一个锈蚀斑斑的汽车品牌，一群神秘莫测的中国民间买手，一宗违反常识并很可能失败的疯狂并购

　　文 《环球企业家》 鲁伟

　　在中国，一桩过早张扬的交易，并被置于公众的显微镜下进行观察和热议后，这桩交易通常就离流产不远了。

　　从破产的通用汽车残躯上攫取一个世界知名的品牌——悍马（HUMMER），听起来真是一桩颇具想象力的交易。自去年6月通用汽车开始为悍马品牌寻找买家以来，先后有印度的塔塔汽车公司（Tata Motors）、马亨德拉汽车公司（Mahindra & Mahindra Ltd）、俄罗斯和中东的买家以及中国的长丰汽车表露出兴趣，但现在，此前默默无闻的四川腾中重工机械有限公司（下称腾中重工）却令人意外地成了最接近达成交易的收购者。如果收购成功，它将成为第一家购买美国整车品牌的中国企业。

　　不过，很难说腾中重工已经为此做足了准备。自6月3日消息公布以来，市场和媒体的高热度关注显然让它措手不及，它下令严禁任何员工接近记者，并拒绝透露更多交易信息。这使得整个交易愈发吊诡起来：其神秘的幕后操控者、不透明的财务状况以及完全缺乏SUV制造经验的历史都让人难以揣度它的真实收购动机和能力。

　　如果它的总裁也仅仅是试驾过悍马，你很难相信这家公司对悍马的品牌和产品熟知多少。“我去过悍马多次，具体多少次不便透露，”6月10日，腾中重工总裁杨毅在接受《环球企业家》采访时称，“（不过）我亲身体验了悍马卓越的越野性能。”

　　“我看不明白这场交易。”CSM大中华区汽车市场预测总监张豫告诉《环球企业家》，“一家和汽车业毫无关系的民企怎么会将悍马收归囊中？”东风汽车旗下的东风柴油发动机公司一位技术高管称，这是一笔只有门外汉才会尝试的交易。

　　被金融危机和经济衰退肆虐的全球商界就像是海啸之后的沙滩，到处充满了奄奄一息的可猎食目标。不过，许多分析人士仍在追问，腾中重工对悍马的收购是否只是一场肌肉炫耀式的行动，在为一个已经锈蚀的徽章式品牌花费过高的代价。在今年两会期间，国务院副总理王岐山曾经质疑那些大胆进行海外并购的中国企业，是否已经准备好进入文化、语言和劳工关系都完全陌生的海外市场。

　　即便不理会上述质疑，腾中重工距离达成交易的目标还有很远。6月10日前后，杨毅先后接受了包括《环球企业家》在内的为数不多的几家媒体的采访，希望能够改变外界关于收购一个高油耗汽车品牌是否是一宗愚蠢交易的印象，而这正是此交易能否获得正致力于发展环保节能汽车产业的中国政府批准的关键障碍。

　　悍马自1990年代初投放民用市场后，曾在美国走红一时。但是，“这种汽车已成为底特律没能跟上时代的失败的象征。”即使是自称悍马铁杆粉丝的好莱坞影星施瓦辛格现在也承认，“我们必须放弃使用高污染和高油耗的汽车。”悍马自2006年后销量就一路下滑，在其主要市场美国，今年前五个月累计只售出5113辆，同比下降63.7%。而在中国，悍马去年全年的销量只有区区69辆。

　　腾中重工正努力将此交易向中国环保节能优先的汽车产业发展政策靠拢。杨毅称，腾中重工买下悍马后会致力于让其在全球焕然新生，“我们的准备非常充分，收购悍马后我们会加大研发投入，实现‘绿色悍马’的成功转型，我对悍马未来的发展信心十足”。

　　神秘买家

　　“我去悍马考察过很多次，悍马也对腾中重工考察了很多次。”杨毅向《环球企业家》强调，腾中重工收购悍马的想法由来已久，而非匆忙作出的草率之举。

　　腾中重工最初表达出强烈收购悍马的愿望是在去年9月左右。彼时，距离悍马公开寻求买家已过去3个月之久，来自中国的长丰汽车声称已退出竞购悍马，而印度和俄罗斯的汽车厂商仍对悍马兴趣浓厚。

　　“我们之所以和悍马最终达成了收购备忘录，是因为腾中重工在尽全力做这个事情。”杨毅说，腾中重工一直试图进军越野车行业。

　　今年3月份，腾中重工和悍马的谈判终于进入实质性阶段。3月11日，悍马CEO詹姆斯•泰勒（James Taylor)一行和腾中重工开始在四川德阳举行会谈。詹姆斯和杨毅坐在一边，谈判席的另一方则坐着德阳市委书记方小方、市长陈新以及分管经济的副市长李思清等人。

　　这是一次低调而神秘的“秘密之旅”。应邀参加会议的《德阳日报》记者被告知，当天的会议内容不能透露出去，不能见诸报端。

　　据参加会议的德阳经济技术开发区（下称德阳经开区）管委会主任李友成回忆：“詹姆斯来德阳主要是为悍马寻找未来的中国生产线厂址，会议很短，谈了一次悍马就再也没有来过了。”目前，德阳经开区和成都经济技术开发区均有望成为未来悍马中国生产线工厂厂址。

　　一个重要的细节是，在那次会议中出现了两个名字：李炎和张志刚。前者为旭光资源有限公司（00067.HK）主席、非执行董事兼控股股东，后者是四川华通投资控股有限公司（下称华通控股）董事长。目前从股权上看，旭光资源、华通控股和腾中重工三者毫无关系，但外界普遍认为，李炎即是腾中重工的幕后控制人，理由是李炎曾将一手创办的华通控股股权100%转让给张志刚，而华通控股此前控股腾中重工，后来被转让给两个身份不明的自然人。

　　针对本刊记者“李炎是否就是幕后投资者”的询问，杨毅不置可否，杨表示对此不作评价。不过华通控股公关主管杨成夏告诉《环球企业家》：“李炎是潜在购买者。”杨透露，目前华通控股和腾中重工仍然存在业务关系，而华通控股也一直在谋求重新入股腾中重工的机会。6月9日，旭光资源发布澄清公告称，索朗多吉（即李炎）可能会以个人身份联同腾中重工参与收购。华通控股董事长张志刚并不否认对悍马的兴趣，张告诉《环球企业家》：“事情（收购悍马一事）主要是腾中重工在做，但我们也非常看好悍马的未来。”

　　四川省自贡市贡井区工商联主席、泰丰集团董事长宋元刚告诉《环球企业家》：“幕后的收购者确实是李炎，李最初是想做悍马经销商，后来才想收购悍马，李炎和张志刚其实是一起的。”宋元刚认识李炎已有十年之久，在他眼中，李炎实在、豪爽、喜欢结交朋友。

　　而就收购资金而言，腾中重工尚不具备此实力，此前，其声称将以自有资金和银行贷款完成收购。悍马的品牌价值约1亿美元，包括美国工厂、管理层、销售网络在内的价值总额约5亿美元，而腾中重工的注册资金仅3亿元人民币，去年上缴税收也只有2000万元。

　　6月3日以来，腾中重工所在新津县工业园区——一个距离市中心60公里外的偏远小镇——聚集了中外各大媒体的记者们。不过在厂区门口，很难看到腾中重工的标识，唯一的员工通道上面写着华通员工通道。其戒备森严的工厂围墙上布满着最先进的电子围栏报警系统、大门口安置着数控式可升降路障。

　　4日上午11时左右，本刊记者被允许参观腾中重工工厂。这是一个需要通过指纹验证才能进入的城邦之国，不苟言笑的保安身着迷彩服，厂区内写着“没有任何借口”这样的标语。一名叫刘永全的保安告诉《环球企业家》，公司每小时换一次岗，外人禁止踏入。

　　腾中重工19个厂房中最大的一个厂房为5号厂房，占地面积2万平米，这是一个生产桥梁支座的厂房，每年的产能达到了10万只，这些起支撑作用的产品被广泛应用于桥梁中。目前腾中重工有5个厂房用于生产桥梁支座，其他14个厂房则用来生产桥梁伸缩缝装置、搅拌机等机械设备。

　　成立于2005年的腾中重工拥有近4800名员工，对于这家打出“世界模仿我！”这样雄心勃勃标语的公司，公众几乎一无所知，即使当地人在谈到这家公司时也是一头雾水。

　　“我也是从网上得知腾中重工收购悍马事宜的，知道这个消息后很震惊。”腾中重工所在地新津工业园区管委会综合办公室负责人胥福全告诉《环球企业家》，交易宣布后，管委会也联系不上腾中重工的高层，“手机都关机了”。

　　事实上，腾中重工对悍马的收购一直在秘密进行，即使该公司副总裁谢小林也声称对收购不知情。“主要是杨毅在谈，我也是从网上得知的。”谢对《环球企业家》表示。

　　“对悍马的收购与腾中重工一贯的发展策略是相符的，腾中重工以往就是通过一系列并购发展壮大的。”杨毅说。不过，许多重要问题杨毅仍然没有认真解答，其中最明显的一点是：如果连昔日财力雄厚的通用汽车都无法成功经营悍马，一家中国的工程机械公司如何能够成功？

　　绿色悍马？

　　对于中国大多数汽车厂商而言，腾中重工收购悍马的消息听起来就像是一个玩笑。而在此前，汽车业跨境交易的历史记录并不那么好。印度塔塔汽车在去年斥资23亿美元收购陆虎和捷豹两大汽车品牌，曾作为印度企业向海外扩张的案例而被大肆炒作，但在汽车销售形势每况愈下的今天，塔塔汽车收购这两个英国汽车品牌明显是吃亏了。塔塔汽车今年3月时称，如果英国政府不为这两大豪华车品牌提供救助，“后果将是灾难性的”。塔塔汽车董事长拉坦•塔塔公开表示，花费巨资将路虎和捷豹买回来相当于是在自己兜里放了一个“烫手山芋”。

　　“现在还很难判断腾中重工是不是在做一个聪明的收购。”罗兰•贝格国际管理咨询有限公司汽车业分析师彭波告诉《环球企业家》。彭认为，捷豹和路虎在市场较好时以23亿美元的价格成交，而现在可能连10亿美元也不一定有买家敢于接手。若腾中重工出价5亿美元收购悍马肯定不值得，此交易应该不会超过1亿美元。

　　杨毅对《环球企业家》声称，腾中重工会为悍马在全球的进一步扩张提供资源，提升悍马在全球，尤其是在中国这类新兴市场的销量，腾中重工收购悍马后会对后者的发动机等部件作出改变，以扭转悍马“油老虎”的形象。“悍马几年前就开始朝‘绿色悍马’转型，但都不成功，腾中重工会帮助悍马实现这一目标。新的悍马既会保持悍马的传统特色，又会符合未来的环保潮流。”杨毅说。

　　华通控股董事长张志刚亦向《环球企业家》表示，“悍马未来在中国将主要生产环保节能车型，我们会对悍马进行一系列的‘创新’，不仅包括汽车的发动机，甚至包括汽车的材料和外观。”

　　但看空此交易的人士认为，悍马的SUV属性决定了这个庞然大物注定是一部耗油机器，难以通过提高发动机的环保性能实现根本改变。“这个交易面临的最大障碍是悍马与中国汽车产业政策鼓励发展环保、节能车型不相符，”CSM大中华区汽车市场预测总监张豫告诉《环球企业家》，“交易成功的可能性不大。”腾中重工要想从这款车上获利，只能押宝它所属的小众市场可以及时回暖，但现实情况是，悍马在其最大的美国市场的销量也在迅速萎缩，而中国消费者是否仍会青睐被收购的悍马品牌仍属未知。

　　即使收购成功，过去充分享受着中国廉价劳动力的腾中重工是否准备好支付美国工人的高工资和高福利也是一个悬而未决的问题。目前在腾中重工一个熟练生产工人每月平均工资为2000元人民币（约合 290美元），而根据与全美汽车工人联合会(UAW)达成的新协议，在美国生产悍马的工人薪酬至少为每小时45美元。

　　“我们有信心解决并购过程中出现的各种问题，最终顺利完成收购。”杨毅说。不过，达成这桩历史性交易所面临的障碍看起来实在太多了，甚至包括语言交流的困难——腾中重工的管理层基本上并不太会说英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