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融危机与国际货币体系变革

　　■ 罗伯特·蒙代尔

　　●国际货币体系的“太阳系”模式在不断快速变化。无论一篮子货币由什么组成，它的用意只是国际货币，一种货币盯住另一种货币才有用，而且美元和人民币都要在篮子里，这一点非常重要。

　　●如果经济走出低谷，货币政策便存在风险。刺激经济需要宽松的货币政策，但宽松的货币政策会带来通胀的风险。这种两难选择在布雷登森林体系或金本位下是不存在的。

　　从18世纪到现在，有过各种各样国际货币体系的变革。由于各国经济实力不平均，各国在国际货币体系中的地位不同，不同国家的货币便具有不同的能量。这类似一个“太阳系”，当今美元是主导货币，其他国家的货币是围绕美元的“行星”，这是国际货币体系的“太阳系”模式。

　　这个“太阳系”不断地快速变化，每一个时代图像是不一样的，每种货币都有其沉浮的经历。在过去的若干年，有的货币突然集聚了超能量，成为“太阳系”的主导货币。例如，19世纪时英镑占主导，到20世纪二战后美元替代了英镑。而货币能量与该国GDP相关，目前最大的是美元，具有14万亿美元的价值，去年有所下降。第二是欧元，市值12万亿美元，第三个是日元，市值4．5万亿美元，接下来是人民币，将来会不可避免地提升到第三。

　　众所周知的特别提款权，最初为支持布雷登森林体系而创设，1974年与黄金脱钩，改变为一篮子货币，这一篮子货币由16种货币组成，很多还不可自由兑换。上世纪70年代的5种主要货币美元、日元、英镑、法国法郎、德国马克，现在演变成4种，即美元、日元、欧元和英镑。各种货币的权重每年都在调整，目前为美元44%，欧元34%，英镑11%，日元11%。

　　其实，无论一篮子货币由什么组成，它的用意只是国际货币，一种货币盯住另一种货币才有用，而且美元和人民币都要在篮子里，这一点非常重要。2007年以来的金融危机时期，首先看到的是美元和欧元的波动。货币有起伏是正常的，但要稳定汇率就要有稳定的货币体系，经常波动无法达到稳定。在过去的全球性事件中，我们可以看到，1971年以前大都是基于固定汇率，从1971年以来，则背离了固定汇率的稳定状态。

　　说到具体的问题，建立货币中心、金融中心，一是需要了解国际货币和金融中心的历史。美国最早的金融中心是费城，那时金融中心建设依赖的是运河，随着一战二战后的进一步发展，纽约成为金融中心，中国日益强大的货币能量毫无疑问具有建立金融中心的基础。二是信息的自由流通有利于金融中心的建设，例如欧洲的阿姆斯特丹等。信息的流动需要高质量的评级服务，管制的放松更需要中间组织（例如评级公司）的发展壮大，最好的评级机构也需要有经济金融方面的专才，以及媒体的批评评论。上海有强大的智库，有源源不断的人才供给，以及对纽约伦敦历史的研究。三是语言也很重要，尤其是高质量的语言服务很重要，日本正是由于语言问题限制了其金融中心的发展。

　　金融危机是由什么造成的，很大程度上是由于美联储的政策。一是美联储在IT泡沫破灭后很长时间内采取了低利率政策，这使得整个货币政策非常宽松，埋下了次贷危机的隐患。二是房产市场繁荣加剧了高杠杆化。高杠杆、证券化以及可变利率的分期付款，当时被认为是金融创新，不幸的是，房价持续下跌会造成银行非常糟糕的局面，结果买房诱发了危机，当房屋价值下降时出现问题，从而使得整个经济出现巨大的问题。

　　金融危机包括两个阶段：第一阶段是2007年的次贷危机，当时没太当回事，到2008年9月份第二阶段，即雷曼兄弟破产引发的银行危机，两次危机连在一起，形成全球性金融危机。第一阶段次贷危机形成了巨大的流动性需求，欧洲中央银行先采取行动，2007年8月9日保持4%利率无限信贷，贷出950亿欧元，美联储以及其他央行紧随其后，这在以往金本位时代是不可能这样做的。之后，很长时间没有负面的消息，2008年第二季度2．8%的增长让许多人认为美国经济正在复苏，其实更大的危机隐藏在背后。美联储和美国财政部犯下了两个错误，一是美国在美元汇率的把握上，二是应该救雷曼兄弟，这样的话银行危机是可以避免的。

　　关于2009年的世界经济情况，在紧缩政策之后，经过2008年第三季度、第四季度和2009年第一季度的负增长，目前经济已经探底，接下来可能会有复苏，但不可能快速激增。

　　目前美联储面临两难选择，如果经济走出低谷，货币政策便存在风险。刺激经济需要宽松的货币政策，但宽松的货币政策会带来通胀的风险。一年前货币政策目标是防止通胀，美元上涨、黄金下跌，原油从148美元下跌到25美元，这阻止了经济的复苏，引发了银行危机。但如果使用宽松的货币政策推动经济走出萧条，则美元将下跌，黄金上涨，以及原油的快速上涨，接着一系列矛盾也会接踵而至。

　　这种两难选择在布雷登森林体系或金本位下是不存在的。我不知道美联储是否能够解决好这一两难问题，一定要先稳定美元对欧元的汇率，这对人民币也是有利的。

　　在布雷登森林体系下，其他国家货币都是盯住美元的，这种体系不适合现今世界两种强势货币的情况。这需要一个更加对称的体系，一种是方法A：欧元疲软美联储买欧元，美元疲软则欧洲央行买美元，这是扩张方法，当有通缩风险时比较好用。另一种是方法B：美元疲软美储保护美元，欧元疲软欧洲央行保护欧元，这是一种紧缩方法，当有通胀风险时好用。当然，美联储和欧洲央行需要作一些制度上的改变，比如需要放弃长期偏好的货币政策和汇率政策。例如，当欧元兑美元上涨到1．45时，欧洲央行需要宣布它将买入美元。当下跌到1．25时，美联储需要宣布它将买入欧元。逐渐地，当市场适应了这种机制，将会减少汇率的不稳定性。

　　世界经济需要世界性货币，我们也希望日元、人民币成为更独立的货币。人民币汇率相对稳定，则日元、英镑比较容易稳定。在未来特别提款权的篮子里，货币汇率波动不能太大，否则可以考虑加入黄金等产品，这是今天的考虑。

　　（作者为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本文为其在上海社科院“纽约-上海：国际金融论坛2009”上的发言节选，由冯梅、俞晓晶根据记录整理，未经本人审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