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至庄

　　经济学家能作出准确的预测吗？我的回答是肯定的。

　　事实上，仍有不少人对经济学家能够准确预测表示怀疑。他们的理由是，经济学家有时会预测错误，并且关于同一事件不同的经济学家可能会得到不同的预测结果。

　　我们可以把经济学家类比成医生，一些医生也会诊断错误，不同的医生也会有不同的诊断结果。优秀的医生能够诊断得更准确些，当然同样地，优秀的经济学家也能预测得更准确些。在我过去的研究中就有许多准确预测的例子。

　　第一个例子是对美国汽车需求量的预测。在芝加哥大学博士毕业论文中我曾提出了一个分析耐用商品需求的理论。我利用美国1921～1953年的历史数据估计了相对价格和真实收入与汽车需求量之间的关系，最后通过需求方程预测出1954～1957年美国汽车需求量。实际上，美国1954～1957年这四年间每100人每年的新车购买量分别为3.452、3.730、3.630、3.270，我的预测误差分别为-0.044、0.608、-0.087、0.226，这个预测误差非常小并且是可以接受的。20世纪60年代通用公司正是依据我的耐用品需求理论准确预测了美国汽车需求量。

　　第二个例子是对中国1985年通货膨胀率的预测。1984年我受教育部的邀请去中国人民大学参加一个研究小组，当时有关领导希望我能预测一下1985年的通货膨胀水平。我采用了两个经济理论：第一是货币数量论，该理论表明货币流通数量与实际GDP的比值是决定价格水平的重要变量；第二个理论是，在短期内，上一期通货膨胀率会影响当期通货膨胀率，同时货币流通量与实际GDP比值的变化量也会影响当期通货膨胀率水平。基于以上理论，我的预测结果是1985年的通货膨胀不超过9%，事实也正是如此。

　　以上两个例子说明了，经济学家可以准确预测经济事件。

　　是不是所有的经济事件都可以被预测呢？答案是否定的，只有满足一定条件的经济事件才可以被预测。这些可预测的经济事件可以分为两类：一类是遵循基本经济规律的事件，正如上面提到的两个例子；另一类是独特的具有不可重复性的历史事件，但影响这些事件的因素必须可以分离出来，并且我们也能够分析这些因素的作用机制。

　　针对这些经济事件有哪些预测方法呢？第一类经济事件可以通过定量的计量模型来预测。第二类事件可以运用经济理论或者非经济的社会理论作出合理预测。

　　下面我将更具体地描述这两种预测方法。

　　一、规范的定量分析法。针对重复性经济事件时，一般采用规范的定量分析方法来预测。经济学家可以选择几个重要的变量并且通过估计参数来分析它们对被预测变量的影响。然而，对第一种经济事件而言，另外还需要一些条件来保证预测的准确性，包括：1.未来随机数据产生过程不变；2.经济学家正确设定数据产生过程；3.采用准确的数据以及合适的计量方法预测参数。

　　二、不规范定性分析法。有些经济事件是不具有重复性的，比如中国1978年的经济改革。预测这种类型的事件时，就不能依赖于计量模型和统计数据了，但是分析框架仍然与定量分析方法相似，也需要正确选择重要变量和设定变量影响结果的机制。但与定量分析不同的是，这些定性变量是很难通过数据来衡量的，比如中国劳动力的质量、企业家对经济改革的影响等。如果随意地给这些变量设定数值，反而会影响预测的准确性。所以，面对这样的经济事件，我们应该采用定性分析方法。

　　举个例子来说，我曾预测中国1978年的经济改革会成功。根据新加坡、韩国等经验看，在稳定的政治环境下，如果一个国家和地区既具备市场经济体制又拥有高质量的人力资源，那么它必定能获得较高的发展速度。随着经济改革的实施，市场经济体制在中国逐步建立起来，同时中国本就拥有丰富并且高质量的劳动力资源，因此满足快速发展的两个条件，所以我坚信中国的经济改革一定会成功。

　　从前文我们可以看出，有些经济事件的确是可以进行准确预测的。那这些预测是否有作用呢？答案当然是肯定的。经济预测一方面可以检验经济理论和模型是否正确，另一方面准确的预测结果也能为决策提供帮助，政府决策部门、企业家以及个人都可以从准确的经济预测中获益。

　　在这整篇文章中，我一直尝试回答这样一个问题——什么样的经济事件可以被预测以及如何准确预测它们。总的来说对于遵循经济规律的事件，我们可以用定量的计量模型预测；对于一些不可重复的历史事件，我们可以用定性的分析去做预测。

　　预测是一门科学也是一门艺术。一个优秀的经济学家能够准确预测，正如一个优秀的医生能够准确地诊断疾病一样。

　　（作者系普林斯顿大学经济学讲座教授。讲义整理：缪丽、周定容、张敏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