释永信为何而哀叹

　　（全国人大代表、少林寺方丈释永信在驻地接受媒体采访时哀叹，少林寺已经成为唐僧肉，寺庙景区一些乱象，其实和少林无关。）

　　和尚里最会经商，商人里最会念经

　　谢颖 社会学博士

　　释永信的无奈也许是真的。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少林寺这个佛门圣地，如今充斥着追名逐利的空气，以前的清净荡然无存，熙熙攘攘的游客被真真假假的出家人包围，或被算命、或被烧香，如释永信所言，难免“上当受骗”。这一切，也许在开启商业化大门的那一刻起就埋下了种子。

　　作为首个取得MBA学位的僧人，释永信可谓“和尚里最会经商，商人里最会念经”。他经营少林寺成绩斐然。从“功夫之星”海选，到拍摄电影；从秀豪华袈裟到获赠豪华轿车，从到欧美办武术学校到给手机开光，经常出现在媒体娱乐版的释永信似乎在入世的道路上越走越远，而慢慢背离了“出家人”这三个字后面所隐含的“出世”的淡泊与宁静。

　　多年以前，说起少林方丈，总能不自觉地浮现出一个慈眉善目的得道高僧，在悠然自得地低声诵读佛经，“诸佛清凉月，常游毕竟空。众生心垢尽，诸佛影现中。”如今，这个场景已经被一个在两会中把玩IPAD的少林寺CEO所取代。

　　据释永信在北京大学文化产业研究院举行的“第八届文化产业新年论坛”上的演讲，目前少林寺成立了基于少林寺品牌的实业发展公司和文化传播公司，在欧美等地直接办了40多家公司，并披露少林寺从租房起步，已开始在海外买地建房，并以此逐步在海外站稳脚跟。“少林寺”的物质资产已遍布全球，俨然慢慢成为一家成功的跨国公司。

　　当然，少林寺的商业化只是这个时代的缩影。如释永信所言，“和尚也要吃饭，也要用水、用电、坐车。即便是在农耕社会，寺庙光靠几十亩薄田也是养活不了自己的。现在更不行。一个人待在深山老林里过避世的生活，你就会被这个社会淘汰，被边缘化。如今，寺庙的生态环境在变，我们的生存方式也必须变，这是谁也抗拒不了的。”

　　在这个市场经济的大潮中，少林寺也许只不过是顺应了这个潮流，利用了这个潮流，在一个精明的方丈的带领下，成了商品经济的弄潮儿。这一切，也许无可厚非。

　　但是，不正是由于商业化社会的浮躁，才凸显淡泊的可贵吗？当世人在尘世的名利场中不断拼搏的时候，有一个宁静的世外桃源可以休息片刻是多么的美好。在职场中、官场中、商场中，我们难免要做一些违心事，说一些违心话，身心疲惫，心灵无处安放，总想去佛门圣地感受那出家人的平静祥和、超凡脱俗。可是，在少林寺，原本的佛门清修之地却渗透着无处可逃的纸醉金迷。当大雄宝殿前的佛门一炷香都明码标价，从400元到10万不等；当游客往往在不知不觉中被请君入瓮，先签名后被要求付高价烧香的不愉快旅程屡屡上演时，我们是不是应该静下心来，重新思考佛的真谛。佛经有云“华藏世界海，法界无差别，庄严悉清净，安住于虚空。”失去了庄严、失去了宁静、失去了淡泊，少林寺商业化就是舍本逐末。放慢商业化的脚步，反省其中的得失，是保存佛教传统的最佳做法。

　　五百年前，马丁·路德反对天主教会对金钱的追逐，痛斥“只要购买赎罪券的金币一敲响钱柜，灵魂即刻应声升入天堂”的荒唐做法，开启意义深远的宗教改革。今天的佛教圣地少林寺同样需要进行去商业化的“改革”。繁荣昌盛的中国不能缺少“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的清净灵修之地。

　　根据释永信的说法，近年来饱受公众和舆论诟病的少林寺景区的乱象，诸如欺骗、敲诈、勒索游客，以及一些人冒充少林和尚搞算命、看相、卖护身符等他口中的“封建迷信活动”，均与少林寺无关。释永信还强调，媒体报道和批评没能制止这些乱象，“我也呼吁过很多次了，没什么作用。”他称少林寺只管得了山门以内的事，却不得不为整个景区丑闻的背黑锅。故而他感叹“有太多人在吃少林寺饭，少林寺现在就像一块唐僧肉，大家都想来吃一口。”

　　联想到少林寺与某火腿商争夺少林商标，澄清计划上市传言，以及释永信在应对少林寺在海外开有40多家公司，商业化倾向严重，有污佛门净地的质疑时，曾坦言少林寺在国内都不算法人单位，以此否认商业化，并称“海外发展壮大了，才能在国内有话语权”等言辞，可见少林寺在维护自身利益方面，早就有着连续且一以贯之的策略和行动。

　　现在，释永信甚至不惜借助海外发展积聚起来的势力，以及舆论的力量，公开他以及少林寺与登封市政府及其下属公司的矛盾，积极与地方行政权力展开博弈，并将这一博弈属于商业利益之争的本质公诸于众。可见释永信懂得传播的价值，且善用媒体，明白信息公开透明的重要性，知道舆论监督的好处。

　　现实中，类似这种行政权力强势介入市场，既当裁判又当运动员，逐利并力图独占的现象，在许多领域比比皆是，登封市政府绝非一枝独秀。少林寺与少林景区的利益之争，从市场角度看，无非是产权不清晰，责权利不明，公正的机制和规则不健全，肉弱强食的商业利益纠葛而已。只是因为涉及名满天下的少林寺，才染上了些许特殊的色彩。毕竟少林寺的宗教背景、历史传承、文化积淀和品牌价值，乃至于释永信目前显赫的社会地位和影响力，都与众不同。也许正是基于这些独特的优势，释永信才能如此审时度势，精明地将自己和少林寺置于“唐僧肉”的弱势和无辜的境地，勇于与想吃唐僧肉的对手分庭抗礼。或许这也是登封市长时间保持沉默，任释永信的单方面说法广为传播的原因。

　　其实，如果双方各安本分，回归本位，恪守各自的权利边界，非但现有纠纷不难化解，说不定还可以提早避免冲突，继续保持从前似乎有过和谐状态。数年前面对登封市政府百万豪车的奖励，释永信欣然接受的情景，不就是很生动的一幕么。现在，两家按常理都应该以提供公共服务为己任，而不应该与商业利益有太多瓜葛的寺院和政府这样的机构，竟然如此明争暗斗，利益驱动的神力和魔力，真不禁让人瞠目结舌。

　　如果释永信能积极回应和澄清社会上对他受赠昂贵袈裟、开豪车、住豪宅，以及少林寺十万元烧一炷香、百万元为手机开光等行为的质疑，从而再此基础上理直气壮地要求公正和呼吁规则，想必比现在这样有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