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珥：赌王规劝孙中山“不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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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中山在与刘学询的会谈中，就已经责怪陈“不愿造事”了，而不折腾、专注建设，恰恰是陈炯明竭力主张的。

　　1920年年底，65岁的前赌王刘学询回乡修葺祖坟，与54岁的老友孙中山在广州再度见面。

　　他们谈论的最主要话题，是“非常政府”和地方自治。根据国民党党史专家对刘学询的访谈记录《总理史实访问记》，刘学询先挑起了话题：

　　刘（刘学询）初问：“总理此次开府，其制采军政府，抑联省政府?”

　　总理（孙中山）谓：“从前之组织军政府为倒段而设，今情势已变，无仍旧贯之必要，至于联省政府，有割据地盘之变相，殊不可恃，究以非常政府为宜。”

　　刘深以为然，且进言曰:“吾国历史向来以北统南，未闻以南统北，故历朝开基，边疆各省，必十余年始可传檄而定。粤因边省，而情势今非昔比。以世界眼光观察，粤实中国第一口岸，由西至东，谓自粤为亚洲之中心亦无不可。苟得粤以为根据，则反历史之成例，以南统北，亦意料中事。辛亥光复后，因倡共和而倒专制，然南北议和立约，乃对人立约，与民权全体无与。试问九年之间，帝制复辟迭起，共和精神已无复存。今以非常政府名义，起而挽救之，实共和一线生机所在。

　　“现在粤人治粤，树地方自治之基，当为百粤父老所欢慰之不暇。不过地方自治有其步骤，未可一蹴而就，即如此亚洲酒店，崇楼十余层，必先牢其基，乃可累层成之，否则必颓然塌下，其理至浅。非常政府成立，似不必急于用兵，整顿内治休养生息，再图进取，犹未为晚。即如香山，向者南部太平至极，今则稍有资产者散而之四方，纵倡言自治，究谁与自治耶? 故必招集有资产者回归故土，乃可以言建设。故我个人可以代表香山，同时可以代表全国，‘安居乐业’ 四字，为目下唯一之企求。所虑者与竞存（陈炯明）政策不同耳。”

　　总理谓：“与竞存（陈炯明）并无意见，不过彼不愿造事耳。”

　　两人谈到的“竞存”，就是陈炯明。陈炯明比孙中山年轻12岁，同属虎，这年42岁。正应了“一山难容二虎”，两人虽同为广东人，却并不合槽。孙在广东其实并没什么根基，他的几次暴动难以成功，并不仅仅是后世主流史家解释的资产阶级革命家的局限，而主要是他手头缺乏资源，只好想方设法到处整合，同时还要保持自己的领导或者主导地位，不择手段也就成了他的特色。而陈炯明则是标准的精英分子，20岁中秀才，28岁入读广东法政学堂，以“最优等生”成绩毕业。从清末推行宪政以来，就是省谘议局的议员，相当活跃，民望也很高。黄花岗起义中，陈炯明担任了敢死队第四队队长，冲锋陷阵，没有躲在幕后。与孙中山擅长“破坏一个旧世界”不同，陈炯明更侧重于建设。当孙中山关注夺取权力、扩张影响力的同时，陈炯明致力于推行地方自治，兴学、筑路、禁赌、吏治、法治等具体建设实务，是广东地方上的改革派、实力派。其率军在福建驻扎期间，列宁曾送亲笔信给他希望“合作”，被他婉拒，他认为苏联革命后“治权侵夺了人权”，辛亥革命后国人已对民主有所认识，“民众懂得有更好的共和政制，即不患再有反革命”。

　　孙刘见面的这一年（1920），陈炯明刚刚率军打垮此前由桂系操纵的广州军政府，“收复”了广东，出任省长，并邀请孙中山、唐绍仪、伍廷芳回广东。孙中山11月到达广州，比刘学询仅仅早了不到1个月而已，但他与陈炯明的分歧已经开始了,孙在与刘的会谈中，就已经责怪陈“不愿造事”了，而不折腾、专注建设，恰恰是陈炯明竭力主张的。刘学询其实抱持的，也是与陈炯明相同的见解，希望首先专注于广东的建设，“不必急于用兵，整顿内治休养生息，再图进取”。当然，他对孙中山的反驳，相当委婉和隐秘。比较奇怪的是，一些学者从这段史料中，居然读出了刘学询是赞同孙中山、反对陈炯明的。

　　孙陈二人不久后果然闹翻。1年后（1921），孙不顾陈的反对，召集广东的国会议员召开非常会议，推选自己为“非常大总统”。孙甚至以手枪授给粤军将领黄大伟，命令他在陈炯明前来开会时开枪射杀，被黄拒绝。关于这事，章太炎在1933年为陈炯明撰写的“墓志铭”，专门提及：“（民国）十一年（1922），孙公谋北伐，君（陈炯明）以兵力未充辞，孙公疑君有它志，阴令部将以手铳伺君，其人弗忍，事稍泄。”

　　1922年，孙又执意北伐，并将苦谏的陈炯明罢黜。不久，北方的总统徐世昌下台，黎元洪复职，社会各界以“护法运动”目的已达，呼吁孙解除“非常大总统”的职务，统一全国政令，陈炯明部下将领叶举等人也联名附和。随即，陈的部下将领邓铿突遭暗杀，孙坚称是陈炯明所为，但近年来一些学者认为更可能应是孙所为。

　　6月16日，叶举在事先通知孙的情况下，出兵围攻总统府，鸣炮警示，要求孙离粤，孙则逃到永丰舰（后改名中山舰）上，不顾官兵反对，亲自操炮，轰击广州居民区，史称“六一六事变”。随后，孙宣告讨伐“逆贼”陈炯明，双方激战。广东的民意虽然普遍同情陈炯明及粤军，但孙获得了苏联的军事援助，由蒋介石率黄埔军校学生军两次东征，彻底打垮陈炯明部。从清末开始广东持续了10多年的建设，自此中断。

　　显然，作为一个有恒产的“既得利益者”，刘学询并不赞同孙中山的“不断革命”，但面对江山社稷这巨大的赌注，赌王的规劝实在是太乏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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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系太平绅士、历史研究者。本文系“《晚清富豪列传•沉默的赌王》”之四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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