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一觉长堤梦

　　如果要丈量长堤“老字号”复兴之路的长度，说10年应不为过。

　　10年前，越秀区《沿江地区商贸旅游带》方案出炉，首次赋予长堤“老广州风情街”的定义。10年间，越秀区乃至广州市政府，不断把“重振长堤”、打造“老字号一条街”，纳入 各种规划当中。

　　这条复兴之路，犹如一部冗长的连续剧，虽不知最终会如何，但可以肯定的是，几天后，这部连续剧将迎来一个全新的高潮：120岁的长堤要变身成为国内首个为中小微企业和居民提供融资借贷服务的“民间金融街”。关张超过10载的大三元酒家，有望再现生机。

　　“民间金融街”能挽救已入暮年的长堤老字号吗？振兴长堤还需要做什么？今日起，本报将分3期刊登专题报道，聚焦长堤复兴之路。

　　老广州风情街

　　重塑老字号，要做广州最长的商业走廊

　　2002年

　　2002年4月，为配合广州“十年一大变”的目标要求，越秀区“沿江地区商贸旅游带”方案出炉，要对大三元、大同、大公等一批著名老字号进行更新改造，把长堤建成“老广州风情街”。

　　围绕长堤的“可持续发展城市环境问题”，中外百名专家学者展开了为期4天的讨论研究。为此，越秀区拨出10多万元人民币作为启动资金，还争取到美国洛克菲勒兄弟基金的8万美元资助。

　　初升的太阳跃出了江面，自远方柔柔地，给一弯珠水甩开了金光粼粼的绸缎。叽叽喳喳的鸟鸣，唤醒了整段江边长堤。

　　此情此景，对33岁的上海小伙苏景而言，再熟悉不过了。10年前，也是这样的初夏，他几乎每天都在位于珠江北畔的这段堤岸上往返来回，从清晨一直到傍晚。以至于有人曾经问他，从长堤的最东端步行至最西端，究竟需要多少步？苏景数过，大约只要800步。

　　2002年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的他，以长堤为素材，完成了结业功课。苏景说，之所以选择长堤，是因为它有着“广州外滩”的美称。但那时的长堤的凋敝却显而易见：大三元关门了，广泰来湮灭无踪，羊城电影院被电子游戏机室与快餐店平分天下。江边一栋栋欧式历史建筑，大部分残旧不堪。

　　“和我想象中差得太远。”那年的4月初，距离交作业还有一些时间，苏景摊开报纸打算另觅新题材，却不经意间看到一则新闻：越秀区“沿江地区商贸旅游带”方案出炉，广州要恢复“十里洋场”，对大三元、大同、大公等一批著名老字号进行更新改造，重塑繁华商业氛围，营造优美休闲环境……

　　长堤复兴要炫老广州风情

　　“看来是要大变身了，用画笔见证长堤之变，应该是很不错的作品。”苏景下定决心，开始了每天在长堤来回的日子。

　　彼时的长堤在各种新闻的聚焦下，犹如一块被擦亮的磁石，不仅留住了苏景，还吸引了来自内地、香港地区及美国的100多位专家学者。2002年6月，他们在越秀区政府的邀约下，围绕广州长堤的“可持续发展城市环境问题”，展开了为期4天的讨论研究。为了让这一课题顺利进行，越秀区拨出10多万元人民币作为启动资金，还争取到美国洛克菲勒兄弟基金的8万美元资助。

　　时任越秀区副区长方少华，在接受媒体采访时透露了研讨会背后的意义结合广州市政府提出的城市环境面貌“十年一大变”的目标要求，越秀区政府要大力推进“沿江地区商贸旅游带”。

　　“届时，北京路和长堤大马路、沿江路连为一体，将变成广州市最长的商业走廊，重塑老字号商业。预计在海珠大戏院百年华诞之际，‘老广州风情街’将在长堤大马路启动”。

　　“老广州风情街”，成为了长堤复兴之路的第一个全新名号。

　　大三元结业东亚酒店1元卖掉

　　3个月后，苏景提交了结业功课。但长堤并没有发生什么改变，不过苏景却十分满意自己的作品。他把创作主题从“变”改成了“八百步长堤多少个N o.1”。

　　2002年10月，距离苏景毕业不到100天，曾让老广州为之骄傲的华夏百货公司正式关张，改营“干货海味一条街”（最后以失败告终）；同年的12月，海珠大戏院也传出不办“百年华诞”庆典的风声。

　　到了2003年3月26日，有着90年历史的东亚大酒店，以1元钱的价格被整体卖给“社会投资者”。“有冇搞错”，消息传出后，老广州哗然一片。据会计师事务所出具的资产评估报告书，截至2002年8月31日，东亚大酒店资产为654.36万元，负债为960.53万元，净资产为-306.17万元。

　　“老广州风情街”的提出，让热爱长堤的人们顿生一份激情。政府一心重振老字号的声威，然而随着大三元酒家、华夏百货的结业，长堤上大大小小的商业叶黯花残。“老广州风情街”无疑已经败掉，不少专家指出，长堤需要重新定位。

　　老字号一条街

　　要建步行街要增停车场，各路资本听闻纷纷向老字号送去秋波

　　2005年

　　2005年6月，广州行政区划调整，东山区与越秀区合并。也就在这一年，市规划局越秀分局出台了《广州市越秀区商业发展规划》（2004—2010）初稿，明确提出要把长堤建设成“老字号一条街”，建成封闭的步行街、增加近500个停车位，甚至学上海建成金融街。

　　但周庆强的“大胆”想法被打回头，他认为这或与当时广州的发展思路不无关系，“向东西南北扩张，却忽略了对中心老城的关注”。

　　要改步行街老字号躁动

　　“长堤不能一直凋敝下去，这样太可惜了！”周庆强是地道的老广州。2005年6月，广州行政区划调整，东山与越秀合并，他从原东山区委书记调任大越秀，任区委书记。

　　接手之初，周庆强考虑的头一件事是：老越秀，这个仅9.16平方公里，却积淀了深厚文化的旧城区，究竟有什么值得人们骄傲，还有哪些发展空间？泡在越秀区档案馆、图书馆里，周庆强一下子就被有“金融第一街”之称的“长堤”所吸引。

　　很快，周庆强就自己带队前往长堤，一栋栋历史建筑、一间间老字号，进行走访调研。几天下来，周庆强发现，所谓“金融第一街”仅存的印记，是位于沿江西路的中国工商银行（长堤路支行）。行走在马路中央的，是三三两两拖着大板车运货、卸货的工人。

　　就在那一年，广州市规划局越秀分局出台了《广州市越秀区商业发展规划》（2004—2010）初稿，明确提出，要把长堤建设成“老字号一条街”。与此前那些仅停留在“纸上愿景”的规划不同，该规划除了又一次重申复建大三元、大公等老字号外，还尝试改变制约长堤发展的各种因素。如“把沿江西路爱群大厦到少儿图书馆断切割出来，建成封闭的步行街”、在长堤一带增加近500个停车位。

　　规划一经公布，长堤的老字号都“躁动”起来：

　　先是东亚大酒店的新东家投入近千万元，对其进行装修改造；民营企业广东普拓与南方大厦签订了转制合同，承诺投资3800万元对南方大厦进行装修改造；103岁的海珠大戏院，在耗资1500万元改造以后，变身成为广州首家商旅剧院“魔立方”；一家名为广州市铧洋企业有限公司的民营企业，正式进驻华夏百货所在的华厦大厦，并投资2000多万元对其进行装修……

　　规划“打回头”不被认同

　　“比邻步行街的大三元，还配套有停车位，做梦都盼着这一天！就好比陶陶居、莲香楼在上下九，就能越做越旺。”已经退休的大三元酒家前副总经理黄有祥，仍清晰记得头一回在电视上看到“长堤要改步行街”“大三元有望翻生”时的兴奋劲儿。

　　曾经的大三元有多风光？黄有祥如数家珍：“这是广州首家安装电梯载客的酒家，这里专门接待高级知识分子、港澳同胞，还有广交会的来宾。马万祺等政要也来过。招牌菜有油泡海狗球、生炒水鱼裙、太爷鸡……”

　　1999年12月，大三元正式关门。黄有祥分析，这与长堤一带人气涣散、停车困难不无关系。“长堤昔日的繁华是随码头贸易而来，但过江桥梁的建设、城市交通的扩容，让长堤失去了地理位置的优势，附近的商业也开始走下坡路，生意一落千丈。”

　　在周庆强看来，建步行街，搞停车场，可以从根本上缓解长堤“路窄车多”的自身缺憾，同时聚集人气。可现实的情况是，“市里面认为，长堤一带交通压力实在太大，不适合改步行街，建设停车场涉及范围也太广，后来干脆直接驳回了越秀区的方案”，周庆强说。

　　大三元未能新生反被拆

　　事实上，除了建设步行街和停车场的规划，当时在周庆强心目中还有一个更宏大的想法就是把长堤连排欧式建筑的房子，从现在的业主手中置换出来，重建“金融一条街”。但这些建筑的业主基本上是国有企业。如果要全部置换出来，需要的资金达到20亿元。“这样大的投入，单凭一个区的财力是不可能达到的。应该由市里统筹规划。”

　　但周庆强这一“大胆”的想法依旧没有获得上级部门支持。他认为这或与当时广州的发展思路不无关系，“向东西南北扩张，却忽略了对中心老城的关注”。

　　打回头的规划，很快被周庆强收在办公室的抽屉里。随着时间推移，各种公文叠放其上，曾经的构想已被遮盖得不见踪影。而规划中最受关注的大三元酒家，并未如黄有祥所愿获得“新生”。2 0 0 5年8月，酒家所在的大楼被整栋拆除。

　　2009年1月2日，时任广州市市长张广宁在走访长堤大马路时慨叹，“大三元等老字号没能保护好，太可惜了！”他甚至现场给越秀区和市建委负责人布置了一道“作业”，要求重塑“老字号”。

　　黄有祥每每路过长堤，都会特意到大三元的旧址缅怀一下。“至今始终是一片闲置的空地”。

　　民间金融街

　　计划引入30家民间金融机构进驻，大三元酒家将被“复活”

　　2012年

　　今年4月，《广州金融街建设工作实施方案》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已原则性通过。市长陈建华点题：800米的百年长堤将计划引入30家民间金融机构进驻。长堤将打造成集民间金融、高端商务于一体的民间金融街。

　　“金融街必须有其他商业配合才会旺，让老字号们重出江湖，长堤才有希望”。街坊陈国治如是说。

　　老字号仅存大同茶楼

　　清晨6点才过，江畔的大马路上，车流开始穿梭，骑楼底下的师奶阿叔，手握着报纸，衣袋上插着小收音机，悠然踱进了沿江西路63号。

　　这里，是大同酒家的所在地。随着大三元、大公的消逝，大同这幢74岁的老茶楼，成了长堤百年来唯一屹立在此的食肆老字号。

　　“抵食夹大件”，是食客们给予大同最实在的评价。这里25元的特价菜款式繁多，任点唔嬲，还不需另收服务费。从早晨到凌晨，往来不息的街坊熟客客如轮转，下午场的曲艺表演座无虚席。

　　不过，一贯追随大同的食客们，欣赏的不仅仅是大同老字号出品，还有寄托在大同身上的那份对昔日繁华长堤的老回忆。

　　市中心东移长堤渐衰落

　　“我最喜欢就是下班回家后，把自行车泊在家门口，绕着长堤走一圈，看看五光十色的小商铺，和如今的香港旺角不相伯仲”，打小就住在人民戏院旁的街坊陈国治说。长堤最旺当属上世纪80年代，街头美食、小商品琳琅满目，戏院舞厅灯火通明、人潮熙攘。对于追求时髦的陈太太而言，一辈子“最有钱最幸福”的时光，也是在上世纪80年代。“去大同的飞机位（卡座）约会，去爱群13楼听歌，享受在广州第一间的旋转餐厅品茶，跑去华夏百货楼上叹啡……

　　随着城市中心的东移，陈叔一家明显感到了长堤“十里洋场”的步步衰落。而每隔一两年，陈叔这些街坊们就会听到有关长堤的新一轮口号和规划。

　　五花八门的建议中，也不乏奇思妙想。如把珠江水引入长堤大马路，化马路为河涌，把沿江路变成一个岛。在很多人眼里，这样的规划虽然充满想象力，却不切实际。而那些长堤要变“外滩”，要变“兰桂坊”的消息，也不过为街坊们添了点茶余饭后的谈资。

　　“好像一阵风，刮过以后便悄无声息。”陈叔说，今天的长堤依旧还是长堤，没有变“外滩”，没有变“兰桂坊”，更没有“老字号一条街”。

　　金融街能否把人气留住

　　今年春天，陈国治听到了一个与众不同的消息。这次，政府给长堤的全新定位是民间金融街。

　　4月，《广州金融街建设工作实施方案》在市政府常务会议上已原则性通过。市长陈建华点题：800米的百年长堤将计划引入30家小额贷款公司、担保公司、典当公司等民间金融机构进驻，于6月正式揭牌，长堤将成为集民间金融、高端商务于一体的民间金融街。)

　　越秀区有关负责人表示，从广州少儿图书馆到爱群大厦，所有不符合金融街定位的商铺都将“请离”长堤大马路。首批被腾空的物业中，多为政府或国企，包括老字号羊城电影院、岭南中医馆等。

　　令街坊们倍感欣慰的是，大同酒家还在。上个月，民间金融街再次传出消息，大三元酒家将在金融服务中心大楼内“复活”。

　　长堤，究竟能为越秀打造“金融业”的特色招牌贡献多少力量，陈国治并不关心。他只知道，“金融街必须有其他商业配合才会旺，让老字号们重出江湖，长堤才有希望”。

　　老百姓不需要孤立的“金融街”。“好比一个商场，如果只有店铺在卖东西，没有休闲咖啡厅、没有电影院、没有食肆，没有繁华的商业，怎么可能把人留住。”陈国治抿了一口香茶，顺着窗户往外眺望，长堤大马路上，大货车、公交车、私家车缓慢前行，还有运货的板车穿插其中。阳光反射在车队的后视镜上，形成一道刺眼的金光，晃得眼前有些模糊。

　　A04- 05版

　　统筹：南都记者 李晓瑛

　　主笔：南都记者 李晓瑛)

　　采写：南都记者 李健 余思毅 李晓瑛 吴广宇

　　摄影：南都记者冯宙锋 实习生万家（除署名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