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者手记：一名破产老板的纠结

　　晚上邢毅和我们见面，地点他来定，在远离深圳市区的一个小餐厅内。隔间的门一拉上，他的话匣子随即打开：从年轻时的奋力打拼，到现在的黯然破产，从晚上八点开始，聊到午夜一点。

　　一开始，我感觉他是在讲别人的故事，说说到过去的成绩，他很兴奋。但讲到破产，他的情绪显得有点激动了，几次按住眼睛，以阻止落泪。后来他点酒，我们喝了起来，他的情绪才平复。

　　在众多的企业破产案中，邢毅和他的愿景光LED厂仅是普通一例。若非公司稍有名气，也不会引起关注。

　　但是这个破产案还是有他的不同。

　　之前，深圳广州发生的数起较大规模的老板跑路案件中，涉案老板都是因为资金链断裂而破产，但在临“失踪”前都已做好卷款安排。破产情景也如出一辄：老板突然失踪、供货商和债主上门、工人上街、政府出面。

　　而邢毅没有转移资产。相反，他的资产是被物业公司腾走的。

　　此外，在其它的破产案件中，多数老板有过民间集资的行为。比如，深圳欧雅二手车行的老板钟水雄在“失踪”前，曾以筹划上市的名义，向员工、朋友、客户集资。而发生在广州、北京的担保事件，华鼎、中担的实际控制人陈奕标，更是将中小企业当作骗贷工具。

　　邢毅也没有集过资。

　　他的破产更能代表那些曾经兢兢业业的中小老板：多为因为企业经营不善，资金链断裂。

　　邢毅没有“跑路”。这很奇怪，也不奇怪。

　　说奇怪，是因为“跑路”几乎是破产老板们的流行出路，而不跑路的他，最后弄得两手空空：房子抵押在银行，6辆豪车全卖掉，出来见记者还是靠打的。为了还钱，还去贷高利贷、刷个人信用卡。有朋友说他傻。

　　不奇怪则是因为，像他这样的中小企业老板，一路打拼不易，视事业为“江山”。丢失的“江山”，就得夺回来。

　　邢毅是1971年出生的四川农村人。他的经历颇有典型性：通过努力学习跳离农门，1992年起来到深圳，凭着倔强和不错的运气，从打工仔爬升成为一名企业老板。

　　在他起家的这段时间，也是珠三角制造业的20年黄金期。以“三来一补”为特征的外贸加工业迅速成长，吸引来大量的打工人群，也造就了邢毅这类中小企业老板群。

　　只是当前已大不同。廉价的劳动力在珠三角难找了，原材料成本上升，国外市场的恶化，钱不再好赚。曾经LED的毛利超过100%，现在则只有10%－15%。

　　从2008年开始，LED就逐渐变成混乱的行业，分羹者众多，但标准缺失、竞争失序。邢毅说，很多人是来浑水摸鱼，捞上一笔就想走人的。劣币驱逐良币，真正地留在行当内好好做事的人，却成了行业乱局的受害者。

　　而他自认就是“好好做事”的那类老板。所以最后的破产，他是不甘的。

　　这使他在跑与不跑的纠结中，选择扛起债务。在宣布破产后，他曾到浙江筹钱，希望多少能先还一些紧急的欠债。他希望再来一次，东山再起。

　　关于对中小企业的支持、服务，从2008年金融危机发生后，就一直是各制造业省市政府的工作宣传重点。但是现实是，中小企业依然被更多的视为一个统计数字，而非一个个有血有肉的市场主体。在对中小企业的支持上，更多的还是停留在口头上；对他们施压，则长期地落实在手头上。

　　是不是应该有什么力量出来证明一下，破产老板不跑路是值得的。否则，他的坚守将不可避免地变成一个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