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座小县城的城市规划因主政者任期短而眼花缭乱,公共空间悉数让位于地产项目,以残损的城市躯体,却向往被媒体冠以“东方迪拜”的大项目。这样的故事,在中国不止一个角落上演。
像中国近3000个县城一样,川东小城武胜也有拿得出手的“特色”,比如九曲回肠的嘉陵江,状如印章的天印山,还有用牛身三样煨炖的“三巴汤”。
这些也许不寻常,但有两种“风景”却更不寻常。
一是没有游泳馆、体育馆、电影院、运动场、老年人活动中心和足够的公共厕所。
二是近12年间,武胜先后有六任县委书记,平均两年换一个。书记走马灯,城市规划也变得眼花缭乱,一再调整的广场等公共空间逐渐被房产项目挤占。
这两处“风景”,也是中国县城的缩影。而这个县城最近也一不小心“火”了。
4.25亿财政收入,畅想“东方迪拜”
武胜县委书记毛加庆最近特地买了新手机,为的是上网更方便,可随时监控舆情。
在刚过去的2012年7月,武胜县因为和“迪拜”沾了边而被舆论瞩目。一则“15亿元开发嘉陵江,武胜要建迪拜风光”的新闻开启了毛加庆的苦恼。
“人们误以为是由政府投资。”毛加庆辩解说。其实总投资不止15亿元,而是45亿元。“由开发商出钱的,政府财政不会出一分钱。”毛加庆说。
按照武胜县官员的解释,2003年9月,该县的桐子壕电站建成,一个水域面积22平方公里的湖泊在县城附近形成。凭借蓝天净湖、翠林幽山,再加上距离重庆仅一个小时车程的后花园优势,不开发,在主政者看来简直就是浪费。“形成一座新城,带动一个产业。”更何况投资45亿元,可以带来5亿元税收。
这种小城躁动,非武胜独特风景,之前已有三亚、上海、汕头、深圳等地的十余个项目提出了打造“东方迪拜”的口号。但2011年财政收入仅为4.25亿元的武胜还不愿意贴上“烧钱”的标签。“只是开发商聘请了一个参与迪拜设计的设计师来担任总设计师而已。”当地官员解释道。
消息出口转内销到了县城,人们环顾一下自己所处的这座城市,总觉得有点闹心。
就在毛加庆为新闻的散播头疼不已之际,在外工作的武胜人杨卫君却不愿再回家乡了,“每次回来,心都堵得慌”。
2012年7月19日,杨卫军回家看到的场景是:小区楼房被绿色尼龙网和脚手架裹得严严实实,工人正在敲掉外墙瓷砖,重新粉刷成同样色调,甚至连新建的楼房也未能幸免。
而家门口的县城主干道,本来还算平坦的柏油路又被新铺了一层,路中间由前任县委书记栽下的铁树不见了踪影,代之以白绿相间的铁栏杆。下了高速的迎宾大道两旁,崭新的金色路灯在阳光下很晃眼,刚移栽的银杏树正挂着吊瓶。
这只是武胜县正在进行的另一宏大工程“美丽家园”的一部分。这一工程耗资4亿元。虽然官方称不仅仅是“面子”,也还包括了建广场、修公厕、打通断头路这样的“里子”,但这个县城缺失的公共空间实在太多,以至于新添一点东西,尤其是动辄几亿十几亿的大工程,如果添不到人们的心坎里,怨声就会四起。
内急找不到公共厕所的县城
“说是县城,其实就是个大乡镇而已。”尹三文说。
在这位熟稔武胜的地方官员的名单上,这个城市没有的东西包括游泳馆、体育馆、电影院、运动场、老年人活动中心和足够的公共厕所。
“我这么喜欢游泳的,在武胜却没法游泳。”县委书记毛加庆并不讳言。小孩学游泳只能投奔一个小时车程之外的重庆。
孩子们尚可以在学校的操场上撒点野,但普通人却没有这样的幸运。在老武胜人的记忆里,县城唯一的一个运动场,因有几个大灯照耀,被称作灯光球场。彼时人们可以在这里运动、看戏。但计划经济时代的灯光球场于今却已被市场经济下的超市和电梯公寓赶得不留一点痕迹。
在21世纪开始的十余年间,县城如吸盘一般,凭借教育、商业和公共服务的诸多优势,将乡村人口源源不断吸入。目前,县城的常住人口已达12万人。虽然县城的面积由2000年的2.2平方公里扩大到了现在的10平方公里,但每平方公里12000人的人口密度仍足可令这个小城跻身中国最拥挤的城市之列。
越来越多的住宅和商业设施挤占了公共设施。在灯光球场边上,是县城原来的电影院。“当时是我亲自找人设计的,可容纳一千多人呢。”曾在1980年代初担任武胜县人大主任的毛熙东遗憾地说。如今,被拆掉的电影院旧址上,是一个规模颇大的洗脚城。
武胜县新中国成立以来最好的建筑要数大礼堂,这个建造于“大跃进”期间的苏式建筑可容千人,一度是武胜人大型政治文化活动的中心,偶尔也会放放电影。但如今,大礼堂旧址却只能看到一片住宅楼。
大礼堂倒下去,时髦的武胜会展中心站起来。但这个堪称县城最气派的建筑周边及其所在的整条道路上,竟然连一处公共厕所也没有。晚上跳舞、散步的人们内急了,只好选择在草坪和花丛中解决,环卫工人抱怨连连。有一天早上,一位会展中心工作人员陪同领导来此视察,竟然发现台阶上也有大便,只得连忙用身体挡住领导的视线。
而在县城的另外两处主干道人民路和建设路上,想要找到一处公厕也实属不易。唯一能见到的一个建设北路上的收费公厕,也常常是铁将军把门。
“哪个掰得过书记呢?”
夜色降临时,你才会发现武胜的女人们是如何爱跳舞。但她们的“舞台”只是会展中心门前的空地和步行街路口的停车位。在县城所在的沿口镇政府门前,跳舞的女人甚至已经把舞台延伸到了马路中央。
而她们原本可以拥有一处得天独厚的广场。
嘉陵江以一个漂亮的“U”型流经武胜县城,循U字形底而上是一片巨大的斜坡。一位曾在武胜县建委工作的官员告诉南方周末记者,早在21世纪初,当时的县委书记余仪就有了在斜坡建造一个阶梯广场的念头。到了2003年孙南担任县委书记时,把这念头变成了规划设计。
为了解决资金问题,阶梯底部被规划为商业设施,顶部可供市民娱乐休闲。曾经看过这一设计方案的尹三文回想起来,仍直呼“漂亮”。
据时任县委书记孙南回忆,规划搞了一两年,其间反复论证,开了不知多少次讨论会。“县委、县政府、人大、政协四大班子对设计方案集体表态同意,并录像留档保存。”
然而,孙南离任之后,这一尚未来得及实施的规划即被搁置。四大班子通过的决议并没能阻止后来的县委书记将这片地卖给房地产商。这片武胜人共同的风水宝地上,如今已然矗立起四座28层住宅楼,将江景挡了个严严实实。
南方周末记者了解到,虽然当初表态同意的四大班子成员曾有人反对后来的县委书记卖地,但最终未果,“哪个掰得过书记呢?”孙南称,这是他“最感到遗憾的事情”。
至此,这个武胜县本来最好的市民广场只是在图纸和文件中打了一个转,又如江水般溜走了。而武胜的房价已从2007年时的每平方米两三百元涨到了现在的三四千元。
遭遇同样命运的还有武胜县第二中学。
自从“文革”以来,这个县城就再没有新建过一所学校。虽然旧有的校舍几经扩充,但校舍的紧张日甚一日。“在广安市(下辖武胜)的五个县中,惟有武胜只有一所高中。”一位武胜老教育局长说。这所唯一的高中布局在城北,而大量的人口却聚集在城中和城南,交通不便自不待言。
放学时,县城的公交车都不见了。它们在武胜中学门口摆开一字长蛇阵,临时客串起了“学生应急车”。这所武胜县最高学府有八九千人,接送他们上学放学,是笔好买卖。
从2002年开始,该县教育部门就受命开始着手新建武胜二中。一年多的时间里,选址、测量、拆迁、征地、国土厅批复,悉数完成。但县委书记离任后,后来的书记失去了兴趣,这块万事俱备的168亩的学校用地又被卖给了两家房地产商。
“公共事业用地未经上级国土部门批准转为商住用地肯定违法。”谈起这段往事,这位老教育局长难掩愤怒。但迄今未见查处,倒是县城高中一个班七八十个人的现状愈演愈烈,多的甚至已逾百人。
在老人大主任毛熙东看来,这是体制问题。“县委书记是‘走读’的,只做两年,帽儿戴起就走了。”而随着县委书记走掉的,还有其在任时那野心勃勃的规划。
虽然县委书记原则上应任满一届,即五年,无特殊原因任期内一般不得调动,但在武胜,三十年来没有任满五年的县委书记。近12年间,武胜县先后有六任书记,平均两年换一个。虽然县城的公共空间仍是残缺如昨,但六任县委书记中,有五人都已提升了。
在毛熙东看来,新来的外地县委书记应当多向当地的老干部们请教,但他发现,“没有哪任书记能听得进意见。”甚至有一位县委书记在任两年期间,没到老干部局来过一次。
“都说老同志是宝贵财富,球的财富?!”86岁的老人大主任毛熙东拍了一下桌子,花白的长眉毛颤动了几下。
(为保护采访对象隐私,文中杨卫军、尹三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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