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务部马宇：让市场力量来制裁日本经济

　　近期以来，钓鱼岛局势持续紧张，中日关系骤然降温，作为亚洲的两大经济大国，中日政治争端，必然会影响到经济关系和经贸往来。那么，钓鱼岛局势会如何影响中日经济关系？中国该怎么对日本采取经济反制措施？中日经济往来前景如何？在环球企业领袖青岛圆桌会上，搜狐财经就此采访了中国商务部研究院外资研究部主任马宇。

　　如制裁须让市场力量主导

　　搜狐财经：近期以来，钓鱼岛局势紧张，我国部分城市出现了抗议活动，在这个时期，您认为中国政府该不该出台对日本的经济制裁措施？

　　马宇：我不能代表政府，但是我认为我们必须要有准备。前几天我也曾经写过一些文章，我认为，对我们来说，要解决中日争端，实际上所有的措施都是我们的选项，包括经济制裁，甚至可能是贸易战、经济战，都是选项。既然是选项，就必须要有运作方案。

　　当然，这不是说我们现在就开始要出台一些措施。马上限制日本产品的进口，限制日本的对话投资，这一点我是特别不赞成的。因为在目前情况下，要搞一些经济制裁，就必须要考虑两点：

　　第一， 要在现有的规则范围之内，包括国际规则和中国的法律政策范围内做事情，不能为了这一件事情采取了一些措施，而违反了国际规则或者我们自己法律承诺，包括我们政府原来的一些承诺。如果违反了，是不行的，因为这样会影响到中国的整个国际形象，那就不是中日问题，而是会导致整个大环境出问题了。

　　第二， 要让市场力量发挥作用，不管对贸易还是投资的制裁，市场都可以发挥作用。比如日本的产品、技术，原来我们要进口日本的，现在觉得中日关系不稳定，以后依赖它会出问题。那么，这时候不管是政府采购，还是我们企业采购，甚至消费者消费，都会有其他替代选择，可以引进和使用美国、欧洲、德国的。让市场力量作选择，用货币投票，这是最重要的。这里面，要避免出现刻意地对日本的产品和公司采取针对的措施。

　　搜狐财经：但是在经济全球化、相互依存度高得今天，官方的制裁措施，可能对我们自身的经济也带来不利后果。

　　马宇：对。其实，我一直说，日本的企业包括日本在华投资的公司，实际上是我们反制日本的力量，是我们的同盟军。现在要去打击它们，实际上是在打击我们自己的同盟军。日本对华投资和经贸往来的企业，都是要跟中国友好和加强经贸关系的，处于利益，它们是反对极右翼把中日关系紧张化的。如果通过制裁或歧视性措施，把它们逼出中国，那就是把它们推到日本的极右翼那边，就是自己打自己，不符合我们自己利益需要，是对中国极大的损害。现在也没有必要。我们在开放市场之时，我们的基本的政策，对日资和其他外资都是一视同仁的，但是现在中日两国关系持续紧张，中国消费者的感情受到伤害，一些消费者就必然会放弃购买日本产品。

　　还有就是政府、企业和社区关系的处理会影响到日企所在的行业。跨国投资本土化非常重要，而本土化里面包括着企业与政府的关系、与当地消费者的关系、与当地社区的关系，还有与所在国员工的关系。现在，由于中日关系紧张，这些关系都出现了问题，就算政府不制裁，也会让日资企业感觉在华投资经营成本提高了，不占竞争优势，慢慢地市场份额或者在华投资的交易都会下降，这样，就会逼着它们给日本政府施加压力，让它不能做伤害中日关系的事情，否则日资企业在中国市场上就没法跟美国、德国竞争。

　　因为日本企业也要考虑到，现在两国关系紧张，消费者很可能认为，要是买了它的产品，那么售后服务、维修和以后技术升级都会出问题，更愿意进口美国或者欧洲的，这样，市场就替代过来了。可以慢慢这样做，最后，日本就有压力了。这对我们来说，没有受伤害，但是对日本的伤害是最大的，因为只要把市场替代过去了，日本再把这个市场拿回去，就不容易了。因为中国的市场是无可替代的，对于日企来说，不能说不要中国市场了，用别的市场弥补，这弥补不了。但是日本的技术、产品，甚至日本的投资，我们都通过市场力量找到替代的。

　　总之，正如我前面所说的，政府要采取措施，必须在国际规则、中国法律法规范围之内考虑。另外，尽可能用市场力量，制裁措施是双刃剑，制裁了日本，也会伤到我国。比如汽车，在中国生产的日系汽车的国产化率是80%、90%，假如我国限制进口日本汽车关键零部件，那我们的80%、90%那部分的产品也将受损，这就影响到了我们的就业和税收，我们也要吃亏。所以，我们要通过市场的力量，可以避免一下子两败俱伤。

　　政治争端，企业受损

　　搜狐财经：今年以来，日本对华投资有没有降低？

　　马宇：没有，今年以来，欧美日等发达国家在华投资，就是日本是增长的，7月份是20%。

　　搜狐财经：你中日关系越来越紧张，但是日本在华投资又是一个上升的趋势，这是为什么？

　　马宇：投资的上升是在钓鱼岛事件之前，实际上，从去年到今年上半年，全球的投资都比较低迷，这时候，相对来说，中国市场在日本的跨国公司里的地位上升了，所以它对华投资的增长还是比较快的。因为别的地方没有投资机会，就往中国投。但是钓鱼岛事件，肯定会对此有影响。

　　搜狐财经：您觉得大概什么时候会显现出来？

　　马宇：今年下半年就会显现出来。今年 1到7月份日本对华投资是47.9亿，增长将近20%，发达国家里只有它是增长的。欧盟是下降的，美国也是下降的。

　　搜狐财经：中国市场，在美国和欧洲的跨国企业中的地位，也应该是上升的，为什么日本比较明显？

　　马宇：这里面就涉及贸易、投资、地缘问题。现在日本对华投资占日本对外投资的比重，应该在3%到8%之间，今年是5%上下。但是欧美在华投资，占它们对外投资的比重仅1%左右，可以说是微乎其微的。欧美在华投资，对它们而言并不是非常重要的。我们的公众和媒体一直有一个错误的看法，觉得欧美日在华投资占的比重有多大、多大，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搜狐财经：钓鱼岛危机会不会导致日本把一些企业迁出中国，搬往东南亚等国？在华工作的日方人员不会暂时撤离中国？

　　马宇：也有这种可能。但就算搬迁，也只是部分企业，不能完全替代中国，制鞋、服装转一部分还可以，大部分的电子信息和机械制造，转到那儿，是不可能的，因为涉及到产业链的问题。

　　现在部分在华日企在“检修式停业”、“工作式放假”，由于关系这么紧张，他们会认为再这样，做会有问题。这并不是我们政府采取了什么制裁措施。

　　搜狐财经：您认为中国政府会不会赔偿日资在华企业的损失？

　　马宇：那是另外一个问题。有人把人家的店给烧了，根据我们国家的法律，包括双边投资保护协定，该赔的就赔，是通过商业保险渠道赔，还是政府赔，还是得做的。因为这确实是我们的问题，按照双边投资保护协定，是我们该做的。

　　搜狐财经：随着中国经济发展，中国企业逐渐产业升级，会不会跟日本产生更加直接的冲突？

　　马宇：那当然。很有意思的是，我们跟日本经贸往来这么多年，不管是贸易还是投资，一直都纠缠着。一方面，越来越密切，另一方面日本对我们戒心很重，老怕中国企业赶上来。对于日本来说，生产很重要，它们是能不转移就不转移。比如较早的家电行业，美国本土早就不做，转移过去了，但日本不行，日本家电包括电视机，最好的产品都留在本土做。

　　还有现在的造船，我记得，有一次我跟日本造船协会的人士讨论，既然日本造船业亏得一塌糊涂，而现在中国的造船业高速发展，转到中国来，在中国投资，在中国造船不是很好的吗？日本说不行，这个对我们太重要了，亏本也要在日本做。可问题是，你能长期亏本也要做下去吗？不可能，早晚得转移。有些时候，产业的转移，政府规定是没办法的。当然，日本企业也会考虑到两国关系紧张，而从长远来看中国的综合竞争能力最强，所以，它们也会考虑分散风险，能放到东南亚就放到东南亚。

　　事实上，这几年来，日本的很多家电生产都转到中国，还有韩国几大家用电器生产商，几乎生产都在中国生产，本土就留一个总部。

　　从“政冷经热”到经贸降温

　　搜狐财经：以前中日两国是“政冷经热”，现在会不会因为钓鱼岛事件而出现两方面都冷下来？

　　马宇：很可能，因为从长远来说，政冷经热是不可能长久的，要是稍微出点事，影响的就不纯粹局限在政府层面，局限在高层，肯定影响到国民和消费者，消费者一反感，国民感情一变，日本产品在中国销售就大受影响。这个影响是要命的事情，销量一下子下来，你怎么办？还有在中国的生产成本会大大提高。同样都是跨国公司在华投资，假如是一个友好国家，像瑞典、欧洲、德国在华投资是很平滑的，不需要额外的成本，都是正常的。但是可能日本企业在华投资，需要拿出很多钱维持与市场的关系，等于额外增加成本，竞争力会大大降低。

　　搜狐财经：钓鱼岛事件会不会对中日韩自贸区谈判产生干扰？

　　马宇：中日韩自贸区短期内不现实。假如中日韩能搞成自贸区，世界就大同了。甭说这三家，中韩已经算关系最好的了，日韩虽然磕磕碰碰，也算是可以，但是中日这一块很难做到。

　　搜狐财经：一些学者提了“亚元”的概念，认为亚洲各国可以像欧元一样搞一个货币区。

　　马宇：这是完全不靠谱。亚洲的事情比任何一个地方都复杂，欧洲内部相对来说，基础性的东西都是一样的，虽然发展水平不同，但是整个的经济体制、制度体制，包括文化和传统观念，甚至宗教信仰是比较一致的，没有那么多差别。北美也是，北美互补性比较强，美国是一家独大，墨西哥和加拿大与它关系紧密。在这种情况下就很容易搞成自贸区。

　　自贸区不能纯粹是经济上的互补，认为只要经济上有好处就可以搞自贸区，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说实话，假如美国挑头，就能把中国排除出去，在它现有的影响范围内搞一个跨太平洋贸易区都有可能。

　　搜狐财经：政治上的风波，会不会导致亚洲甚至西太平洋的双边贸易往来，出现小寒冬？

　　马宇：不能说寒冬，降点温是很正常的，中日贸易肯定会受影响。但国家的核心利益比经济利益还重要，受一点经济损失，该忍就忍。

　　搜狐财经：您对下半年中日经济关系有什么展望？

　　马宇：现在不管是贸易还是投资，下半年几个月都会受比较明显的影响。上半年贸易增长将近20%，我估计下半年可能就下来了。因为影响太直接了，一看这情况，现有的日企都开始放假了。如果要再新投资，即使还在投，打算要在中国长远立足，他的投资计划都要往后延时，这是一个很现实的问题。如果有三分之一的企业这么做，经济关系一下子就下来了。

　　搜狐财经：谢谢马主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