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前段时间湖南的‘猎鸟’相比,湿地的消失是缓慢的,但对鸟类的危害却更大。”中科院动物研究院自然保护立法研究组项目官员干晓静介绍说。
在全球八条候鸟迁徙路线中,有三条途经中国。其中东亚—澳大利亚线所经过的中国沿海湿地,历来是候鸟迁徙途
中重要的加油站。而如今,这片湿地正在慢慢消失。在中国科学院动物研究所10月举办的千年鸟道研讨会上,全国鸟类环志中心副研究员张国纲介绍说,由于中国沿海湿地的开发,大量水鸟在迁徙途中可利用的取食和休息空间减少,可能飞行的距离会更远,去下一个适宜的栖息地取食和休息,但这些水鸟也会因摄取营养不够而导致体质下降,抗病能力下降。
“有些鸟,飞着飞着就栽到海里累死了。”干晓静说。
2012年9月出版的国际自然保护联盟(IUCN)《对东南亚潮间带栖息地特别是黄海(含渤海)的状况分析》显示,中国大约有119万公顷海岸滩涂消失,100万公顷海岸湿地被开发为城市用地或用于矿业。过去的50年中,中国海岸湿地消失了51%。
为了加强湿地保护管理,履行国际湿地公约,国家林业局研究起草了《湿地保护管理规定 (征求意见稿)》,11月12日起向社会公开征求意见。
湿地的消失
据IUCN的报告,世界上最大的湿地开垦项目在曹妃甸地区,它于2003年起开发,是工业化进程中湿地消失的一个样本。
夜幕下的曹妃甸路宽车稀,路灯之外多为黑暗。“十一加”的车站附近,无论是饭店、歌厅还是旅馆、超市全是简易的活动房。一个饭店老板指着地面对记者说:“几年前你脚下就是海。”
“加”是曹妃甸工业区特有的一个地名。“‘十一加’就是离原来的海岸线11公里的地方。”曹妃甸海清源环境工程有限公司的总经理张会欣介绍说。
曹妃甸最初是渤海湾中的小岛。2003年3月,连通陆地与曹妃甸岛的长为18.4公里的通岛一号路开工建设,是年也被认为是曹妃甸工业区元年。之后,以通岛一号路向外辐射进行填海造陆工程。“‘零加’就是海岸线,‘三加’就是通岛路三公里处,依此类推,小岛处就是‘十八加’了。”张会欣说。
2007年6月,张会欣所在的公司承包了首钢在曹妃甸地区的部分厂房建设,地点即在“十一加”。“当时荒无人烟,到处是盐碱地、吹沙造地,到处是大兴土木。”张会欣回忆说。
吹沙造地是填海造地的一种手段。首先用沙袋将一定面积的海面圈起来,然后再用泵将圈外海底的沙连带海水一起“吹”进圈内,海水流出圈外,沙被沙袋滤下来留在圈内。渐渐地,圈内的海面就被不断“吹”进的沙“填”成了陆地。曹妃甸就是这样从一加一直“吹”到十八加。
经过十年建设,原来的被归类于“未利用土地”的海边滩涂已经成为国家级循环经济试点产业园区。据曹妃甸区官网显示,曹妃甸工业区规划面积380平方公里,其中陆域310平方公里,水域70平方公里。
如今“三加”附近区域已经形成商务服务区及生活区,“六加”附近区域是煤码头,“十一加”是通用码头,“十八加”则是矿石码头。而曹妃甸的雄心是“北方的深圳”。
这一发展过程也即是湿地消失的过程。中科院遥感研究所在读博士李娜指着1984至2009年曹妃甸地区遥感影像对本报记者分析说,原来建设用地集中于偏北的唐海县城,现在由于新区建设,建设用地大量出现在沿海地区。
据她分析,整个曹妃甸地区1984年建设用地仅占该区用地面积的0.7%,到2009年已占21.9%,其中2006至2009年建设用地面积增长幅度最大,增幅达12%“。她认为,2006年后建设用地增幅变大的主要原因是首钢的迁入。首钢位于“十一加”到“十八加”的位置。
IUCN估计,未来10年内像这样的湿地开发可能会超过57万公顷。除了曹妃甸地区以外,已经公布的湿地开垦计划有天津港工业区总体计划、山东半岛蓝色经济区集中集约用海特别规划(2009-2020)、江苏沿海开发规划(2009-2020)、上海市滩涂资源开发利用规划修编、浙江省滩涂围垦总体规划(2005-2020)、福建省滩涂围垦总体规划(2001-2020)等等。
工业的入侵
十几年前,曹妃甸地区的人们还是以出海捕鱼为主。在唐山市水利规划设计研究院工作的刘荣凤至今还记得小时候亲戚出海捕鱼的情景。“以前我祖父那辈都是连年在海上住着。”
现在当地人已经很少出海捕鱼了。刘荣凤家已经多年不出海了。“围海造田对传统的捕鱼业还是有影响的,现在我们这种小型的船出不了海了。”刘荣凤的表弟李丛海解释说。
尽管如此,当地人对曹妃甸工业区的开发还是持欢迎态度。“国家政策支持,名气也大,建设了不少工厂,给大学生的就业也提供了不少岗位。”李丛海说。他目前在石家庄河北体育学院读大四。
但工业开发对候鸟的影响是负面的。北京师范大学生命科学学院博士后杨洪燕自2003年就开始在曹妃甸的嘴东设立观测点观测鸟类迁徒。嘴东属于曹妃甸开发较晚的区域。她介绍说:“2003年时,嘴东的滩涂上平均有红腹滨鹬鸟3000只。随着曹妃甸工业区的开发,红腹滨鹬开始被赶到这里,最高时达到2万只。2010年,嘴东开始开发后,这里已经很少有红腹滨鹬了。”
工业区对生态的影响,保护区管理处资源保护科科长韩丽萍深有体会。韩丽萍毕业于河北农业大学,2005年唐海湿地与鸟类保护区成立后,她属于第一批到了保护区工作的人,但冀东油田的“磕头机”(游梁式抽油机)比她来得更早。
“早些时候油田上已经把这个地方买走了,搞地下资源开发。”今年9月新成立的唐海湿地与鸟类保护区管理委员会副主任刘建辉介绍说。
冀东油田早在1988年就在唐海县城成立了,2004年油田在位于曹妃甸湿地的南堡滩海发现了大型油田,进入集中开采这个地区的时代。
2006年,以首钢为代表的大型企业开始由北京向曹妃甸转移,也明显加速了该地区工业发展的步伐。
“冀东油田、曹妃甸工业区和唐海工业园区‘三驾马车’项目的驱动,对唐海湿地环境形成了污染,长此以往后果令人堪忧。”韩丽萍说。唐海临港工业园区是曹妃甸新区的重要组成部分,被视为曹妃甸港的直接腹地,园区于2008年起步建设。
曹妃甸工业区仅仅是中国沿海经济区域转移的一个缩影。30年来,随着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沿海可供开发的空间越来越小,被视为“未利用地”的湿地开始担负起拉动GDP的重任。许多钢铁、汽车、石油等重工业开始向沿海地区迁移。
针对工业化对湿地的侵蚀,世界自然基金会北京代表处物种项目主任范志勇接受本报采访时表示,应该从长远利益与眼前利益的关系来看这个问题。范志勇说:“对环境所造成的长期损害是短期的经济价值所不能弥补的,将来我们要花更大的气力来恢复这个湿地,那时要付出的经济代价会更高。”他同时认为,将来花气力去恢复的人工湿地也不能达到天然湿地的功能。
湿地的保护
“唐海保护区在工业布局时就已经留出来了,说明当时就考虑到保护湿地这个事情了。”河北省野生动植物保护站站长张海介绍说。
2005年,曹妃甸工业区启动两年后,河北省在曹妃甸工业区20分钟车程外设立唐海湿地与鸟类保护区,但如今,这仅有的1万公顷湿地保护区也面临被蚕食的危险。
唐海湿地和鸟类保护区分为核心区、缓冲区、实验区三部分。按管理办法,保护区内不允许有开矿等污染严重的工业项目,如果是保护区成立前已有的项目,必须接受保护区管理处的监管。但唐海保护区是无法对位于保护区的冀东油田进行有效制约的。此外,占总面积54.7%的实验区已经进行了旅游开发,大片湿地被用于修建旅游设施。韩丽萍仍在为解决冀东油田的“磕头机”而发愁。她能做的就是每年给石油工人们发两次传单。当她发现附近的芦苇长势不好时,也会与油田方面交涉。油田给出的答复是:油水分离后,污水会集中到保护区外处理。“我们也不知道是不是这样处理,多次协调说想去看一下处理过程也没有结果。”韩丽萍无奈地说。作为科级单位的保护区管理处显然没有办法与国企冀东油田去协调。
在这种情况下,湿地保护区将主要精力放在旅游开发上。把唐海保护区由4A级景区建成5A级景区,是新成立的唐海湿地与鸟类保护区管理委员会的一项主要任务。这个管委会今年9月成立,定为处级单位,原先负责保护区工作的管理处则成为其下级。履新两个月的管委会副主任刘建辉对本报记者说,成立管委会的目的是搞旅游开发。“搞旅游开发才能有点利润,没钱拿什么来恢复湿地啊?”
张海认为,保护湿地要做到两点,第一是国家层面的立法。没有全国性的湿地保护法一直是湿地保护工作的一大障碍。第二是生态补偿问题。只有对湿地上的工农业开发进行补偿,才能引导其恢复自然湿地的状态。“湿地保护就是利益再分配的过程。”张海在接受本报记者采访时坦陈。
但现实情况并不乐观,张海说:“保护湿地,我们既没手段,也没钱。”
在张海所说的“手段”方面,国家层面的湿地立法虽讨论多年、数易其稿但终难问世。作为折中方案,11月9日,国家林业局出台了《湿地保护管理规定(征求意见稿)》,向全社会征求意见。
在国家层面湿地保护法出台遇到困难的情况下,张海正积极推动省级条例的制订工作,“争取列入明年省人大立法计划”。此外他所能做的就是先摸清湿地的基本情况、对湿地保护加以宣传的工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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