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武：中国政府比美国政府有钱 因为征税太多

　　陈志武：非常感谢杨先生，也特别感谢广发银行。今天，我要讲的题目是商业模式与当前经济形势，具体我想从四个方面和大家做一些交流。

　　第一，在座都是做企业的，我首先从商业模式，有很多现代行业从商业模式的角度讲如何可以理解、分析，比较不同行业的赚钱模式，有哪些特点，这是我要讲的第一个话题。

　　第二，看看目前中国经济形势和未来的发展方向。

　　第三个话题就是今天美国和欧盟经济，目前情况是什么样的，未来的走向又如何。

　　我注意到每次到国内来，从中央电视台到主要媒体，给大家描绘美国经济和欧盟经济都是处于水深火热，以至于过去那么多年，特别是08、09年金融危机高峰的时候，我在纽约接待的很多从国内过去的朋友，到了纽约以后觉得很奇怪，不是说美国处于金融危机的冲击之中吗，怎么纽约根本看不出来有那么人处于水深火热之中，还是歌舞升平，和往常没有大的差别，这是第三个话题。

　　第四个话题，我注意到现在大家很关心自己个人和企业的财富到底应该如何管理，关于投资理财的话题。

　　从股票市场、房地产市场，然后到对冲基金、私募基金，大概是什么样子的，我们从媒体上看到关于这些不同金融品种跟实际数据来看到底有哪些差别，我想就这个话题也会跟大家做一个比较快的交流。

　　因为时间的关系，我可能每个话题讲一些，大家如果有进一步的兴趣，待会儿我会尽量留一些时间来回答大家的问题。

　　商业模式：腾讯为什么这么赚钱，马化腾为什么这么有钱

　　我个人认为对我来说非常有帮助的，是分析不同行业的框架，我们不妨以腾讯的故事作为起点。大家都用，至少相当多的年轻人用QQ，现在也用微信，我注意到宗行长、王行长都是微信、QQ的用户，我最近两年尽量在学用QQ，但目前为止没有完全搞清楚QQ怎样用最方便，只是通过我的侄子告诉我一些技巧。

　　有一点一直让我非常佩服，腾讯这个公司创办的时间这么短，1998年才开始成立的，到2012年也就是14年的时间，今天居然市值超过4000亿港币。按照原来学政治经济学的视角，这么年轻的公司就能够这么值钱，肯定是他的剥削很厉害，所以我今天希望给大家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政治说明，可能不是哲学，但是可能和现代行业特征很有关系。

　　腾讯的投资者他们手中持有的股票表现来看，也是非常了不起的，从2004年上市一直到现在，短短八年时间里面，它的股票价格翻了50几倍，这是非常非常突出的。

　　下面我从两个方面解读，为什么马化腾他自己的个人财富现在估算将近600亿人民币，尽管他才30几岁。

　　首先，我想从马化腾这样的公司收入和产出出发，然后把马化腾的生产要素和传统农业作对比。

　　腾讯在去年销售收入是286亿元，利润是105亿元，员工数量大概是一万人，如果做简单的四舍五入，我们发现2011年腾讯人均创收286万元，这并不是给每个员工这么多钱，总的来讲销售收入是这么多的。

　　相比之下09年，中国农业GDP总产值是三万多亿。如果按照三亿多的农民计算，每个农民人均创收才一万元左右，如果把腾讯跟农民创收做一个对比的话，人均产值差280多倍。为什么差别这么大呢？

　　不知道大家喜不喜欢数学，因为在经济学里面，我们通常会把任何一个经济活动用一个函数来描述，就把它的产出跟投入之间的关系用一个数学函数来表示。我们知道每一个企业、每一个行业的产出跟投入之间函数关系以后，我们可以用数学的手段去分析这个函数，分析产出跟投入之间到底有什么样的特征关系。根据这个特征关系的比较，我们可以看出不同行业之间，为什么有的非常赚钱，有的不赚钱。

　　具体来讲，农业产出跟投入之间的关系是非常非常线性的。如果一亩地的产出是100公斤粮食，假如说为了种好一亩地，一年要花上50小时的时间，需要200块钱的肥料和种子钱的投入。为了生产1000公斤粮食，我们需要种10亩地，花上500个小时的时间，2000块钱的投入。如果要生产一万公斤粮食就要种100亩地，5000个小时的劳动投入，20000块钱的资金投入。依此类推。

　　从这里可以看出，农业经过几千年的发展，但靠农业创造一个亿万富翁几乎不可能。我们以前了解到听说有四川的刘文财成为富翁，但是刘文财赚钱不是靠农业。和大家在座的商贸企业一样，他更多的是在四川和其他地方把粮食买过来，然后卖到价格更高的地方。

　　结果到了后来，为了找一个典范，要批评地主和资本家为什么剥削，把刘文财说成一个地主，靠雇那么多长工“半夜鸡叫”的干活。只要刘文财真正靠种田去赚钱，农业的投入和产出之间是线性关系，这就决定了刘文财不可能成为亿万富翁。

　　而腾讯，其投入和产出没有什么关系，大家如果在QQ空间买过虚拟衣服和虚拟帽子，我听说比较好的大概要2块钱，大家想一想，设计好一顶虚拟帽子或者一件虚拟衣服可能几个编程序的员工花几天的时间就可以设计很多好的，这个投入成本是可以统计的。

　　但是，一旦设计好了，一顶虚拟帽子是卖掉一万份还是卖掉一亿份，还是卖掉十亿份，对于腾讯来是不需要更多的成本投入。他的产出是卖掉一亿份，得到的收益是2亿块钱；卖掉十亿份收入20亿人民币，但是成本没变化。这样一来就使得腾讯这样的公司它的产出和投入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所以，刘文财要跟现在马化腾的腾讯在收入、利润上赛跑，你们觉得谁会赢呢？肯定是腾讯这样的新兴产业会赢。

　　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分析框架到底可以怎么样应用，其他的产业又有什么样的特征呢？比如广发银行的产出和劳动成本投入的关系，是线性的还是非线性的呢？

　　我就拿主办方广发银行作为例子，是非常非线性的。

　　放贷十亿元跟放贷100万元对于广发银行要花的时间和成本来说有差别吗？差别不是那么大，当然这也说明为什么中小企业融资难。因为你们贷款几百万块钱或者一两千万钱，要做同样的尽职调查，要花同样的精力谈价钱、签约。

　　放贷10亿或者100亿元，时间和成本投入是一样的，但对银行的收入差别则很大。银行业的产出和投入之间也是非常非线性的。

　　基金管理公司怎么样呢？我原来做过十年对冲基金，我们有15个员工，他们可以管理5亿美元，也可以管理50亿美元。基本上，对公司来说，成本不会根据管理的资产规模上升而线性上升，几乎不怎么上升。这样一来，对冲基金行业和投行以及很多金融行业这些虚拟经济行业产出和投入的关系是非线性的，甚至没有太大的关系。这就是为什么这些行业赚钱也是比农业、比很多商贸企业更多、更容易、更快。

　　恰恰是因为这一点，有时候想想，你选择什么行业去创业，决定你最后到底能够像马化腾那样成为亿万富翁，还是永远也不可能像他那样成为亿万富翁，了解各个行业的差别是很关键的。

　　大家能不能想象到哪些行业产出跟投入之间的关系是太线性的呢？比如做贸易，每做一笔贸易，给你带来一次收益；你要赚上两倍的钱，你要做两笔贸易；你要赚三倍钱，要做三笔贸易。所以，从这个意义来说，商贸也是有这个特点，就是产出和投入之间的关系太线性了。

　　我说这个大家千万不要感觉很郁闷，如果你们已经把这一行做精了，也没关系，你有别的办法可以把成本尽量降下来，或者把每一笔的规模往上提升，以这种方式尽量把你的产出和投入之间关系往线性离得越远越好。

　　大家觉得餐饮业产出和投入之间是非常线性还是非常不线性呢？其实餐饮业也是非常线性的。为了理解这一点，下一次大家去咖啡店或者餐馆，你去观察一下，每一个星巴克的分店大概有两个或者三个收银台，尽管我们平时觉得星巴克的一杯咖啡成本可能只有两三块钱，但是它卖的价格可以是20块钱，所以每一杯咖啡赚的钱，它的毛利空间非常大。但是很遗憾的是，下次你注意一下，星巴克每个收银台每服务一个客户大概需要花上三四分钟的时间。假如说每一个客户他花的钱是50块钱，这样一来的话，就一个星巴克店，两个收银台，乘上每天开16个小时，再乘上每个小时60分钟，你可以大概算出来每个客户要服务3分钟，每天就是那么多的服务时间被锁定了，使得星巴克每天销售总量是每分钟的时间总量连到一起的，也是变成非常线性了。

　　另外一个很典型的例子就是律师行业，还有会计师审计行业。

　　我们以往可能觉得律师收费这么高，服务一个小时可能要收5000块钱，或者有的好的要收一万块钱，这些人赚钱赚疯了。但遗憾在哪里呢？律师不可能每天比我们多几个小时或者几百个小时，他也是一天24个小时，即使他16个小时不睡觉，他一天也就是16个小时乘上每个小时的收费费用，所以做律师要做成亿万富翁很难。

　　做律师可以很富，但是相比做银行、企业和基金公司，是两个不同的概念。这也是为什么世界范围之内找不到律师所上市。因为律师行的收入跟律师的总数量乘上律师的收费时间是挂钩的，这样一来律师行业的规模效应也是非常有限。

　　大家可以根据这个展开去想，媒体行业，甚至于教授行业是什么样的。哪些行业是产出函数和投入之间的关系更多是线性，哪些更多是非线性，根据这些判断，可以知道，哪个行业付出的劳动成本最低，但是前景最少。

　　腾讯从04年到去年，毛利率百分比一直维持在70%的水平，就是很多传统行业，尤其是农业连想不都敢想的，而且其净利率也非常高。像腾讯这样公司的股票价格跟每股销售收入比是非常高的，最近几年达到26倍的水平。为了更进一步说明暴利，我这里把美国四个主要有代表性的行业放在一起，一个是餐饮业，还有一个制造业，第三就是软件行业，第四就是基金管理行业。这些上市公司的股票价格和销售收入之间的比有什么差别，餐饮业和机械制造业投入和产出之间太线性了，所以股票价格和销售收入比比较低，只有1.4到1.5倍，基金公司比较高了，接近4倍。

　　很多现代行业的赚钱方式相比传统行业，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是决定马化腾今天财富将近600亿人民币的另外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中国历史上或者欧洲历史上，再富的创业家也很难在30几岁就变成亿万富翁。为了说明这一点，我这里强调，股票市场（资本市场）对未来收入预期做定价。资本市场不仅提供对未来的定价机制，同样重要是让你能够对未来预期提前变现，这才造就了马化腾、李彦宏这些30几岁的中国企业家成为首富。在美国，这种故事已经持续了150年。

　　为了说明股票市场能够对未来收入定价，我们不妨看看，如果腾讯没有上市，如果没有资本市场对腾讯作定价，马化腾占有腾讯14%的股票值多少钱。

　　腾讯的净利润，04年是4.4亿元，06年10.6亿，到去年是105亿元的总利润。腾讯原来的利润差不多每年翻一倍，最近增长速度下降到30%左右。根据过去这些的年利润流乘以马化腾14%的股权，如果马化腾不能利用股票市场上市，按照这种14%的股权乘以利润，大致上马化腾个人财富是42亿元。

　　当然这个数字也很大，特别对于很多做贸易企业的人来说，42亿也是非常大的数字，但是这个数字比600亿小了一个数量级。

　　我们可能问为什么有这么多差别，有了资本市场为未来做变现之后，马化腾的财富不只是过去收入的累积，更重要的是未来收入预期的贴现值。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有了股票市场以后，个人财富是等于过去收入累积再加上未来收入流的贴现。是这，就造就了众多的亿万富翁。

　　为了做一个比较，大家猜一猜，在整个清朝康乾盛世，18世纪、19世纪，中国富人家庭财富的数量级是什么水平？有一万两银子就是非常富有的，一万两是什么概念呢？

　　乾坤中期的时候，北京一般工匠一年的收入是24两银子。那个时候非常富有的家庭在2万到5万两银子的水平，相当于2000个工匠一年的收入。

　　今天的马化腾600亿个人财富相当于多少个北京城镇居民一年的收入呢？北京城镇居民一年可支配收入是3万元左右，从这个意义来说，今天的收入差距相对乾隆中期的中国社会，被拉大很多，收入集中度也比原来多了很多。

　　之所以这样，其中很重要一个原因是，资本市场把我们未来没有真正赚到手的钱做一个定价。马化腾今天的财富600亿，康乾时期，再成功的企业家也没有办法知道他的未来收入今天值多少钱，因为原来没有这种定价机制。

　　在这里，我们不能简单说亿万富翁数量多了，就必然意味着今天中国社会的剥削程度比250年以前的乾隆时期就多了很多。我说并不必然意味着剥削程度增加了，就是因为资本市场在中间起到了对未来做定价的作用，改变了中国人未来的财富水平，使得赚钱的方式、能力、速度和原来的农业相比发生非常非常大的变化。

　　这也从另一个角度说明了，前几年汇源老总朱新礼讲的话，他说企业应该当儿子来养，像猪一样卖。

　　我们把企业做好了以后，如果你把企业卖掉，你卖的是未来无限收入预期的贴现值。

　　如果你卖的是钢贸产品，你赚的钱只是一笔。你要重新赚钱的话必须再做一次贸易，你要赚第三笔钱需要第三笔贸易。你如果企业做好了，买方看起来对未来增长预期非常好，那你可以把企业的未来无限多年的收入预期一次性卖掉，这就是靠股权来赚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