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珥：美国革命为何伟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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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波士顿屠杀”事件，终于没能成为引爆革命的导火线，很多革命者当然是失望的。亚当斯的这类行为，在革命原教旨者看来，即便不是资敌，也至少是不忠。但是，胚胎中的美利坚合众国，正是用这样的方式，与旧的政治理念进行了完全的切割：即便在革命中，规则和底线也是高于一切的。这正是美国革命之所以伟大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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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一片老旧的火柴盒般的灰房子上，“历史频道”（History Channel）的大型广告牌赫然矗立。

　　我坐在游船上，逆时针绕曼哈顿岛一周。游船进入狭窄的哈莱姆河（Harlem River）后，两岸的景观与哈德逊河（Hudson River）形成了完全不同的观感，仿佛从“京上广”到了云贵川。就在这些看似败落的地方，“历史频道”的大红标记，在灰暗的屋顶上闪光。

　　历史的确有点破烂，不过也总是有地方适合展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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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多供展示用的历史，是被精装在博物馆内的。

　　在遍布全美各地的博物馆中，中国的文物都是重要的组成部分。从史前到商周、再到近代，中国历史静静地躺在美国的展柜中，冷冷的，看上去毫无表情。这对于大多数中国游客，多少都是一种刺激：“我们”的东西，为什么流落到了这里？

　　仿佛是为了回答我的类似质疑——其实自己内心早有答案，只是不敢也不愿面对——纽约大都会博物馆的一个志愿者，在和我的短暂闲聊中，似乎不经意地说了一句：“这些中国文物，如果继续留在中国，可能早就没有了！”

　　这话刺到了我的内心。是呀，在控诉“帝国主义”的主流话语背后，有多少人想过，无论在焚烧圆明园的烈火中，还是砸烂“封资修”的狂飙下，或者是除旧布新的城市改造里，下手更狠、破坏最力、并且始终不会忏悔的，恰恰是“自己人”。

　　很少有哪个民族会如此痛恨自己的祖先和历史，更很少有哪个民族会如此决绝地毁坏祖先留下的一切，并进而毫无来由地相信“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以为自己手里的50年能比祖先们的5000年更为辉煌和灿烂。

　　这些自我折腾，在主流话语中，却被称为“革命”，甚至“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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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纽约的“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American Museum of Natural History），当然是要展示人类最伟大的工程之一——中国的万里长城。但是，在那张画面上有几个清代官员形象的长城油画下，却摆了些道具——几具散乱的人体骨骸。

　　在这个城堡般的巨大博物馆中，与死亡有关的，除了各地的陵墓之外，就只有中国的长城了。游客们在这里，看到的不只是这个工程所代表的伟大，而更多的是其所代表的残暴。

　　这就是美国人对中国历史的理解？我估计是的。尽管我们在情感上不愿意接受这样的评价，但是我们的确无法否认鲁迅所说的：打开中国的历史，满纸上写的都是两个字——吃人。

　　毛泽东曾经写词道：“人世难逢开口笑，上疆场彼此弯弓月。流遍了，郊原血。”“彼此弯弓月”的确是中国历史的主流，尽管残酷得让后人直想否定，也难怪老美非要在博物馆的长城油画下展示累累尸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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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华盛顿参观美国国会大厦时，讲解员非常清晰地说：代表民意的国会和宪法，是美国的“核心”——没错，用的词就是“核心”Core！而同样在国会大厦观看的纪录片，旁白说：经历了惨烈的内战后，美国的精英们在废墟上有了更深的体会——今后美国解决内部分歧的平台，只能是国会，而不是战场。

　　这是一个民族的底线，无论是将革命进行到底，还是要摸着石头过河，都不能逾越这条底线。这条底线的美国版，叫做宪政。

　　从美国独立战争开始，这个新国家的先驱们，就不是为了推翻而推翻，他们更在意的是如何建设。“革命”的工具，不只是砸烂旧世界，更是建设新世界。在革命的过程中，他们时时刻刻自我检视，为的是防止自己在革命的过程中，就异化成了自己所反对的那类人。

　　而最为中国人所难以理解的，就是革命领袖之一、著名大律师约翰亚当斯(John Adams)，居然为那些被指控“屠杀人民”的英军士兵做辩护。

　　那是所谓的“波士顿大屠杀”（Boston Massacre），发生于1770年3月5日。在官民关系极为紧张的波士顿，擦枪走火，英军士兵开枪射杀了5名抗议平民。这样的流血，令不少革命者如获至宝，因为它可以作为动员民众的利器。但是，亚当斯却成为军人被告们的辩护律师，试图证明他们的行为只是为了自卫，而最后，他的确成功地帮几名士兵争取到了“无罪”判决。

　　这一“屠杀”事件，终于没能成为引爆革命的导火线，很多革命者当然是失望的。亚当斯的这类行为，在革命原教旨者看来，即便不是资敌，也至少是不忠。但是，胚胎中的美利坚合众国，正是用这样的方式，与旧的政治理念进行了完全的切割：即便在革命中，规则和底线也是高于一切的。这正是美国革命之所以伟大的地方。

　　在革命这种人类集体游戏中，手段对目的有着强大的“异化功能”，“不择手段”具有最强大的诱惑力。美国的革命前辈们，却能在这样的诱惑下坐怀不乱，讲规则、有底线，以一种并不彻底的的革命精神，奠定了 “合众国”坚实的立国根基。这在160多年前就引起了中国人的喟叹：“合众国以为国，幅员万里，不设王侯之号，不循世及之规，公器付之公论，创古今未有之局。”（徐继畬《瀛环志略》）

　　美国何以成为美国？为革命划下底线，无疑是不可忽略的因素。相比之下，世界上别的 “革命”，大多数虽然都有动听的口号，却因不择手段、毫无底线，而异化为一群饿狼与一群饱狼的狼位争霸战，“称为神的和称为魔的战斗了. 并非争夺天国, 而在要得地狱的统治权”（鲁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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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翰.亚当斯曾按照各科学在建立国家进程中的时序性及其重要性，排列了顺序如下：“国家政治学，相较于其他科学，是我应该潜心修习的；立法学、行政学与谈判学，就某种程度而言，应被置于众学门之上。我必须修习政治学与战争学，我们的后代才能在民主之上修习数学、哲学；我们的后代必须修习数学、哲学、地理学、博物学、造船学、航海学、商学及农学，以让他们的后代得以在科学之上学习绘画、诗歌、音乐、建筑、雕刻、绣织和瓷艺。”

　　所谓的美国特色的体制，一个很大的特点，在于“知行合一”——在那些激动人心的理念描绘之外，更有具体而微的操作。那些理念，令自由女神所高举的火炬，成为照亮全世界的灯塔；而更多的“技术”操作细节，则保障了这些理念的落地。托马斯•杰斐逊说：“民主依赖于知识，及有关公民对知识的明智使用。”

　　所谓民主，与其说是理念、理想，不如说是一门技术——一门以公平、公正、公开为基础的利益博弈的技术，以及生活方式——全体普罗大众共同参与的生活方式。而当“民主”被神化为仅仅一种说辞时，它也就被异化为工具，即便把“民主主义”（朝鲜）或民主（原东德）写进国名，却依然只有“民之主”，而“民”实在无法自己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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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富丽堂皇的芝加哥图书馆，我正好赶上了一个美术展览。其中有张图，是几个纯金的屁股，标题是《天使中国造》 ，我看了半天也依然没看懂。

《天使中国造》

　　显然，与自然博物馆里长城下展示的人体骨骸相比，这样的画作寓意更为隐晦。而我只知道，即便是纯金打造，臀部依然只是臀部，不是脸、不是脑、更不是心……

　　（作者系太平绅士、历史研究者。《穿越美利坚》至此连载完毕。新年开始，雪珥《岁月神偷》专栏将推出新系列《权商盛宣怀》，这是继《沉默的赌王》之后，“晚清富豪列传”的第二部。敬请继续关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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