澳门必须向“内”转 澳门问题讨论三人谈

　　多元化举步维艰，扩展旅游业、吸纳更多游客到澳门则遭到当地居民的反对，澳门的出路在哪里？

　　本报先后采访了对澳门问题有深入研究的澳门大学澳门研究中心主任郝雨凡、中山大学港澳研究中心主任陈广汉、暨南大学港澳研究所冯邦彦教授，一起探讨澳门的未来。

　　三位教授不约而同地指出，澳门必须加强与珠海、珠三角乃至更广阔的内地的合作，否则，澳门的多元发展难以落实，澳门内部的矛盾也难以化解。这已经成为澳门学界、商界以及政界的共识。

　　澳门特区政府在多次《施政报告》中亦指出，从地缘和效益角度考虑，会在互补互惠的基础上，首先加强与邻近地区，尤其是广东西部地区、珠海和香港在旅游、经贸以至出口加工等方面的合作。2001年5月粤澳合作联络小组首次会议在澳门举行。

　　事实上，珠海市委、市政府也一再强调，要在“一国两制”的原则下，互补互利，互助互动，区域协调，共同发展，按照整体推进，重点突破的总体要求，以旅游业、运输业合作为切入口，以跨境大型基础设施合作为衔接的纽带，加强与澳门的广泛合作。遗憾的是，由于多种原因，澳门与珠海、珠三角以及内地的合作进展尚比较缓慢。

　　如何理解产业适度多元？

　　《21世纪》：推进产业适度多元化发展，已经成为澳门特区政府重要的施政理念和发展策略，也是中央政府对其的要求。在倡导产业多元化的背景下，该如何看待博彩业在澳门的角色？

　　陈广汉：所谓“产业适度多元化”，就是在承认和接受博彩业作为澳门优势和主导产业的前提下，循序渐进地推动其他非博彩产业的发展。在量上应该表现为博彩业在澳门国民生产总值的比重相对下降，非博彩产业比重的相对增加。博彩业在澳门国民生产总值中的比重究竟多少为宜，这是一个需要根据澳门经济社会发展实际认真研究的问题。

　　郝雨凡：澳门提倡产业多元化，并非是削弱博彩业在澳门的发展地位，澳门政府希望利用地域优势，将博彩业更加做大。适度多元并非不做博彩业，而是继续以博彩为主，兼顾其它产业，保持博彩业的龙头地位从没有将这个龙头砍掉。

　　冯邦彦：从博彩旅游业这一优势产业出发，澳门经济适度多元化的路径之一，应该是推动博彩旅游业内涵的深化和外涵的延伸，核心和重点是推动博彩旅游业向休闲旅游业转型发展。

　　《21世纪》：近几年的实践表明，博彩业在澳门一业独大的状况并没有改变，澳门迈向产业适度多元化发展的步履十分艰难。

　　郝雨凡：目前澳门博彩业的发展形势很好，适度多元化的动力不足，这是多元化发展缓慢的重要原因，我相信，当博彩业出现问题的时候，澳门产业适度多元化才会更急迫。现在特区政府已经未雨绸缪，正在完善。

　　陈广汉：人力资源数量不足、配置不均衡、质量不高已成为制约澳门产业适度多元的瓶颈，澳门经济多元化发展正面临着人力资源在量和质上的双重约束。人力资源短缺及配置不均衡。人力资源短缺一直是澳门经济发展的瓶颈，博彩业的迅速膨胀则加剧了这一态势。澳门碍于土地资源有限，限制了人力资源的数量，外劳输入并未缓解澳门人力资源匮乏的瓶颈，同时经济多元化对劳动力素质也将大大提高，学历低、技能低的人员将过剩，而学历较高、拥有专业技能的人才则严重短缺；博彩业的快速发展虽然带动了相关服务行业的发展，但由于其高工资及相对较低的进入门槛,大量的人力资源向博彩业聚集。受过高等教育的高素质人才却难以找到发展空间，加大了澳门产业多元化和产业升级的难度。

　　《21世纪》：我们该如何理解澳门的产业适度多元化？

　　陈广汉：从澳门博彩业主导的微型经济体系出发，澳门的产业适度多元化可以从产业关联和地域空间跨越两个角度思考。产业适度多元发展应该是优势产业链的延伸，这属于所谓垂直多元化的发展路径。博彩业和旅游业是澳门的两大优势产业，要寻找两大优势产业融合发展的增长点。例如与博彩业相关联的软件和硬件设施的开发和生产；再如通过博彩文化产业发展可以带动旅游业发展，澳门可以建设世界博彩博物馆，为旅游业增加新的元素。旅游业也可以将观光、购物、美食、休闲、文化、医疗健康等产业结合起来，延伸旅游业的产业链，做大相关产业。博彩业和旅游业的融合发展还可以带动会展业发展。

　　其次，通过发挥自身区位、历史、文化和制度优势，发展新兴产业。特区政府提出了澳门建立“三个商贸服务平台”的战略构想。从长远来看，澳门也可以基于自身的比较优势，以内地的第二、第三产业为依托，发展多元化的商贸服务业，多方面拓展服务渠道，建立完整的服务结构体系。按照目前澳门经济发展的现状和服务业发展的潜力，集中对会议展览、各种专业商贸服务、离岸服务以及航空运输服务等进行较为深入的探讨。“服务业为主体”是澳门的经济发展定位。各种类型的服务行业互相关联及互为支撑，从而构成一个商贸服务的综合体系。建设有国际品味的旅游景区和娱乐、休闲、健身、会议服务功能，完善和优化配套设施，提高旅游服务质量，完善澳门的旅游功能和形象。可以说，澳门能提供许多具有竞争力的服务。

　　此外，澳门博彩业内在产业链也需要适度多元化。以拉斯维加斯为蓝本，围绕博彩业扩大其服务面。对于博彩业本身来说，可利用信息技术对传统项目改造，从而增加操作的方便性和趣味性，同时不断开发新的博彩项目突破博彩项目在地域方面的限制，从而适应现代信息社会人们消费娱乐高效化的需要。

　　澳门的未来在内地

　　《21世纪》：澳门产业适度多元化进展缓慢，那么澳门未来的发展空间在哪里？

　　陈广汉：从地域空间看，由于澳门地域狭小，产业发展客观上受到地域空间的限制。所以，澳门产业适度多元化发展应该突破和跨越澳门本土的地域空间来思考，特别是横琴、南沙等国家定位的新时期粤港澳合作先行先试的平台，做大澳门经济和企业。推进澳门产业适度多元发展是国家赋予横琴开发的三大战略目标之一，澳门特别要加强与横琴的合作。

　　郝雨凡：珠海面积 1900平方公里，近两百万常住人口，可以说，在地域空间和消费人口上，澳门没有的珠海都有。因此，澳门问题一定要放到珠三角大范围内才能解决，不考虑珠澳关系而只主张澳门经济多元化的发展思路显然没有什么出路的，澳门背靠广袤的内地，紧邻珠三角，只有着眼于珠三角以及内地，才能获得更大的发展空间。已有越来越多的澳门有识之士意识到珠澳关系对澳门发展的重要性，积极呼吁和推动澳门融入更深度的区域合作当中，并希望以横琴岛作为珠澳整合的契机。

　　香港发展起来就是因为有腹地，深港合作紧密也是香港成功之处。珠海与澳门的合作，显然没有香港与深圳合作得成功。当然，澳门本身没有什么东西可以辐射，香港则有产业辐射、金融辐射等等。我一直呼吁，珠澳整合、协同发展，否则澳门没有发展后劲；没有澳门，珠海也很难发展起来，正因为澳门，珠海才成为特区，横琴才有价值。珠海是个广阔的腹地澳门可以依靠广东、内地，为什么不可以依靠珠海？

　　陈广汉：粤、港、澳旅游大区域已形成,澳门博彩娱乐在粤港澳旅游大区域的独特性和唯一性更为明显和突出, 粤港澳旅游大区域的商务旅游、会展旅游、观光度假旅游所具有的广泛客源市场将为澳门博彩娱乐业带来不可估量的市场份额。三地所具有的丰富的旅游资源通过优势互补,可以吸引更多的旅游者。在CEPA框架下, 澳门应积极推动三地旅游业的合作, 形成“大珠三角旅游区”和“西江旅游走廊”两个层次的体系。在此合作框架下, 假如内地“自由行” 政策放宽到整个泛珠9省区, 澳门的博彩旅游也将获得源源不断的客源; 同时应积极推动“西江旅游走廊” 的联合开发,从而延长旅游产业链, 促进游客量的增长和游客结构的多样化。

　　《21世纪》：遗憾的是，珠海与澳门的合作好像也进展缓慢？

　　郝雨凡：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澳门社会很小，各种关系盘根错节，每个利益集团都有自己的山头。澳门的政治体制又不能像中央政府那样是高度的中央集权，可以高效办事、集中力量做大事 。由于一些既得利益集团、利益群体的阻挠，澳门的很多公共政策无法出台比如珠海地域空间很大，但澳门与珠海 24小时通关的计划到现在都还没有实现，因为一旦可以24小时通关，大量居民就可以在珠海居住、在澳门上班，这会导致澳门的地产价格大幅下降。遗憾的是，现在地产商反对24小时通关，导致澳门房价无法下来。澳门的医院这么少，新建医院的时候想引进一些护士，但遭到澳门本地护士的强烈反对。

　　珠澳合作做得远远不够两地

　　这些年基本上各走各的。珠澳合作多年来只是停留在口头上、修辞表达上，中央、广东、珠海、澳门都说得多，但真正落实的得少。事实上，两地的合作基础很好，澳门与珠海其实是双城的概念，澳门与珠海之间连条界河都没有。

　　澳门经济发展起来后，一些澳门人担心澳门生活水平比珠海、珠三角高很多，加强与珠海、珠三角的合作后，怕自己吃亏，害怕将自己的生活水平拉低。

　　珠澳合作要向深港学习

　　《21世纪》：近年来，香港屡屡获得内地以及中央政府的很多支持，有政策支持，也有真金白银的支持，但澳门好像获得的这种支持比较少。从文化背景、人口构成、地域位置等等方面，如何看澳门与香港的差异以及中央政府对待香港和澳门的策略问题？

　　冯邦彦：中央政府对于澳门的支持并不是比较少的。澳门地方比较小，中央给予澳门“自由行”的政策已经推动了澳门的发展，澳门经济发展的形势已经远远好过香港。澳门回归以来，它的发展连续12年经济增长超过20%，澳门的经济发展是高速增长的。香港回归十五年以来，香港的经济增长在3.6%，所以澳门的经济发展比香港好得多。此外，为了推动澳门适度多元化，中央政府还特意开发横琴。现在，横琴的开发的安排是中国最开放的安排。澳门经济的适度多元化，已经超过了中国境内任何地方。此外，包括特区、自由港、分线管理、金融自由创新、土地管理、社会管理等一系列举措，以及横琴的合作开发，这些都是中央支持澳门的最大举措，这些举措能够落实，已经是中央对澳门最大的支持了，所以不存在说中央对香港的支持多，而对澳门的支持比较少的问题。

　　《21世纪》：粤港合作非常紧密且取得了比较大的成就，澳门与广东的合作似乎不太紧密？

　　冯邦彦：澳门与广东的合作不太紧密，主要是澳门的产业优势比较单一，澳门的优势主要在于博彩业，这样的一种微型经济下，使得澳门与广东以及内地的合作就很有限了。之前，澳门与广东合作并不太紧密，但是现在已经开始相继有了一些合作，一些政策措施也开始推进，在今后也会有更多联系的机会。

　　陈广汉：澳门虽然人口少、地域面积小，但是行政级别却比广东省还高，澳门经常直接与中央对话。而珠海仅仅是一个市，与澳门的行政级别不对等，这一定程度上影响了澳珠合作。 澳门人从内心深处是看不上珠海的，只佩服香港、新加坡等发达地区。另外，珠海并非一个强势经济体、辐射能力有限，这也导致澳门与珠海难以对等发展。再者，澳门本身只是一个微型经济体，博彩业一枝独秀，现实中也没有太多产业可以与珠海对接。这些都影响了澳门与珠海的合作。

　　郝雨凡：澳门人看香港、新加坡等发达地区是一种仰视的心态，看珠海则是俯视。珠海经济发展起来后，澳门看珠海或许就是仰视了这与对方的综合实力有关，不单单是一种心理问题。香港原来对深圳也是俯视，后来深圳发展起来了，香港看深圳就变成了仰视。

　　我在调研中发现，珠海方面经常问，澳门有什么可以帮助珠海的？这种观点非常错误澳门每年有3000万游客，如果有20%在珠海停留、消费，就对珠海拉动很大。因此，珠海要借助澳门的优势，将珠海的服务业等产业做起来，珠海可以配套很多东西高端医疗、保健、教育等等，不一定要上大飞机、大石化、大装备等传统意义上的大项目，遗憾的是，现在珠海还在想通过大石化、大飞机等大项目拉动经济。如果珠海换个思路，澳门就可以帮上，就可以与澳门合作，就可以强强合作。因此，珠海的发展思路需要转变，要借力腾飞。

　　澳门也要借助珠海飞得更高。遗憾的是，澳门长期局限于地域化的眼光，习惯于从较为单方面的角度思考澳门的利益，使得与珠海的关系存在相当程度的误解和脱节。同时，由于受到体制、观念等因素的影响，澳珠两地失去了许多共同发展的良机，资源互补的优势并没有转化成共赢局面。

　　冯邦彦：澳门要打造世界休闲旅游中心，仅仅靠澳门的微型经济是不能够打造的。可以通过横琴进一步整合广东的旅游资源，共同打造世界旅游休闲的目的地。所以在旅游休闲业方面，澳门与内地的合作是前所未有的。当然，澳门还需要中央政府更多政策的支持。

　　《21世纪》：澳珠合作的重点是联合开发珠海横琴，目前横琴合作面临什么问题？

　　冯邦彦：横琴今有1.0926平方公里是澳门大学的新校区；有5平方公里作为粤澳产业园区，其中，0.5平方公里的中医药园区已经启动。横琴开发现在面临的最大问题是要把中央赋予横琴这些创新制度给予落实。比如，五平方公里的粤澳产业园区要尽快落实，不要停留在空的条文上，要具体化贯彻落实。澳珠的合作是合作开发，是共同参与，如何合作开发，如何共同参与，如何形成合作的机制，这些都要进一步落实。

　　郝雨凡：目前，珠海与澳门只有横琴这个合作，现在的政策体制下，澳门的中小企业无法进入到横琴，倒是国内民营资本进去很多。本来，横琴是要被打造成“一国两制”的窗口，整合珠澳两地资源，但现在，珠海与澳门两地在横琴的合作就只有澳门大学这一个项目，且是封闭管理。澳门方面曾经提出，将位于横琴的澳门大学围墙去掉，但受到内地学者的抵制而流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