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三聚氰胺时代：奶牛规模化养殖的蚌埠样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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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万头牧场”

　　“万头牧场怎么就不行，美国俄勒冈州都有11万头的牧场。”对于奶牛牧场建设多大为合理，现代牧业（01117.HK）创始人、前董事长邓九强有他自己的看法。

　　不久前，频频爆出污染农田事件的现代牧业再次被舆论的棒槌狠敲了一回，媒体在讨论国内万头牧场的合理性时，将现代牧业作为典型样本置于质疑中心。而在去年9月刚卸任董事局主席的邓九强眼中，他最初的蓝图不可能存在问题。

　　“在美国是农民在管牧场，而在我们这里已经不是，肥东牧场的管理流程严格按照全面质量管理体系认证（ISO9000）去做。”邓九强对《第一财经日报》记者说。

　　现代牧业的网页上介绍说，成立于2005年的现代牧业，是一家专门从事奶牛养殖和牛奶生产的企业，“截至2012年6月底，公司已建成并运营万头规模牧场20个，奶牛存栏15.9万头”；“公司已开始自有品牌牛奶的加工生产，制定了全球最严格的原奶标准，努力成为奶牛规模化养殖与牛奶加工一体化的全球行业引领者。”

　　但是，这并没有遏制现代牧业在安徽肥东和马鞍山两个牧场现存在的污染问题。2006年，马鞍山牧场建成不久，由于背山面水的地理条件，一旦下雨，牛场粪便池便裹挟雨水冲刷坡下农田，再流入附近丹阳新河。

　　而在肥东，1.79万头存栏数牛场的粪便，经沼气池发酵21天后，固液分离，沼液被循环回田，在田间形成多个异味严重的沼液倾倒池。这对于从没养过奶牛的肥东白龙镇长王村村民，是种无法小觑的影响。

　　一位参观过马鞍山牧场的业内人士向本报记者透露：“夏天曾出现过牛要喝水，农民就洗不上澡的情况。”

　　而这些问题在现代牧业于安徽所建的第三个牧场蚌埠牧场初露端倪。“去年7月开始看见运牛的车从门前经过，别的没什么问题，就是苍蝇和臭味太厉害。”蚌埠五河县朱顶镇新庄村开大排档的王老板说。

　　王老板2011年在村里承包了五亩水塘种莲藕，等到年中还没收成，用地就被划进牧场建设了。于是，他开起了大排档。他的饭店开在镇上到牧场唯一的一条公路边，人烟稀少。

　　2011年7月，总投资24亿元的蚌埠牧场落户五河。现代牧业此次出手的是一个3500亩、计划存栏数4万头的亚洲最大牧场。

　　在云集了副省长和多名市委领导的签约仪式上，时任蚌埠市委书记的陈启涛致辞说，现代牧业集团投资项目能够落户五河，更将对五河及蚌埠现代牧业的发展起到强大的推动、示范和引领作用，标志着蚌埠市的现代牧业发展迈上了一个新台阶。目前，牧场存栏数已近12000头。

　　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发生后，政府开始鼓励规模化养殖，出台一系列扶持政策。在有些省市，对1000头以上的牧场补贴可达150万元。同时，农业部年年实行专项良种补贴。

　　而对于规模化养殖的定义，业内人士认为并无定论。专为蒙牛和伊利设计牧场的北京京鹏畜牧总经理高继伟对本报记者说，有的以100头、500头、1000头来定义，但最终还是由政府来公布规模化的数量，“机械化水平是衡量规模化的一个标准。”

　　上海奶业协会副秘书长曹明是也对本报记者表示，万头牧场并不是不行，“50头也算是牧场”，但是每个地方都应因地制宜，用适度规模来达到规模效应最大化。

　　“你说是地多适合集中饲养，还是地少适合集中饲养。”邓九强认为，规模化养殖适合中国国情。

　　为了弥补在马鞍山和肥东两个牧场没有配套饲料地的缺陷，2012年初，现代牧业以18%股权入股秋实草业，而该公司在蚌埠五河县拥有10万亩饲料地。相应，该县网站显示，去年县上18个村流转农户近9000户。

　　五河县朱顶镇镇党委组织部长马开支对本报记者透露，县委专门成立了一个现代牧业专项办公室以组织土地流转。而剩余劳动力也由镇政府统一登记，再由蚌埠牧场吸收。据牧场管理人员介绍，目前牧场饲养员和挤奶工达到430人左右，“87%都是县里的。”

　　去年6月，秋实草业完成4.28万亩的青贮玉米种植。10月，10万吨玉米秸秆完成青贮。现代牧业也于当年6月与秋实草业签订了5000万元的销售合同。

　　蚌埠模式意味着，奶牛粪便及沼液将不再由周边农户分收，而是全用于自身回田。如此，就能避免有些农户施用不当，未加稀释而烧坏田苗。现代牧业行政总裁高丽娜认为，在肥东牧场，分发沼液至户不收一分钱，这本是好事，而此前的污染争端源自有些沼液运输队不负责任，原本该是点对点地分发至户，“而运输队却就近倾倒，不该施的也施了”。

　　一位从事牧场建设的专家向本报记者表示，一般国内大牧场将粪肥发于合作农户，运输成本高、周期长、抛洒工作量大，所以其利用率仍然不高。

　　然而，这个问题在蚌埠被10万亩草场消纳。“如果没有草场，4万头就不会有。”高丽娜对本报记者说。饲料地需与奶牛存栏数同消长，邓九强和他的团队不是不明白饲料养殖和粪污处理居于畜牧业循环经济的两端，缺一不可。

　　目前，蚌埠牧场牛粪收集采用自动刮板，牛粪输送采用全封闭管道，入半地下推流式发酵池，产生的沼气用来发电，沼渣回填牛卧床做垫料，沼液作为有机肥还田。

　　“一旦一个链条出问题”

　　现代牧业蚌埠牧场办公楼的整个顶层，是一个半全景式观光厅，时不时迎来各地政府官员及奶业同行参观。极目可见20栋崭新的蓝坡顶牛舍铺于地面，位于正中央的加工厂将于今年竣工。而在这之间，现代牧业的投产牛奶只能四处寻找下游加工企业消纳。

　　蚌埠当地老牌乳品企业福淋乳业董事长吕九洲去年就来到牧场参观，与之洽谈合作业务，而牧场实行封闭式管理，他几乎无法走近牛舍一步。

　　据现代牧业牧场管理人员介绍，由于卫生防疫上的风险，唯有工作人员可进出牛场，每日早晨，工作人员经过淋浴、穿上消毒工作服才能进入牛舍。

　　吕九洲认为，“如果连牛都不让我看，我怎么能放心就用他们的牛奶。”在他的执意下，才得以站在牛舍门前观看。当时，2800头牛同一屋檐下的场面，还是让他有点惊诧。在与他合作的牧场中，最多也就是存栏五六百头的小型规模化牧场。

　　他的感受是，“那么大一个牧场，问题就在于一旦一个链条出问题，其余的就瘫痪。”干了20多年乳业加工、自称安徽最后的草根民营乳业的吕九洲认为，现代牧业的“种、产、加”全链条覆盖模式将产生很大的管理成本，“一会儿搞养牛，一会儿搞加工，成本提高，产品不一定好。”他认为，养牛和加工是两回事，所以福淋乳业并没有参与到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后企业自建牧场的大军中。

　　在福淋的下游，有七八家小规模牧场长期供奶，“当然首先保证老主顾”，于是吕九洲并没有当场回应现代牧业的合作意向。“牧场奶源一增加，加工企业一定是老大，这就是市场经济。”

　　三聚氰胺事件后，中国乳业经历了一轮轮的行业大洗牌。2011年3月，国家质检总局颁发《关于在乳品行业开展项目(企业)审核清理工作的通知》，对已取得乳制品生产许可证的生产企业进行重新审查、换发新证。安徽省原20家乳企中，12家获许可证，而在蚌埠，活下来的仅存民企福淋乳业和另外一家国企和平乳业。

　　吕九洲还记得2008年9月，三聚氰胺事件刚爆发不久，时任党中央总书记的胡锦涛来到安徽视察，又在他的车间里逗留了“40分钟”。“胡总书记对我说，为什么要到我们小企业来看，因为我们不像大企业那样收奶都经过奶站。”

　　2011年，农业部制定国内生乳收购分级标准，由此“按质论价”也在蚌埠落地生根。而此前，国家生乳标准最低收购门槛为每100克蛋白质含量不低于2.8%、菌落总数每毫升不超过200万。据当时报道，农业部拟制定新标是为了应对当时广受诟病的收购标准过低，并鼓励三聚氰胺后规模化养殖，而按质论价意味着生乳价格将按脂肪和蛋白质含量实行分级制。

　　在福淋乳业，好的生乳收购价可达2元/斤，而差的就1.2元/斤上下。吕九洲收生奶，从来不亲自派车去拉，由于是到厂检测，于是路途和运输中所造成的质变就概不负责。早年还向散户收奶的时候，是公司去接取，有时路上轮胎爆了有所耽搁，生乳至厂菌落超标就只能豁掉，月尾结账时农户发现不足数，就时常来闹事。

　　“小牧场牛奶并非比大牧场差”

　　福淋乳业在2000年就开始与当地各种规模化养殖场合作，少则几十头，多则上百头，蚌埠市郊怀远县荒白山奶牛场就是其最老的客户。老板贡太原最早也是当地众多散户之一，“养牛要当成一个事业来做，如果就那么十几头，形不成规模就不赚钱。”贡太原说。

　　荒白山奶牛场在当地远近闻名，虽说一家经营，但600头的规模并不属传统意义上的“散户经营”。

　　2000年，该牛场只有30头小奶牛。而很快，贡太原就联合周边散户，成立了奶牛养殖协会，陆续有1000多名会员从事统一的管理、饲喂、挤奶和销售。一时间不时有散户牵牛入舍，荒白山奶牛场如一奶牛客栈。

　　然而，这种盛况在2009年逐渐没落，农村拆迁、土地流转、农民卖牛转业，在贡太原看来，县里养牛越来越少的原因是多方面的，“一方面是三聚氰胺事件，另一方面养牛是一项技术，要长线操作。”

　　如今，荒白山奶牛场有二十来个工人，牛场配有机械挤奶厅，挤奶时由管道接入牛舍，牛乳经冷链直接灌入冷藏柜，每天，运输车再将冷藏柜拉到福淋。

　　“高产期和低产期都需要和企业说明，好让企业有所准备。”作为福淋的长期重要的合作伙伴，贡太原表示，为了维持信誉和良好的合作关系，他几乎不再和别的厂家合作。而吕九洲也认为，在当地，这种熟人网络间的合作更让他放心，所以他几乎不轻易另找供家，“小牧场的牛奶未必比现代牧业的大牧场来得差。”

　　对于吕九洲来说，在按质论价的收奶大环境下，生奶一律经检测仪再流入生产线，那时并不在乎奶源来自多大的牧场。而对于贡太原来说，他的牛虽然不能像现代牧业那般统一经过通道，站在机械挤奶盘上挤奶，“但整个过程也是封闭管道不接触人工的。”比起以往散户的手工挤奶入铁罐要好得多。

　　跟现代牧业无牧场、牛长期卧槽不同，荒白山奶牛场每个牛舍前都有一个奶牛运动场，“要保证每个牛跑起来20平方（米）的空间”，在贡太原的传统养殖经验里，要有的放矢地让牛运动才能保证体质，“但是这跟产奶量和奶质无关。”也不能过度放牧，否则牛群回槽无法适应。

　　在养殖界，养殖户一般都知道，成母牛合理配比相当重要，这关系到高峰期奶量和年均产奶量的高低。另外，养牛也算季节性作业，受周期限制，每年前半年产值高峰，下半年逐量减少，所以盈亏有时。另一方面，奶牛属生物性资产，不如固定资产可算折旧，于是，做这行更需要规模和耐心。

　　“如果像散户那样，产量低时就卖牛杀牛，那是赚不了钱的。”贡太原说。

　　有时候怀远县的散户提出想将牛牵来合作，贡太原已不是很乐意了，他见过有的散户养牛，玉米秸秆做的青贮霉变了都没有清理，“最怕饲料黄曲霉素超标，一旦牛奶里查出来就不让养了。”

　　贡太原所指的黄曲霉素就是黄曲霉素B1，黄曲霉素B1通过羟基化作用转化成黄曲霉素M1，进而污染牛奶。而黄曲霉素M1结构稳定，在加工过程中甚至是巴氏消毒都无法将其去除，对人体有致癌作用。按照中国国家标准(GB9676-88)，每公斤牛乳及其制品中黄曲霉素M1不得超过0.5微克。

　　在怀远县以北淝河乡，养殖户赵永坤维持养牛旧业已经有十几年，“怀远以北就剩我一家了。”赵永坤持有一二十头奶牛，还得配一部分肉牛来维持生计，即便如此，他也并不十分愿意参加合作社。“最大的问题是牛群一大，容易传染疫病。”

　　2008年三聚氰胺事件发生后，奶企开始减少向散户收奶，散户养殖模式逐渐式微，但是赵永坤作为福淋乳业的长期供货商挺过了那一年。

　　吕九洲认为，并非散户的牛奶都不好，“我们收散户的牛奶，只是不通过奶站收。”赵永坤虽然手工挤奶入铁罐，但是有自己的冷罐车运送到市区。这样就不会像2008年前有的奶站，层层转包给运输队，运输队为捞取运输费而掺假。

　　安徽省动物卫生监督所负责人嵇斌对本报记者说，虽然省内鼓励规模化养殖，但是对于依旧存在的散户也无法实行一刀切的取缔。另外很难界定散户，“有的养牛只是副业，不是当作产业来做，也不好统计。”

　　目前，赵永坤靠收周边村户的玉米秸秆维持饲料供给，他担心，在合作社里，得去指定的饲料地与别的养殖户共享饲料，就没有那么自由。赵永坤目前有7头成年母牛，“日产两三百斤”，这跟荒白山奶牛场每头牛月产1000斤相当，但是他表示，每月所赚的钱仅够生活费。

　　赵永坤也想开一个50到60头左右的小规模养殖场，但是去村里的土地流转合作社一问，“至少要承包5000亩地才有资格入会”，而他又不需要那么多地。“听说农村信用社有养殖业小额贷款，但是也不让我申请。”

　　作者：王丹阳来源第一财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