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世纪五十年代初,中国开始了一场从城市到农村的大迁徙,数千万城镇中学生告别父母、亲人和家乡,奔赴农村和边疆建立农场参加垦荒,开始了完全不同的生活,这场罕见的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运动结束于70年代末,总共涉及3600万人。在这场大规模的上山下乡的浪潮中发生了许许多多难以忘怀的事情,一个特殊的名词--“知青”也在中国的历史长河里被永久保留。
如今回忆,时代更迭恍如昨日,记忆在农田麦浪中翻滚,知青岁月踉跄着3600万年轻人的亲情、友情、爱情,还有一个国家难以折返的命运。北京华远地产股份有限公司董事长任志强做客第二期 “江湖”,为大家动情地讲述他知青岁月里的血色浪漫。
“江湖”沙龙由中国国际金融博物馆主办,搜狐财经是该活动的独家网络合作媒体。“江湖洞悉天下”,邀请嘉宾聊人聊天聊历史,侧重民间立场,草根叙事,国家情怀,侠肝义胆,源远流长。
以下为任志强先生在现场与观众分享的部分内容,有节选和删改:
人在“江湖” 身不由己
先说说什么是江湖?整个社会中就分为两块,一块是官方体制,一块是江湖。江湖里有一个特点,和官场一样都得看看谁能当老大,所以水浒里头就得打一打,打出一个老大来。但是这个老大未必是靠武功打的,也许是靠其他的,比如说宋江就不会武功。
我们插队和它有什么关系呢?确实有关系,就是你从一个体制之内进入了体制之外,到了我们这一代插队的时候,我们也有两只手,不在城里吃闲饭,意思就是说要自己养活自己,也就是体制内本来是上学、分配工作等等,给你轰到农村去让你自己养活自己。这个变化过程是后来才能体会的,但当时却是另外一种心情,什么心情呢?这是当时插队的人写的,汽车长鸣车为泣,深情柔意送千程,壮士离别兮,今生还复己。这就是我当时上山下乡的情况。
我们第一批去的是兵团,大部分是在1968年的时候,当时叫建设钢铁长城,王震在东北设立几个民兵师,这一批人里头就有我们比较著名周其仁教授、姜昆老师等等,他们都是去的兵团,兵团和插队的有差别:有人管着,有工资,还有能吃饱。后来分别有插队的,1968年底的时候有一批,我们学校的一批是去山西,然后1969年开始大规模的上海、北京去了云南,有一批去了内蒙,还有一批去了山西,还有一批去了新疆,分别在不同的地方,大概1969年3600万学生。
我们是1月9号去的延安,延安大家都觉得是革命圣地,不知道那个地方是多穷,我呆那个村是当年革命时期村上建立党支部的第一个村,等我插队30年以后再回去,就是1999年再回去的时候,是全国最落后、最贫穷的9个乡之一,仍然那么穷。延安给革命作出了巨大贡献,但仍然那么贫困。
我们去那个村是延安县的冯庄公社郭庄子大队。那个具体地方离延安90里,离安塞30里。我们翻过一道梁就是青化砭,大家知道革命时候有一个青化砭战役,完全在深山沟里头,那个深山头里头出来一个知名的人物是王岐山。
那个时候要集合兵源,所以大部分招兵都从这些男校招兵,我们非常悲惨的是在文革之前上了一个男校,没见过一个女的,所以我们没启蒙。中央充分考虑到这个问题,决定一个男校跟一个女校合着去,所以我们配了一个女十中和我们在一个公社插队,就是一个男校配一个女校,遗憾的是我们先到那个村了,我们是1月9号,她们大概是接近于春节第二批才去。于是我们去的时候大概除了王岐山那个村有女人以外,剩下的村都没有女人。
当知青时最幸福是打平火
当时王岐山的窑洞是全公社最好的五口大窑,但是我们住的窑洞太条件没有那么好,旁边是羊圈,羊都在里头,羊圈的门就是现在搭小棚的地方就是羊圈的门,羊圈的门正对着小窗户,小窗户里头是半窑,就是没有门光挖了一个床的窑的半窑,站不起来。外头这个是主窑,等于一个半窑的过程,我就睡在那个窗户那儿。一开始我们半夜睡不着,为什么?晚上羊叫唤,有老鼠咬羊,羊在羊圈里动,老以为是狼来了。外头睡5个人,里头睡2个人,睡了7个人。
我们那时候比较穷,有个同学偷偷在老乡家买了十几个鸡蛋,然后一铲子油煎一个鸡蛋,一铲子油煎一个鸡蛋,等我们回来以后发现他没做饭,为什么?他已经撑得不行了,吃完了以后他说我以后再也不吃鸡蛋了,后来5年以后、6年以后他考上了大学,现在在北大当化学老师,但是当时这个情况他记得很清楚,就是吃了那一次鸡蛋以后,以后连鸡蛋都吃不进去。
这是我们当时住的窑,在村口上有一个像牌匾和屏风式的东西砖砌的,干嘛的?里头有一张毛主席像,每天早上起来我们得去早请示晚汇报,然后才能回家。早请示就是说今天要干什么,队长就宣布今天要到那块山耕那块田,晚汇报回来以后今天劳动有没有偷懒。
我在延安从1月份去最后呆到了大概7月份,从山上掉下来把胳膊摔折了,所以我就从此离开了这个地方。然后等我胳膊好的差不多的时候,我妹妹比我岁数小,她去了内蒙莫力达瓦插队,我又到那个地方插队呆了几个月,等于我插队时间不长,我们去的时候大概给我们6工分,10分是一个工分,一个工两分钱一盒火柴钱。等我们到收麦子的时候,突然发现每天干活的钱不够分那点麦子的,分了多少麦子,七斗麦子,斗大概这么大,一个斜形的斗,一个人分了七斗麦子,这七斗麦子就是我们一年的细粮,收了麦子以后我们就跑到村里头碾子上开始磨面,那时候我们比较傻,磨了面以后磨了一箩又磨一箩,磨了两箩以后,就急着把新的麦子拿去蒸馒头,等蒸完蒸馒头发现咬不动,全是面筋,然后再把咬不动的切了再去炖汤,结果馒头没吃成,炖了一锅糊涂汤,这是当时的情况。
那时候最幸福是什么呢?最幸福打平火,什么叫打平火,一个人凑一块钱,十个人凑十块钱,十块钱可以买一只羊,买一瓶酒,然后现场杀羊,拿酒弄两个膜大家大吃一顿,这个羊有多重,大概羊有10来斤,羊皮还给人家,买队里羊大概就这么点钱。这个钱是多少钱呢?我们村里最贵重固定资产,是一辆84块钱的小推车。这个驴车84块钱,那是我们固定资产,去拉碳拉煤就要靠这个车,到王岐山队旁边的一个地方,大概离我们有40多里旁边一个煤窑到那儿把碳拉回来,王岐山的老婆就想下煤矿看看什么样,她也有缘,下煤矿的时候甩着大麻绳筐,她坐在筐里头,那个绳折了,把她一下掉到煤矿井里头,把腿给摔折了,在我胳膊折了以后没多长时间,她也回北京了。
知青的粮食和精神一样重要
我们在村里头的时候,虽然没有小芳,但还是有偷鸡摸狗,好就好在我们比较聪明,从来不偷本村的,你要偷本村的,村里人就把你打出去,都是路过什么地方悄悄在那儿弄一个鸡弄走了。偷鸡要有技术,弄鱼钩弄一个蚯蚓,假装不知道等着那鸡,在鸡前头走,等鸡咬上蚯蚓以后它就叫不出来了,然后你就在前头悄悄走,它就在后头跟着,一直出了村以后才能抓那个鸡。不偷吃什么?
这是我们当时粮票和钱,毛主席像章那时候都带着,有一天你换衣服忘带了,马上就有人揪你,你为什么不戴毛主席像章。这是当时的一些情况。我们要去延安就得早上三点种或者两点种开始走,走90里地,然后才能到延安,到延安有一个最大好处,两毛钱能洗个澡,因为在村没有热水洗不了澡,大锅里煮出来水都是油花子,你也没办法洗澡。到哪儿洗完以后高高兴兴逛了一圈,我们就跑到宝塔山。那时候的宝塔山可不像现在的宝塔山,周围的树都没了,破的就剩骨头架子了。我们爬到最高的梁顶上,写上一个任志强到此一游,现在估计都没有了,因为一刷漆把那些东西都给刷没了。那时候心理兴奋的不得了,我终于到了最伟大的地方,回到农村突然发现所有的伟大都没用,对你生活没有任何意义,你还得该扛麦子扛麦子,该种粮食种粮食,不种粮食就什么都没有。
上山下乡每天最多赚2分钱
当时干一天活就挣2分钱,当然有的队富一点,有的队可以到2毛钱或者1.5毛。我们后来弄了一个扶贫工程,把山上的泉水用引到村里。这是人民银行的扶贫工程,人民银行出的钱。到村里以后按上管子,可以变成自来水。这个自来水不能随便用,每家还得搁一个大缸,自来水就是今天你开,明天那个村开,后天那个村开,轮流开,因为那个水不够。山上羊也不让上山了,就得圈养,因为上山以后就把山上草和柴火吃光了,还是荒山一座,就是圈养,用粮食剩余的秸秆来养羊。羊可以喝,人可以喝,剩下还不能随便用,你要洗澡还不行,洗澡到河里去。河里下雨的时候也有水,不下雨时没水。大概是这么一个情况,所以非常落后,现在还仍然这么落后。
我们前头有一些工具可能一般地方都没有,3000年来,我们没有什么农业科技发展,还是牛耕地,驴驮山上,还有用犁、镰刀。打场用的木钳和镰架,镰架是一根棍,大概两米长,前头用一个羊皮的带子甩上一根木棍,木棍是两根树条,这么一摇棍前面树条就转,在麦子打击麦子,把麦粒打下来,这就是镰架,在场上这么打。打完了以后用木锨把它扬起来,让风把废料吹掉以后剩下是麦子,然后大家就开始现场分麦。
贫穷是非常严重的,所以他们公社最近准备办个博物馆,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叫知情插队博物馆,让我们帮助凑点东西提点意见,准备了一些资料。窑洞是改不了,现在村里稍微好了一点,最富就是我们的队长,开始盖了几口石窑,我们那个地方没有砖窑,都是山上打石头,用石砌起来窑,有人说冬暖夏凉,冬天是山很厚可以保暖,但是门不保暖,还得挂个棉帘子,要不然风都从门里头吹进来。最惨的是刚去的时候下大雪,你挑水都爬不上山去。
“不算成功的扶贫经历”
30年以后我们回去过。这是我们当时插队7个人,最边上长的最高的,现在是中国人民解放军国防大学的少将,我们这个村里最有出息的;这头的这一个是前海南海关关长,也算是有出息的人;我们中间这几个都没什么出息,后边就是我们当时的窑洞。这是我们30年以后再回窑洞看到的情况,就这么破。这是当年我们回村以后捐的钱,我给村里捐了10万块钱。
2000年,第一个长假(五一长假)我们去到村里,他们几个人负责给村里买了电视机,我们买了一大堆肉、酒、糖,回村里让全村老百姓大吃一顿。结果发现大家只把羊肉吃了,猪肉鱼剩下没做,说留着以后再吃。所以,我们那顿只吃了羊肉,这是我们村里老少爷们,这是我们买的四特酒给村里人。
到现在书记每年给我通一两次电话。我跟村里人说,10万块钱建一个希望小学。村里人老少爷们坐在一块开会,讨论半天我们不要小学,我们那个村原来只有3口窑洞是一个小学,一个老师带三个年级,就是一二三年级的学生,学生太少了。他们说我们上完小学以后没法上中学,因为上中学大概要走40里地以外。怎么办呢?他们说我们宁愿不要这个学校,老少爷们自己互相教教认认字够行了。拿10万块钱请县里拖拉机队,来给村里平几百亩田。第二年朱镕基提出退耕还林,当时村里大概人均不到半分平地,就是相对平的地不到半分地,退耕还林以后,我这10万块钱平的地把山头推了,平出一大片地来变成平地,一人两亩半地,当时标准就是两亩半以上的口粮田才能退耕还林。当年没下雨没法种地,我们5月份回去一棵粮食都没下地,虚土大概有半尺深,整个没种一棵粮食。现在回去以后发现满山都是绿的,退耕还林让山都绿了,我拿这个钱平的地变成村里的口粮田。据说我们这个村已经比别的村富了,就是因为有平地。
上山5月份了,一棵粮食都没种,天灾没有办法去种田的,一棵粮食都没种,所以非常非常惨,所以当时叫做最贫困9个乡。我就想了一个办法,我找公社书记,我说你能不能组织一些人,我把他们带到北京去,到北京干嘛,我给你安排工作。当年回去的时候,我们村里一个人一年360块钱,相当于一天一块钱人民币人均收入。我说我一个月给你360,管吃管住管服装,完后,我就把他带到了北京。公社书记说我们没有那么多的高中生,初中生行吗,我说初中生也凑合吧。公社大概找了49个人,再也找不出初中生来了。我用汽车把他们连行李一块拉到了北京。
我们当时在顺义一个别墅,进城是不行,那时候要查身份证,而且不准农民工进城,我们就给他安排在顺义别墅区,女的当餐厅服务员、打扫卫生,男的当各保安,还让武装部训练两个月。三天以后这些人就熬不住了,开始往回跑,不到两个月就只剩两个人。
我发现不能用这种方法扶贫,用这种救济的方式扶贫,他们永远也不行,他们受不了自由散漫。因为你当保安你得站直了,你得按点,到点你得上班下班,他不干。其实我说360块钱已经是剥削他们了,但是我们管吃管住,因为所有都是我们提供,不止这点钱,可是这360块钱相当于他一年钱的收入他都不干。授人以鱼和授人以渔是不一样的,一定要教会他如何打鱼。后来他们弄了一个腰鼓队到各处演出,腰鼓队他们愿意,因为每天就演那么两三场,剩下时间都是玩,演这两三场再累他也能熬得住,腰鼓队到深圳民俗村还能挣点钱。但是确实让大家有点受不了,他们宁愿那么穷着,也不愿意出来干活。
过了十年,发现又变成300人了,没办法弄,政府帮助他也没办法。现在好了,因为退耕还林山上种上苹果,大家都知道山西从洛川开始一路苹果都丰收。今年又出问题了,丰收的苹果没人买。各种各样的矛盾会在不断的发生,对我们来说,想办法帮我们村里头干点好事,怎么也弄不成,所以大家看到,这是我们当年的痛苦与回忆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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