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财经纽约春季论坛：美国能源独立将对中美关系产生多重影响

　　编

　　者按

　　伴随着页岩气技术的不断突破，美国的页岩气产量，也已从2000年的3900亿立方英尺提高到2010年的4.8万亿立方英尺，目前页岩气更是占据了美国天然气总产量约23%的比例。而根据国际能源署预计，2020年美国将成为世界第一大油气生产国，花旗能源策略集团在报告也提到，美国将在2020年实现能源独立。

　　美国的能源独立将对世界能源格局产生何种影响？它又会给全球能源市场带来什么改变？而长期以来原油主导的地缘政治格局又会如何演变？对于中国，又应该怎样来看待美国能源独立，以及未来与美国在相关领域的合作？今年2013年3月28日，一年一度的“第一财经纽约春季论坛”就这些问题进行了讨论。

　　时间：2013年3月28日

　　地点：纽约东65街125号纽约华美协进社 （China Institute）

　　主持人：冯郁青 第一财经评论员

　　嘉宾：

　　卡特·佩琦（Carter Page）

　　全球能源资本（Global Energy Capital）创始人及董事总经理

　　艾瑞可·李（Eric Lee）

　　花旗能源策略集团研究分析员

　　梅根·苏利文（Meghan L. O"Sullivan）

　　哈佛大学肯尼迪国际学院教授及能源地缘政治项目主任、伊拉克及阿富汗问题前国家安全顾问助理

　　全球市场如何被改变

　　冯郁青：国际能源署预计2020年美国将成为世界第一大石油生产国，艾瑞可在花旗的报告中也提到北美在2020年将实现能源独立。但对于大部分公众来说这个消息来得很突然，为什么公众对此所知甚少？

　　卡特：从供应方面来讲，页岩气革命将重塑世界能源格局，更多的新技术也正被持续用于开发石油和新能源，这些新技术的开发需要很大的坚持。在天然气运输及使用时，对技术的坚持将会促进页岩气勘探开发领域取得技术突破。

　　20世纪80年代，不少能源开发技术如雨后春笋般涌现，但更多的能源被发现及开采还是在本世纪刚过去的10年间，特别从2004年、2005年起，其他来源的天然气产量在逐年下降。

　　页岩气开采技术上的突破，已促使美国页岩气产量从2000年的3900亿立方英尺（每立方英尺情报等于0.028立方米）提高到2010年的4.8万亿立方英尺，年均增长47.7%。现在页岩气产量已经相当于美国天然气总产量的23%。页岩气革命在当今世界扮演了非常重要的角色，同时也暗示国际能源供应格局将发生改变。

　　冯郁青：这场革命不仅仅局限于天然气，还包括石油。我还得知北达科他州的石油产量翻了3倍，也就是说页岩气革命并不仅是针对天然气，对吗？

　　艾瑞可：当然。非传统的技术革命已经拉开帷幕。只是几年前，大部分人都还认为，美国还会继续消耗更多的石油，其石油生产量会逐年走低，自中东和其他供应商的进口额持续上升，依赖资源进口的经济模式也在稳定前行。

　　天然气市场的景象也是大同小异。几年前，天然气价格飙升至13美元/百万英热。2008年甚至一度达到14美元/百万英热。几乎所有人都在谈论建立液化天然气进口终端的问题。到今天，我们谈论的又是什么？关于能源独立的决策制定，甚至是石油、天然气在未来的出口前景。

　　冯郁青：您觉得什么原因导致公众到去年11月才真正意义上了解这项革命，为何之前几乎没有察觉？

　　梅根：事实上，公众对这一资源的可用性并没有太大反应，而对其商业化的反响比较强烈。如果你和这一领域中的人讨论美国天然气的开采情况，直到2006年人们讨论的还是历史或者未来的情况。而2006年离现在并不远。当然他们开始看到这个趋势时，这种情况已发生，但进程很缓慢，要等到好几年后才可以判定这不是一个小的突破，而是一个真正的新时代的开始。

　　冯郁青：您认为这一革命将如何改变能源领域？

　　卡特：我们已经看到天然气在运输方面所取得的进展，米歇尔在天然气供应方面为我们带来突破。为了充分发展页岩气，除了技术因素，另外一个关键要素就是需要加大基础设施建设方面的投资力度来为页岩气发展提供支持。

　　正如梅根先生提到的，一个需要关注的方面就是加油站。目前全美拥有约500家压缩天然气（CNG）加气站点，而汽油加油站超过10万个。我们应当致力于寻求页岩气消费新途径，将压缩天然气广泛用于交通运输领域，这样我们驾驶距离会更远，选择会更多。

　　事实上，其他一些能源巨头，比如埃克森美孚等，他们也将更多的目光投向美国的天然气价格。我认为石油和天然气之间的这些改变，是当下经济发展的一个巨大推动力。我们对价格一直抱有很多猜想和预期。我们也需要保持稳定的低价，平衡各方因素。特别是对开发项目巨额的经费支出。我认为我们依然需要做出很多努力。

　　冯郁青：吉姆·罗杰斯（Jim Rogers，投资家）曾说天然气对能源业的改变会像核能一样，您同意吗？

　　艾瑞可：我认为这是两种不同的形式，人们用“改变游戏规则”的说法不无道理。

　　美国从进口国摇身一变成为出口国，意味着美国将成为提供最低价格天然气的国家之一，这使得世界其他国家可以从中东以外的地区获得更多的天然气“补贴”。同时也使能源密集型行业的原料成本会很低，回归美国本土的确是巨大的变革。大量的天然气将带给产油国压力，如俄罗斯，这暗示着由天然气带来的全球地缘政治的巨大变化。最后美国的天然气价格维持在3美元～4美元/百万英热，同一时期的油价则维持在20美元/百万英热。如此明显的差异也刚好推动了替代能源的发展。

　　去年，我们发表了第一份报告《2020年北美-新中东》猜想。我们在其中做了一些预估，美国石油日均产量将于2015年超过1000万桶，到2020年净增400万桶，总产量超过沙特阿拉伯的1000万桶，成为世界最大的油气生产国。

　　另一方面，加拿大的石油日均产量到2020年将增长约200万桶。而墨西哥现在看来有些下降，在2020年大约跌至每天100万桶。事实上早在2005年、2006年，墨西哥就面临石油生产下降的压力。

　　产量的增加和对外需求的减少使得美国的石油价格和全球的价格脱轨，这会产生出口的动机和需求，同时也会改造现有的原油基础设施。美国原油出口限制很大，不过，即使在现有的管制下，一些原油仍旧可以出口，并可能会出口到加拿大东部地区。

　　重要的是第二个阶段的重质原油进口，这将影响很多国家，如墨西哥、委内瑞拉。对于多数欧佩克（OPEC）成员国来说，生产重质高硫原油的意义也需要重新考量。

　　梅根：这次能源革命从各方面增强了美国的实力。首先为欧洲提供了空间，能源交易已经开始，欧洲从中受益的趋势非常明显，被美国开发的天然气也将不断出口欧洲或其他地区。同时这也将改变欧洲多年来在能源上依赖俄罗斯的现状，而油价也将被影响并进行新一轮的调整。

　　另一方面日本对进口美国能源也抱有极大热情。此外我想强调俄罗斯对于美国能源独立持有畏惧心态。当前，因为缺乏新的供应源，欧洲在同俄罗斯就天然气价格讨价还价时也缺乏底气。

　　冯郁青：我们都注意到最近天然气价格的下滑。您预计未来天然气是否会持续走低，且油价是否会大幅下滑？我听说您的同事预计油价将保持在50美元/桶左右。那您认为低油价会改变整个行业吗？原油业将如何适应可能发生的产业格局调整？

　　艾瑞可：当油价高企，人们就会转向其他的替代能源。我们会看到油价下降到每桶90美元,我们认为围绕70美元～90美元/桶进行高位震荡运行。另一方面即使天然气价格与油价挂钩，油价也依然难逃受到全球背景下的风险干扰，而天然气一直会处于低价。

　　同时，较低的天然气价格水平会刺激需求，导致石油化工业和其他相关产业回流美国市场，从而进一步拉动需求上升，将会在2015年、2016年左右看到天然气行业的强势增长。

　　在这个十年的年末，即2020年左右，气价将升至4美元～5美元/百万英热。欧洲地区由于运输价差，将维持在8美元～10美元/百万英热。亚洲地区增至11美元～14美元/百万英热。事实上在过去3个月中，由于气候原因，亚洲LNG现货价格一度达到20美元/百万英热。

　　卡特：纵观美国汽车业发展史，很大程度是为油价所驱动。从1900年至1970年，美国油价一直稳定在较低的水平。面对如今油价高涨的压力，页岩气“革命”将会是打压国际油价的有力武器，未来天然气的广泛使用将会占据主导位置。2013年页岩气将占美国天然气总产量的30%，降低原油需求，到2015年美国将取代俄罗斯成为世界最大的天然气生产国。这对全球的发展将起到极大的正面推动作用。

　　冯郁青：很多经济学家认为能源独立、美国产油能力的大幅提高会成为刺激经济发展的重要因素，有些人甚至说美国的能源独立将使得经济进入新一轮“井喷式”的增长。您如何看待这一说法？

　　艾瑞可：较低的天然气价格将真正推动5个能源密集型产业部门的复兴，以及制造业回归。比如发电，可以取代煤炭，这项产业会继续发展。当然一些变化已经发生甚至可能会成为永久性的改变。我们可以看到工业的复兴，也看到了石化、钢铁、化肥、运输等行业大大受益于低廉的天然气价格。

　　在我们的第一份报告中，我们谈到天然气革命的影响它会在10年内创造超过3万个就业岗位，预计2020年美国GDP将会因此提升2%到3%，最后，一个很重要的因素，我们认为在这个十年结束时石油价格可能会降至每桶90美元左右，并稳定在70美元至90美元之间。

　　冯郁青：这是否会降低制造业成本？

　　艾瑞可：会的，这可以降低美国的能源成本到世界上最低的水平，和中东的成本相比都具有竞争力。

　　冯郁青：您认为能源独立会使美国成为一个更平衡的经济体吗？

　　梅根：美国除了和中国保持最大的贸易赤字之外，第二大贸易赤字来自于进口石油。如果不再大量从外部进口石油，这不仅有助于实现贸易平衡，并减少美国经常账户赤字，使美元走强。

　　冯郁青：根据我刚才从艾瑞可报告里得到的数据，目前美国经常账户赤字占到GDP的3.2%,而页岩气革命可能会使这一数据减少至2.4%，这的确是不小的改变。

　　艾瑞可：很明显这其中仍有很大的提升空间，在报告中我们也观察到，包括刺激输出、消费增长及新兴就业。这会有个乘数效应。理论上一个需要考虑的问题是将如何处理节省下来的资金。是存在国内，还是花在国外。如果你全部花在国外，理论上不会对经常账户赤字产生什么影响。但是仍然会对美元产生很大的影响。

　　冯郁青：这是否意味着美元将更加坚挺？

　　艾瑞可：在其他情况都不变的情况下，会使美元走强。

　　对中国能源安全的影响

　　冯郁青：您刚提到中国也同样拥有大量页岩气储备，那么中国会实现能源独立吗？

　　卡特：我们刚才讨论的关于北美的能源独立的驱动力在于新技术。这也就是我所说的中美需要扩大合作，不仅是在页岩气领域，也包括其他各种新能源领域。还有一个我们没有触及太多的话题是关于环保。无论在任何方面，中美合作的潜力与空间都非常大。

　　冯郁青：我知道中国也有加入页岩气革命的意向。中石油和中石化已经投资到页岩气领域，并和 Chesapeake展开合作，您认为中国会从合作中受益吗？

　　卡特：天然气的技术革命带来了很大的发展。从中美合作的角度来说，无论是经济效益还是环境效益都是不容小觑的，两国都应该把握时机，致力于更长远的合作。

　　但是有件事情，那就是10年前中海油购买优尼科，几乎遭到全美愤怒的反对。中石化投资10亿美元到页岩领域购买相关资产，是比较低调也有效的合作方式。

　　冯郁青：所有在页岩气的合作中，中国并没有购买股份？

　　卡特：是的，这种在不违背底线的前提下建立稳定长远的合作关系是非常有益的。很明显，双方可以学习不同的方法和例子。一些比较小的10亿美元以下的会容易一些,这会促进更好的合作，是双赢的机会。

　　冯郁青：您认为美国愿意与中国共享这些先进技术吗？

　　卡特：我认为多多益善。有一些群体，无论是在华盛顿，当然也有更广泛的，在这个问题上都很谨慎，但继续推进合作的方式会带来很大的上涨空间。当我们追溯一些美国公司为何都在寻找与中国企业的合作时，事实告诉我们，这些投资彰显着巨大潜力。因此在某种程度上，有些实力是可以利用财务手段施加影响的。

　　冯郁青：美国即将成为更大的油气生产国，这是否同时意味着中国会在全球市场上得到更多的能源，因为美国将逐渐退出资源的争夺，这对中国来说是个好消息吗？

　　艾瑞可：北美若能实现能源独立会在某种程度上降低全球石油价格。若油价持续下跌，所有的能源进口国都会受益。而中国也将会成为最大受益人。

　　梅根：我不是特别赞同。很明显这是一个很复杂的话题，我不认为美国会撤出全球能源市场，因为它是全球能源市场的一分子，如果美国决定，（当然这些原因并不是我希望的）将不再有利益去保护国际航线的安全，不再保证波斯湾能源通道安全，这对于中国以及我们的盟友都有极大的负面影响。我不认为有谁会真正愿意看到这种事情的发生，除了伊朗人。

　　冯郁青：中国刚刚接棒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原油进口国。在美国能源独立的背景下，您如何看待这一问题？这是否意味着中国在能源安全方面更加脆弱？

　　艾瑞可：从美国角度来看，这是一个重要的里程碑事件。美国的原油进口从每天1300万桶快速下降到每天600万桶以下。在原油生产方面，中国并没有明显增速。天然气开采虽然拥有巨大潜力，基于各方面原因，预计2020年之前其数量不会有大的变化。

　　梅根：成为一个国家某件商品的大买家实际上是一种制约的力量。你成为了沙特阿拉伯商品的最大买家，你就获得了某种程度上的政治杠杆，也就是对这个国家的政治影响力。 我们并不认为美国与沙特之间的特殊关系是因为我们在全球能源市场上依赖于沙特，但是沙特依赖美国成为了世界第一大石油产出国。

　　若这一切不复存在，两国的双边关系自然会受到影响。例如当前中沙关系，中国成为世界上第一大原油进口国，与沙特的关系也变得越来越紧密。沙特会告诉美国：谢谢您愿意分享您的看法，但我们也需要听听中国的声音。所以我认为能源结构的调整某种程度上对中国是非常有利的。他们找到了加强与中东合作的特别方式，并对中东政局的千变万化有了不同程度的触及。

　　地缘政治格局变化

　　冯郁青：看来，能源独立必将影响美国的全球战略。

　　梅根：这样一个有着重大影响力的事件必将影响美国在世界的运行方式，这有好处也有坏处，但总体来说对美国是个好消息。首先是缘于心理因素的某种认知。美国如何看待世界，世界如果看待美国。正如之前的金融危机使得美国身受重创，以至于包括中国在内的多数国家都认为美国正在走向衰落。而我们讨论的能源独立带来的影响强而有力地反驳了质疑声。我始终坚信美国已经重整旗鼓，它依旧是全世界不可撼动的重要经济体。世界重要经济体中无论是欧洲、日本、中国，都在很大程度上存在对能源进口的依赖，美国的着眼点与其大相径庭。很难将这种转变解释为权力的增强，但至少其在外交政策上的基调会有所改变。

　　冯郁青：您认为美国成为全球最大的能源生产国这一事实对OPEC带来什么样的影响？

　　梅根：沙特阿拉伯目前的原油盈亏平衡点在86美元，远远高出几年前的价格。还有其他OPEC成员国都超过100美元。委内瑞拉123美元，俄罗斯111美元。如果油价下降到艾瑞可和他同事所预测的范围，会对这些国家的经济带来相当大的麻烦，政治上也会带来很大压力。俄罗斯最近的一项研究显示，如果油价跌到75美元，俄罗斯能维持一年。沙特有巨大的原油储备，能维持低油价，但也不会太久。

　　冯郁青：从奥巴马总统的第一个任期开始，他就将外交战略转向亚洲，您认为能源独立将会加速美国“重回亚太”的进程吗？

　　梅根：这是现在的共识。在中东问题上，美国有太多需要“忙活儿”的地方。在亚太问题上，美国在未来十年机遇与挑战并存。这也就是为什么美国愿意花费时间与精力，努力寻求更好的方式与中国展开合作，不仅能使大国力量共存，又能实现平等互利。但如果中东问题无法化繁就简、以利为重，所有这些合作与对话都很难顺利实现。然后我们每一个人都只能寄希望于下一个十年再来解决这些问题。

　　冯郁青：因为美国已经拥有了足够本国市场消费的石油，是否意味着美国将不会与中国在全球市场争抢石油资源，对中美来说都是一个好消息呢？

　　梅根：我认为在这个问题上不少美国人存在普遍错误的解读，认为中国在吞噬世界能源，特别是在非洲市场上。如果真正看清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会发现中国开采的能源是别的公司因为政治风险或者地缘因素没有开采的。从这个意义上讲中国的行为大大促进了世界经济发展，中国开采这些能源后并没有留给自己，大部分都出售到了世界能源市场。中国和美国在全球竞争能源，各自用于本国市场是一种零收益，而很多人也误解了这一现象。他们的共同利益是有一个正常运行的全球能源市场，这是共同利益所在。美国和中国都明白这一点，所以是有合作的机会。有意思的是，一个问题从政治视角和经济视角看总是会得出不同的结论。来源第一财经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