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坚守而变通 京都手工艺的复活

　　在想出用和伞的制作技艺设计灯具的点子之前，西堀耕太郎曾为如何拯救家族手艺寝食难安。

　　几年前，在加拿大主修商贸的西堀耕太郎跟着女友回了一趟老家。女友的家族世代在京都经营着一家名为“日吉屋”的商店。不过，来到这里，西堀耕太郎才真正了解到，原来这是京都 唯一一家以和纸作为主要材料，坚持以代代相传的手工艺制作五尺本式野点伞的店铺。不只是本土名流，英国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和戴安娜王妃造访日本时，也都在公众场合使用过日吉屋出品的本式野点伞。

　　然而，西堀耕太郎看的却是一个日渐萧条的“日吉屋”，连续几个月营业额为零已经不是偶然状况。族人萌生了关店摘牌的念头，百年老店走到了生死存亡的十字路口。西堀耕太郎正是在这个时候和女友成婚，成了家族第五代掌门人。让和伞制作技艺重获新生的家族使命落到了他的肩上。

　　彼时，无所事事的西堀耕太郎做得最多的动作，就是站在院子里摆弄和伞。直到有一次，他偶然对着太阳张开和伞，刺眼的阳光透过和纸均匀散在他的脸颊上，竟然是一片说不出的柔和。“我突然觉得伞与灯之间应该存在着某种潜在的联系。”设计经验并不丰富的西堀耕太郎和族人几经摸索，决定去掉伞顶，让伞骨两面能自由开合，日吉屋的第一款灯罩就此出炉。

　　凭借思维上的转变，西堀耕太郎让“日吉屋”的和伞制作手艺上演了“绝处逢生”的戏码。而事实上，不只西堀耕太郎和他的“日吉屋”，日本京都其他手工艺传承人和经营者也都在寻找变革的契机。京都市产业观光局商工部传统产业课，从当地手工艺会社中挑选出一批和“日吉屋”一样愿意接受现代设计洗礼的，为他们寻找合适的设计师和展示渠道，开始了一项名为“京都当代设计”的实验项目。

　　今年1月，他们聘用西堀耕太郎作为策展人，将“京都当代设计”的部分成果组团带去了法国巴黎家居博览会，4月一部分展览又在米兰设计周上露面。西堀耕太郎在设计和营销上的成功经验，也许真的能为这些京都手工艺找到一条新出路。

　　变通的灵感

　　京都给人的第一印象是满眼的唐风唐韵。静水深流，映衬褐瓦绿树，叩击每座亭台楼阁的木柱，都能听到历史回声，数不清的寺庙楼榭似乎在倾诉古老的故事。不仅是建筑和外观，这座古色古香的城市也是日本传统文化的“活化石”。和服、纸伞、武士铠甲、漆器、“清水烧”瓷器，很多历史悠久的手工艺依然在这里延续着活动。

　　当然，它们也有可能被人遗忘，最终湮灭在历史的尘埃中。

　　中野伊助对此一度忧心忡忡。从外表上看，戴着圆形黑框眼镜、头发微卷的他是个时髦的中年人，其实，这几年中，更多的时候，他身着和服在古老的家族作坊里研究古老而神秘的手艺。从1764年起，中野家族就在京都开设门店，专门为贵族定制手工佛珠和配件。不过，两百多年来，这个家族却掌握了一项鲜有人知的独门秘笈一种名为“Kikujin Zome”的染色技艺。用这种染色技法染织的布匹，平日里呈现青黄色，在强光照射下，则转变成鲜艳的红色。由于染织技术复杂，掌握的人凤毛麟角，这种布匹产量稀少，昔日这种布料仅仅用于制作天皇的服装，以及皇族的佛珠袋。

　　“不仅产量少，再加上皇家御用的限制，这种染织的技艺在很多年里仅仅是一个离大众生活遥远的传说。”而随着日本皇室生活方式的西化，这种技艺已经鲜少再被使用。作为家族工艺的第十代继承人，中野伊助对此曾感到无比惋惜。当他看到西堀耕太郎用和伞做灯的创意，也突然来了灵感，并从中发现了复兴手工艺的灵感。

　　是时候让Kikujin Zome放下皇室御用的架子。“把这种布料做成灯罩面料也许会相当有趣。”中野伊助向人们演示Moto变色灯时，开关一开，青黄色的薄纱灯罩即刻变成了透明的鲜红色。或许，人们的每次惊呼，对这位在困境中寻求变革的手工艺师都是一份弥足珍贵的鼓励。

　　“父亲说，只要做好自己的手艺就可以了，但是我觉得盔甲制作手艺应该可以用来做其他更实用的东西。”和“Kikujin Zome”的鲜为人知相比，三宅启介制作武士盔甲的手艺，在京都的知名度更高一些。因为传统日本家庭都会为男孩置办一套武士盔甲，大小和材质则根据家庭的实际经济情况决定。此外，迷你型的武士盔甲也是海外游客最常购买的纪念品。其实，和父亲一起经营家族手工作坊的三宅启介并不需要担心销售情况，但是他和西堀耕太郎、中野伊助一样，对手艺与日常生活之间的严重脱节感到可惜。

　　为了和父亲走出一条完全不同的道路，也为了让盔甲制作手工接点地气，三宅启介从手工包编织的资料中获得灵感，尝试用自己的技艺来制作拎包。

　　就和制作盔甲一样，三宅启介把彩色金属片用特殊的彩绳串联起来，配上各色的内里，做成形状和大小各异的拎包。“这个小拎包是专门用来放iPad的，金属片串联得很坚固，加上柔韧的内里，有很好的防震、防挤压的效果。”“这个包收纳首饰、玻璃杯、瓷器这类易碎品。”三宅启介设计、制作的拎包，在巴黎家居展上引起了不少关注，甚至连西堀耕太郎也对他的创意感到惊讶。

　　衰退中自救

　　事实上，除了单纯复兴传统手工艺之外，京都市产业观光局商工部传统产业课竭力推动“京都当代设计”背后，还有着更为复杂的经济因素。京都的经济支柱是旅游观光业，而古老的手工艺作坊和商店，则是吸引游客的宝贵资源。然而，随着日本经济的衰退，以及全球经济走势不明朗，游客捂紧了荷包，京都手工艺能赚钱的机会越来越少。

　　“如果没有创新，不改变产品的形态，我们就没有活路了。”沖野俊之家族制作的井助漆器曾是京都当地颇受欢迎的旅游纪念品。但是，受到经济衰退的冲击，他们的漆器销量大幅减少，越是工艺复杂的物件越是少人问津。一位中国设计师参观了沖野俊之的商店后，给他提了一个小建议，“你们在木坯上做一些改变，就能做出很有现代感的餐具。”每个人都要吃饭，吃饭就会用到餐具，沖野俊之恍然大悟，他把注意力集中在这些小物件上，让工匠把木坯切得更薄更轻，保留木材的原色纹路，仅刷上薄薄的清漆。结果，无印良品看中这种产品，沖野俊之家的漆器从此有了一个国际化的销售渠道。

　　相比之下，熊谷隆庆的任务更重一点，他要拯救的是手下一百多家手工作坊。他的家族商店叫做熊谷聪，经营着一种名为“清水烧”的瓷器。“"清水烧"是在瓷坯上缀上铁等金属粉末之后，多次煅烧，让铁在瓷器表面逐渐氧化、沉淀、绽开，形成特殊的纹路。掌握这种技艺的，都是一些很小的家庭作坊。”日本年轻人愿意为传统工艺花钱的越来越少。为了让这种手工瓷器被更多年轻人认可和接受，他对市场进行了一系列调查，发现中国台湾和韩国也有匠人会制作“清水烧”，但是还没有人能制作出花朵花瓣的图样，而瓷器的样式也就都是最传统的圆形。“我们让作坊工匠调配出特殊铁粉，高温煅烧下，氧化的铁粉会在瓷器表面形成绽放的花朵纹样。”不仅如此，熊谷隆庆特意让匠人把手杯和磁盘做成方形，虽然加大了制作难度，但这样的“清水烧”却有独特唯美而又简洁的造型，成为日本年轻人手中把玩的爱物。

　　“受经济衰退冲击最大京都手工艺，其实是和服制作工艺。”渡边一生的会社联合了一批手工编织和服腰带的手艺人，而他所在行业则是受经济影响的重灾区。经济不景气，面料、纺织、印染、扎染、腰带编结等各种与和服相关的手工艺行业都受到不同程度的影响。据京都和服行业的不完全统计，自从日本经济衰退以来，有大约三分之二的相关公司和作坊歇业或者倒闭。

　　“用手工编织带有花纹的和服腰带，需要很高的技巧。每个家族工坊中平均每天才能出一条两米的完整腰带。而且出于对家族手艺的保护，这些工匠不愿意手艺外流，更不愿意用机器代替手工。”而且，节衣缩食的民众愿为昂贵的手工腰带买单的越来越少。就在渡边一生快要放弃努力的时候，在一次展览中，法国知名时装设计师玛丽恩·维达（Marion Vidal）却看上了这种腰带的编织技艺，希望用它来制作首饰。去年年底，玛丽恩·维达的巴黎专卖店，用和服腰带做成的首饰正式上架。

　　换一种思路，为手工艺找一种新的用途，一批和服工艺商社开始摸索新的出路。近江屋株式会社尝试用编织传统和服配饰的技艺编织新材料，吸引了Louis Vuitton的目光。以手工印染见长的Kyoho会社，与+d等家居品牌合作，将和服印染花纹和技术运用到家居装饰面料上。成立于1837年的种田株式会社，则利用他们的看家法宝“京鹿之子”一种能在面料上制造出凹凸手感的扎染技术，做成了手感独特的围巾和各种小饰品，同样也在巴黎时装周上引起了关注。

　　作者：陈琳来源陆家嘴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