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其仁：政府应创造环境鼓励企业去尝试

　　2013年6月1日，“正和岛岛邻大会”在北京举行。本次主题为巨人的儿童节—自家人·真心话。极致问答--其仁之道，以其仁之身传其仁之道，授经济之业，解发展之惑。搜狐财经全程直播该论坛。

　　以下为文字实录：

　　周其仁：谢谢夏华，今天是问答，我先发言，我先开始问，没有企业行不行，没有那么多老板行不行，不要那么多人当董事长行不行？换句话说为什么市场经济就要搞企业，有人说市场经济没企业，那不就是计划经济吗？这可不一定。我把产品卖给你，你再卖给他，他把它烧成砖，再卖给他，把它销售掉，也是市场经济，为什么一定要企业，为什么个体户不能组成市场，为什么每一个独立的人都是生产者，向市场发售产品，发售服务，就不能够把市场连接起来。曾经有一个经济学家为了回答这个问题得了诺贝尔奖，他说每个人跟每个人之间的商品交易可以把自认的供需连接起来，但是有一个麻烦，我把产品卖给你，要等着有人来买，你要卖，所有的交易环节有大量的麻烦。这位经济学家给这些麻烦起了一个学术术语叫“交易成本”。在他之前，理论界、企业界都知道生产有成本，生产一个东西要投入，要成本。很少人注意到一个产品生产出来以后还要花费成本。

　　从现代经济角度看，交易成本的比例是非常高的，因为市场越来越大了，所以它的答案就是跟交易费用有关，企业是节约交易费用的一个组织，没有企业就可以把每一个活动之间的交易收敛到企业内部来，企业内部做交易，企业内有人下命令，你到第一车间，他到第三车间，你到这事业部，今天你出差，后天他当事业部主任，企业内是看得见的手。这个看得见的手跟我们经济学家理解的市场的看不见的手是什么关系呢？它的理论，这位经济学家叫罗纳德克斯（音译），他说要企业，要企业家，要各种名目的董事长、总经理、总裁、老总、老板，就是要把市场交易当中的这部分费用省下来，然后让整个市场经济活动进行的更有效。所以，我们今天讲，可以明确一条，所有企业组织，它是市场的一个细胞单位，所以需要这个组织不是说没有别的办法，个体户也可以从事很多生产活动，不要老走，也可以。但是，交易费用抬高，太麻烦，消费者得到一个有效的服务台麻烦，这个路太远。

　　那么，第二个问题，既然要企业，要企业家，要董事长，董事长在这个企业，又在市场活动当中最重要的问题是什么？这是今天东华出的题目，“生存之道，变化的环境”。引出经济学术史上另外一个经济学派的看法，就是你得理解这个市场的特性，我们天天跟市场打交道，市场有无数的特性。比较重要的一个特性是什么？就是今天早上柳传志讲未来的那个词，说未来很不确定。好的经济学理论看来，市场就是不确定，不确定不是一般讲的风险，风险是概率上可以把握的未来，就是未来到底发生不发生不知道，明天下不下于不知道。但是，我根据过去的气象数据可以推断明天有多大的概率可以下雨，这个叫风险性事件。还有一些事件是超过风险的，就是你把所有的数据都找来，也推不出明天会怎么样，在概率上也不可以把握。在好的经济学理论看来，市场就具有这种超过概率风险意义上的不确定性。

　　举个例子，办企业，天下那么多保险公司，有没有一个险种说，我给你交一个企业盈利险，我赔了，你赔我，有没有？保险公司都有赔死的，谁也保不了的。保险公司可以保概率性事件，这个事情概率上可以掌握，企业保不了，要保企业盈利，没有这个办法。因为市场根本的特性不是什么一般讲的概率性的事件，是不确定的。不确定就是莫测，不知道，这是市场特性，市场为什么有这个特性？比如市场是无数消费者的活动，消费者口袋里的钱往那儿花，那是非常没准的一个事情。你问他，消费者也不知道，看苹果的例子，问他要什么样的手机，1000个人有1000个答案，10000个人有10000个答案，等到乔布斯把苹果做出来之后，诺基亚就不行了，那么好的一个北欧的公司就下去了，不是他的管理的问题，是消费者潮流发生变化了。你们在座的谁能回答消费者潮流以后会怎么变？

　　经济学家的回答是没有人完全知道，他们都在猜，都在赌，都试图在概率上把握未来，但是没有一个可能完全掌握在手里。市场的不确定性的第二个来源是技术，一个想法什么时候从头脑里冒出来，一个想法什么时候刺激另外一个想法，这些想法什么时候会变成产品，这个产品什么时候会流行，没有人知道。当年日本整个家电技术是把宝压在高清这个技术上，结果数字化革命一来，所有的投资全部倒过来转，来追这个数字。哪个技术潮流会先成熟不完全知道，事后都知道了，都可以讲出很多道理来，但是，企业做决定是事前，因为你要先放投资，才有产品，你怎么知道呢？哪个云才会下雨呢，哪个技术会先成熟呢，会变成潮流呢？

　　第三个不确定是我们这个政治环境是不确定的。政治环境跟自然界一样有风，有浪，到底哪个行业会在世界上占主导地位，谁也不知道。比如曾经我们突然报道了山西煤矿的黑窑事件，一下关于劳工保护的思潮一下来到了，因为公众、舆论不能接受这样的事情，其实在这么大一个中华人民共和国的市场当中，黑窑是很小的一点点，但是一报道，一传播，包括人大立法机构，包括这个国家的上层建筑，包括好多人的看法调过来了。然后通过的政策，通过的立法，可能就有一个倾向，这些事情在全我世界哪个国家都发生。我们现在还有很多所谓非传统冲击，你不知道这个危险从哪里来，它只要来了，这个世界就跟原来不一样了。

　　那么，现在剩下一个问题，世界如果不确定怎么对付？好的答案就是，这就是企业存在的理由，就是用无数的企业对付不确定性。这里去试，那里去试，20世纪的应验证明，集中试代价太大了，因为你做对决定很好，做错全错。为什么做市场经济分权决定？邓小平一上来搞改革，就说中国集权这个影响太大，高度集权，因为集权做对很好，做错后果也很严重，分散做。全国有上千万的企业，你是这头，它是那头，总有试对的，总有碰对的，碰对的就打开一片天，就杀出一条路，就引导那个资源往那个方向走。碰错的呢？刚才上面的讨论，我听了前半场非常有意思，当然东华讲的比较彻底，如果我这个正和岛要失败了，死无葬身之地，这个是让投资人放心。他也可能真会那么做，但是作为企业制度不会这样，企业死了，人可不会死，翻一身就起来了，这是现代所谓有限责任公司是一个伟大的创造，为什么有限责任公司，你把这块赔了就行了，过两年再试。为什么？因为市场不确定，太容易出错了，太容易出问题了，一个好的制度是不断让这个资源重新组织再站起来。

　　最后讲到东华出的这个题目，就是在这个环境当中靠什么智慧维持生存？其实我的答案刚才已经讲了，你把所有智慧用进去要生存都是挺困难的，只有一条办法，放胆去试，这个社会的环境、法律、意识形态、文化要鼓励试，试错了没关系，试错了，把有限责任跟财产赔掉，过一段时间再起来，另外开张再去试。这是保证我们对付不确定性最重要的环节。当然，作为一个教书的这么说容易，你真办一家企业，都希望别人去失败，我不要失败，那这里头就有一个学习问题。因为市场当中所有的环境，有的公司生命力长，就是他的反映当中有经验，有值得学习的地方，有独到的工夫在内。

　　我的答案是整体看这一条结，就是创造一个好的环境鼓励人们去试，尝试一切可能的方向，因为谁也不知道明天、后天，消费者会怎么样，技术会怎么样，竞争对手会怎么样，全球会怎么样，没有人完全知道。只有放开去试，这个国家，这个市场经济才有希望。

　　但是，还原到刚才夏华讲到每一个微观，每一个具体企业，那就要有讲究了。同样一个环境，一个浪头过来，有的打下去了，有的挺住了，这个就要通过切磋，通过交流，我们剩下的时间就展开这个内容，我们这一节还有好几位企业家参加这个讨论，他们都有实战经验，跟我这个书生是不同还有在座的各位，我们一起讨论，交流不确定环境下的生存之道，谢谢各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