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西哥,这一现代石油工业最早的主产区之一,正准备经历一场“凤凰涅槃”似的能源改革。
墨西哥是世界排名第十的产油国,但自从2004年产量1.9亿吨的峰值后,其产量已减少近1/4。墨西哥还是美国第三大石油进口来源国,但2012年,墨西哥对美国的石油出口较2004年下降了近40%,而且由于炼油能力严重不足,墨西哥一半以上的汽油需从美国进口。
内忧外困促使墨西哥不得不下定对能源行业进行改革的决心。8月中旬,墨西哥总统培尼亚·涅托向国会递交了一系列能源改革提案,建议修改宪法,以允许国内外私营企业进入墨西哥能源领域。
如果这一提案获得通过,将打破墨西哥长达75年的能源垄断体制,其历史意义不言而喻。但在具有深厚民族主义传统的墨西哥,要想冲破资源民族主义的藩篱,释放能源行业的潜力并非易事。
墨西哥的国有化历程
1938年,墨西哥革命制度党将石油业收归国有,并在《墨西哥宪法》第27条中明令禁止国家石油公司与帮助分担勘探和开采石油风险成本的第三方签订合资合同。从宪法的高度明令禁止私有和外资公司参与本国能源领域,这在民族资源主义盛行的拉美也颇为罕见。
拉美素有民族主义的传统,在能源资源富裕的国家,强烈的国家主权意识自然容易演变成激进的资源民族主义,在其信条中,地下资源是“国家的遗产”,因此只能服务于国家利益,不能为私人所得。在资源民族主义者眼中,只有国有企业,在石油行业即为国家石油公司(NOC)才有资格开发本国资源。
资源民族主义的典型表现即实行资源国有化,在拉美的近代史上曾发生过四次大的国有化浪潮,分别在上世纪30年代、五六十年代,70年代和21世纪头十年。墨西哥的国有化运动始于最早的那一波,但并非第一个对外国石油公司实行私有化的国家。
墨西哥国家石油公司也并非拉美第一个以促进国家石油开发为名而成立的国家石油公司。1922年和1936年,阿根廷和玻利维亚分别成立了自己的国家石油公司YPF和YPFB。墨西哥在1938年国有化之前,还以政府和私有企业各占50%股份的形式成立过一个国家石油公司Petromex,但鲜有国内投资者参与进来,因此该公司被迫于1937年解散。
同其他拉美资源民族主义国家一样,墨西哥能源国有化进程也一波三折。例如,销售一开始并非被Pemex垄断,1941年墨西哥《石油法》还授予经济部允许私有企业在下游领域经营的权利。1947年,墨西哥政府还提供勘探和生产的服务合同,1986年和1992年在二级和三级化工领域进行大的改革,以提高私有企业的参与度。1995年,天然气领域改革,允许私营企业参与运输、储存和分销等环节。
巴西:拉美石油开发的范本
拉美资源国有化的进程还伴随着国家石油公司的兴起,主要集中在前两波国有化浪潮中。但同样经历过国有化进程,在不同的国家却产生了截然不同的效果。最典型的例子即为巴西和委内瑞拉。这也是墨西哥能源改革极具参考价值的两个案例。
巴西向资源民族主义的转变发生在第二波拉美国有化浪潮期间,从1953年成立Petrobras到1964年,巴西完成了对勘探、生产、进口、分销和炼制等领域的国有化。但随着海上油田的发现,巴西因缺乏海上开发技术而无力将这些资源变现,在1975年开始对私有企业提供风险合同,打破了Petrobras在勘探和开发领域的垄断地位。
1995年,巴西通过一项宪法修正案,允许私有企业在油气领域的研发、勘探、开发、炼化、进出口、管道和船运等领域进行投资。1997年,巴西国会通过的《石油法》进一步对非国有企业打开了大门,设定了对价格和进口完全自由化的时间表,将Petrobras部分私有化。
2008年是巴西能源政策的一个分水岭。Petrobras发现了5000米深水巨型油田图皮(Tupi),鉴于巴西良好的油气储量前景,时任巴西总统的卢拉决定修改《石油法》,将深水领域的勘探开发合同改为非常具有吸引力的产品分成模式,尽管战略性油气田的开发仍有所限制。
经过一系列的改革,巴西的石油产量迅速增长,2012年产量已经达到1.12亿吨,并成为石油净出口国。Petrobras尽管没被赋予完全垄断的地位,但仍掌握着巴西95%以上的石油产量,而且成功地进行了国际化,业务遍及27个国家,其在深海领域的勘探开发技术处于世界先进水平,国际竞争力大为提高,成为最为成功的国际化的国家石油公司(INOC)之一。
失败的委内瑞拉国有化
反观委内瑞拉,作为目前石油储量世界第一的国家,委内瑞拉石油行业的现况却不尽如人意。委内瑞拉走向资源民族主义的进程实际上是渐进的,在上世纪70年代初,委内瑞拉政府还倾向于和国际石油公司签署服务合同过来吸引外国投资,但后来委内瑞拉政府发现他们似乎并不那么需要国际石油公司,于是向完全国有化的方向迈进。
1975年,委内瑞拉对能源领域进行了国有化,并成立了其国家石油公司PDVSA。但委内瑞拉并没有像巴西那样注重国家石油公司的自身发展和盈利能力,而是将其视为政府的钱袋子。这种理念在查韦斯当政期间达到了极致。这严重地影响了PDVSA的造血能力,2002年PDVSA的员工开始举行大罢工,并引发军事政变。尽管查韦斯很快重返总统宝座,但委内瑞拉的石油行业受到重创,石油产量从330万桶/天急剧下滑至70万桶/天。
进入21世纪以后,查韦斯对国际石油公司采取了更加严厉的政策,强行对合同进行重新谈判,收取高额罚金,将PDVSA在原本向国际石油公司大幅开放的奥利诺科重油带项目中的参股比例从平均40%提高到至少51%,并让PDVSA控制了众多服务承包商,引发了又一轮国有化浪潮。
查韦斯时期的极端国有化政策使委内瑞拉的石油产业受到严重打击,其在任期间的石油产量从未高过其开始执政时的1998年的产量。
最后的救赎
过去十年,墨西哥的经济发展明显逊色于其他拉美经济体,尤其是资源富集的国家,石油产业发展不景气,生产和出口下滑是其中一大原因。石油收入占墨西哥收入的比重超过30%,占GDP近8%,其中90%的石油对美国出口。但随着美国能源自给程度,尤其是油气自给程度提高,墨西哥对美国的石油出口不断下降。今年上半年,墨西哥对美国的石油贸易顺差同比下降近80%,墨西哥的石油经济面临严峻挑战,其与美国的力量对比也将进一步失衡。
在这一背景下,墨西哥政府提出向私有企业和外资开放能源领域,是对能源产业和整个国民经济“最后的救赎”。但要打破延续了长达75年的垄断体制并非易事,在许多墨西哥政治派别和国民眼中,1938年的资源国有化运动还在某种意义上具有和墨西哥革命相关的象征意义,Pemex在墨西哥人心中的地位使对其进行的股份改革很容易被视为对国家利益的出卖。
但在现实面前,墨西哥必须做出艰难的抉择。正如其1994年加入北美自由贸易协议(NAFTA)一样,一些长期施行的垄断体制不得不进行改革。年仅47岁的涅托将自己的改革蓝图称为“为墨西哥而订的协议”(Pact for Mexico),足见其对此次改革的期许之高。但要使改革方案获得通过,涅托仍需获得各主要党派的支持,并采取渐进的方式。
涅托本人也对巴西的石油改革充满了兴趣,并认为Pemex可以借鉴Petrobras的改革模式。目前Petrobras允许49%的股份由非国有资金掌握,而墨西哥和委内瑞拉一样不允许非国有资金持有其国家石油公司的股份。
Pemex一定感受到了PDVSA一样的痛苦,但幸运的是,墨西哥的国内外改革环境要优于委内瑞拉。没有经历政权更迭的动荡,无需担心美国的制裁,墨西哥需克服的是国内改革的阻力,包括民众心理的转变。
面对美国,墨西哥的心态其实非常纠结。美国的石油供应不断向本土和周边收缩,并加大了从加拿大的石油进口,而同为NAFTA成员的墨西哥对美石油出口却在下降。内外交困让墨西哥的石油经济雪上加霜,这也将倒逼墨西哥进行能源改革。
但墨西哥不用太担心出口市场,即使美国进口需求下降,来自中国的需求将足以激发墨西哥的发展动力。墨西哥需要的是推进开放的勇气,如中国油企能够参与墨西哥的上游开发,将进一步增加中国对墨西哥的石油进口,缓解墨西哥的对华贸易逆差,改善两国经贸关系,对两国都大有裨益。
(作者为第一财经研究院特约研究员)
(编辑:朱逸)
作者:李东超来源第一财经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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