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本报记者 王尔德 北京报道
“在东北亚，中日韩三国经济已非常成熟。但需要强调的是，东盟正在形成一个重要的经济区，东盟对东亚地区经济与政治秩序的稳定将发挥重要作用。” 10月19日，美国斯坦福大学名誉教授青木昌彦对本报记者强调，谈东亚一体化不能忽略东盟的作用
相关公司股票走势
青木昌彦认为，如果以购买力平价（PPP）计算GDP总和，日本、中国大陆、中国香港地区、中国台湾地区、韩国五个经济体的GDP总和已经超过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三国（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和欧盟。东亚地区已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但东亚要比欧盟花更长的时间实现一体化，而且不会仿照欧盟的模式。
青木昌彦是世界著名的发展经济学家，1998年获得国际熊彼特学会熊彼特奖，曾任国际经济学会主席，现为斯坦福大学经济学名誉教授。
东亚经济一体化具有更深层的内涵
《21世纪》：有观点认为，东亚经济一体化始于1997年的亚洲金融危机， 你如何看待过去十六年东亚经济一体化所取得的主要成绩和存在的问题？
青木昌彦：亚洲金融危机并不是东亚经济一体化的起点，从历史上看，这一进程开始的时间比1997年更早。
东亚各国间的关系目前已经进入新阶段。贸易关系的发展并不是东亚经济一体化的全部症结所在。我觉得一体化具有更深层的内涵。
每个国家都存在各自的问题。中国面临着城镇化、环境、经济平等和粮食等问题，这些问题都是彼此关联的。而日本正面临着人口老龄化的问题等等。中日韩和其他亚洲国家应该携起手来一同解决这些国内问题。比如日本在治理城市问题和发展环境友好型技术方面的能力，有助于解决中国的城镇化和环境问题。反过来，中国的制造业生产率能够帮助日本解决日益萎缩的劳动力问题。中国市场对日本的重要性，不仅仅体现在贸易层面，对日本的产业也十分重要。许多日本公司都希望在中国国内的活动能更加活跃，中国也提供了更多的机会。我们不能仅仅停留在贸易，而应该进一步推动在其他经济领域间的关系。
前不久有一批由中信集团董事长常振明和中国投资有限责任公司总经理高西庆带领的中国企业家访问了日本。这十名中国企业家与日本内阁官房长官及日本企业家进行会面,讨论了关于安倍经济学等话题。双方一致认为中日两国十分有必要进一步推进双边关系。这次访问在日本国内反响良好。日本也准备在今年秋天派出一支大型代表团访问中国。我希望中日两国在经济层面的交流能有助于推动解决政治问题。
《21世纪》：有观点认为，东亚经济一体化的进程现在处于一个低潮期，很大程度是受到安全问题的影响。你认为，东亚经济一体化有没有可能以及如何避免受到安全问题的干扰？
青木昌彦：如果我们回望上世纪80年代，所谓的中日之间的“黄金时代”，或是追溯至更早的公元900年的时候，中日之间也有着很良好的关系。
现在我们所面临的这些所谓国际政治问题，更多的是国内问题。以中日关系为例，日本人民对中国人民并非充满敌意。前面提到的访日中国企业家，其中有些人在自己的推特上说，他们观察到的日本人对中国人态度并没有那么敌对。我理解，日本内阁真正关注的是如何重振日本经济，恢复日本经济的活力，而安倍首相的发言在中国则可能被认为具有民族主义的倾向。日本民众的关切点不在首相是不是该去靖国神社参拜。如果首相想向战死的普通士兵致敬，他不应该去供奉着战犯的靖国神社，而是其他地方，比如前不久美国国务卿克里访问的埋葬无名战死者的千鸟渊战殁者公墓。克里的访问对日本政客传递了非常好的信息。
另一方面，我希望中国人民能够理解，日本人目前没有侵略其他国家的民族主义倾向。如果作为游客前往日本，日本人会更加友好。从人的层面，两国对彼此的看法应该得到改善。
站在中国的立场，我理解，因为有国内的压力，政治家对日本态度要强硬。但如果能在经济、文化等层面改善双边关系，这将推动政治家的态度发生转变。同样，上述观点对韩国也适用。
《21世纪》：日本首相近年来频繁更迭，而每一任首相对华态度差异较大。这是否又为中日经贸关系增加了很多变数？
青木昌彦：在日本，由于首相靠选举产生。虽然首相人选经常变化，但国内两大主要政党民主党和自民党在政策方面已经没有本质区别，他们的问题在于无力管理好各自的政党。自民党在内讧，民主党也在内讧，这就是为什么民主党在最近一次选举中失利，尽管四年前民主党成功上台执政。（记者注：2009年日本民主党成为执政党，2012年在新一轮众议院选举中失利，重新成为在野党。从1955年至1993年日本政坛一直为自民党独大，又称“五五体制”。）日本选民对此已经习以为常。我认为安倍首相在遭遇了2007年的失利后，这几年吸取了一些经验。他正试着成为一名可信的首相, 安倍认为经济对日本至关重要，他也召集了优秀的顾问。我相信他会在首相的位置上持续一段时间。
而在中国，即将召开的三中全会对中国政府也是十分重要的一步，一些经济问题有望得到解决。我希望中日两国在解决国内的问题，然后两国不再恶言相向。
日本希望FTA能促进解决政治层面的矛盾
《21世纪》：在贸易方面，你怎么看待中日韩正在推进的自由贸易协定（FTA）谈判的进展？与此同时，美国计划在亚太推行的跨太平洋伙伴关系协定（TPP）战略，对FTA有哪些影响？
青木昌彦：日本政治总是受到利益集团政治的影响，政治家能做的就是如何平衡不同利益集团。在日本，像农民团体、医师团体等，在很长的时间内，这些利益集团对政府决策有很强的影响力。日本大多数民众还是认为开放农业等领域是十分重要的。来自日本民主党的前首相野田佳彦启动了谈判进程，现任首相安倍继承了野田这一政策。安倍对加入TPP态度坚决，这对日本也是有益的一件事情，日本能积极参与谈判并在这个由美国主导的领域内发出代表亚洲利益的声音。由于日本加入了TPP谈判，中韩两国也有意扩大自由贸易的范围。日本的态度是TPP和中日韩自由贸易协定都要参与。日本也希望三边自由贸易协定谈判能促进解决政治层面的矛盾。
美国国内的情况也是如此混乱。美国的问题来自于以“茶党”为代表的保守压力集团，“茶党”的势力过强。由于美国政治体制的原因，如果共和党人得不到茶党的支持，他们就无法赢得党内初选。例如，共和党资深参议员卢格2012年的党内初选失利。卢格在外交和安全事务决策上是十分重要和开明的人物，非常擅长国际事务。他失利的原因是没有得到茶党的支持，他败给了有茶党背景的候选人。还有现在的联邦预算问题。共和党人太在乎与茶党的关系了。所以共和党在这一问题上对奥巴马态度强硬，害怕在下个竞选年输掉初选。这是非常不幸的。
最近，我和斯坦福大学一名新闻学的教授谈话的时候，这位教授告诉我，他曾经做的非常有趣的一项研究。在上世纪五十到六十年代，美国种族主义泛滥的时期，许多白人父母不同意孩子和其他种族的人结婚，而如今，共和党的爸爸或家庭不同意孩子与民主党结婚。政治分歧现在在美国根深蒂固。
我不能肯定美国如何能在包括贸易关系在内的国际事务上保持连贯一致的政策。他们正越来越多地关注国内。所以美国正转向保护主义态度的时候，日本就有理由参与TPP谈判的讨论和辩论中来。
《21世纪》：目前，东亚经济一体化的成绩更多地体现在贸易方面。那么在投资和金融方面，你认为应当如何打开合作的局面？
青木昌彦：一体化进程不仅仅是贸易关系，应该更加深入，还涉及社会等方面。外商直接投资（FDI）也非常重要。高西庆在访日曾表示愿意加大对日投资。
东亚一体化的进程不会仿照欧盟模式
《21世纪》：中日韩之间的领土争端，对东亚的一体化进程有哪些影响？
青木昌彦：不仅中国受环境问题困扰，日本也同样受其困扰，因为风将污染吹到了日本。因此两国有共同利益。钓鱼岛面积不大但引发的争端不小。早前中日两国政府已达成共识，在东海共同开发海洋资源，特别是油气资源。围绕这个小岛的争端阻碍了两国对共同利益的探索。中日之间的关系应该在整个东南亚地区中来进行协调，当然现在还没有这样的成熟协调机制，但在将来的五年、十年内也许会有，我们应该保有期待。
日韩之间的领土争端是最近被政客人为地制造出来的，之前日本国内对日韩存在领土争议的岛屿知之甚少，日本政府应冷对这个问题。日本右翼对此大做文章。最近，一个日本极右翼团体在京都一间为朝鲜设的学校附近举行游行示威，发表仇韩言论。这所学校将该团体告上法院，索赔3000万日元。京都地方法院裁定该右翼团体的有关行为是种族歧视，下令赔偿1200万给校方并禁止在学校附近活动。法院这一判决在日本国内得到大众的普遍支持。
《21世纪》：你如何看待东亚经济一体化的前景？
青木昌彦：回顾历史，1820年，中日韩占全球GDP总量的三分之一，到了二十世纪五十年代，由于战争这一数字下降到十分之一，而如今为约四分之一。经济活动正逐渐一体化，例如产品、原材料、机器等贸易。
如果以购买力平价（PPP）计算GDP总和，日本、中国大陆、中国香港地区、中国台湾地区、韩国五个经济体的GDP总和已经超过北美自由贸易协定三国（美国、加拿大和墨西哥）和欧盟。东亚地区已成为世界最大的经济体。
《21世纪》：你认为东亚经济的一体化会不会借鉴欧盟一体化的模式？
青木昌彦：尽管欧洲国家的文化背景比较接近，欧盟的一体化进程经历走过了相当长的一段时间。我认为东亚要花比欧盟更长的时间实现一体化。每个国家都有各自的自主权。21世纪初，由于德国和希腊之间无息差，德国在希腊进行了大量投资，危机爆发后德国企业大量从希腊撤资，但是希腊已经丧失了金融管理的自主权。欧洲的情况在于是否各国协调一致像一个国家一样，比如像中国一样，目前德国正在成为欧盟的领导者，但其他国家不会旁观。我认为东亚一体化的进程不会仿照欧盟模式。
（感谢陈丽丹为这次采访做的翻译）
作者：王尔德
我来说两句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