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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高江虹 北京报道
有买才有卖。快递面单上的个人信息之所以泄露，是因为下端有大量的需求存在。究竟是谁在买卖这些个人信息和快递单号？随着调查的深入，一个类似网上传销的快递单号销售网浮现在记者面前。
针对近期被曝光的快递面单信息泄露事件，圆通速递第一时间选择报警。不少售卖快递单号的网站随即被关停取缔。但记者发现，至少还有三个网站在顽强生存，而且生意仍旧火爆，其中两家网站每天新增的快递单号都数以万计。这些快递单号背后，则是877个倒卖快递单号的QQ群以及289个淘宝刷单交流的QQ群。这些QQ群有上百个人数在999人以上。正是这些人，构成了一个快递单号的畸形生态链。
其中，有以卖快递单号牟利的快递员，也有为了刷店铺信誉的网店店主，还有专门帮店铺刷信誉的淘宝小号。另外，还有一些保险和地产等销售人员。而让他们聚集的平台，则是一个个以倒卖快递单号为主的快递单号网。
这是怎样运作的世界？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开始转变不同的身份潜伏其间对此进行调查。
兼职“倒卖”：看了新闻加入者更多
福建小伙子“续集”每天是这样开始的：10点起来去他工作的美容店，同时顺便把自己三个QQ小号挂上网。这三个QQ号码中，他分别加入了9个、13个和36个倒卖快递单号的QQ群。他分别登录这些QQ，用群发器给所有的QQ群发一遍自己卖快递单号的链接，随后一天，便是在等待“愿者上钩”中度过。
“续集”是福建集美一家美容美发店的员工，本职工作是美发师。他在网上还有一份兼职生意，即倒卖快递单号。在其加入的58个QQ群中，每当有人主动问起买快递单，“续集”就会马上给询问者发去一个网站链接“单号网”。在这里，询问者可以看到每日更新的海量快递单信息。当然，单号是需要付费才能看到的，一般是一块钱买一个单号。“续集”是这个网站其中一个代理商，他以每单0.3元的价格买进单号，以一块钱一票的价格卖出，赚取其间的差价。
不过他更愿意“拉下线”，即拉到新的代理商。因为每个下线所充值的金额，他都能分得其中的一半回佣。根据他向记者发送的QQ截图显示，11月2日至4日三天，他通过下线充值的回佣收入为319.5元。正因如此，当记者向他表露出想当代理的意图，他立刻表示“热烈欢迎”，并进行细致的介绍。
为了吸引记者成为其下线，“续集”主动告诉记者，他加入单号网已经半年多，平均每天收入100元左右。月入三千虽然不多，却是其主业微薄收入的不小补充。
与“续集”一样，“天空海阔”也是一个兼职的快递单号代理商。他的正经职业是一家淘宝店铺的店主。对他来说，买卖快递单号的收入微不足道，他成为代理只是为了更便宜地拿到快递单号帮自己的店铺刷信誉，顺便发展一些下线赚钱。
“续集”告诉记者，出售快递单号的同时，也可以帮网店刷信誉挣钱，或者卖小号，“围绕着这个平台和网购市场，挣钱的方式很多”。他同时承认，这些都是见不得光的，“这个只能当兼职，这里很多人都是兼职的，当主业可不行”。
令记者意外的是，“续集”透露，不少人是在看到圆通快递单泄密的新闻报道之后，才知道存在这么一个倒卖个人信息与快递单号的群体，并发现这居然是一种挣钱途径。“他们纷纷来加入，近期的咨询和加入量反倒比此前更多”。“续集”说。
传销式生存：发展下线收回佣
按照“续集”的指点，记者打开单号网并进行注册，便可浏览整个网站信息。除了出售快递单号的大厅，还有售卖淘宝小号和快递空包的专门区域。网站首页显赫位置打着广告：“成为代理，终身50%提佣”，“空包业务隆重上线，出售港中能达、飞康达全国任一空包”。
记者在单号大厅里看到，从上午11点开始，每隔15分钟，网站都会更新一批快递单，10月4日当天，截至21：00，已经有87300多个快递单号被更新到该网站上来，其中绝大多数是圆通的快递单。随后的两天，刚过傍晚六点，更新的快递单已经高达7万多条。
在网站内，有详细的使用快递单号的方法，以及各种使用答疑。而在记者充值100元之后，网页立即新增一份代理商专区，向代理商提供一份详尽的推广代理包，以及如何拉到客户的介绍，并提供了群发器发送小广告。
网站提供的大礼包里，已经足够解答所有的问题。按照网站的说法，单号市场非常火爆，比刷钻平台还要火爆，90%的淘宝卖家都在刷，意味着90%淘宝卖家都是买快递单号的潜在客户。淘宝目前拥有900万商户，那就有800万商户需要快递单来刷自己店铺的信誉等级，因此每天只要往淘宝类QQ群里群发一遍广告，会有N个人联系咨询。
不过，淘宝网向21世纪经济报道回应表示：“刷钻行为本来就是被淘宝网严厉打击的”，“个别工作人员丧失职业道德，泄露私人信息以此牟利······针对这些违法行为若出现于淘宝的商家，淘宝网将会积极配合公安机关或者国家机关调查。”
像记者这样充值成为代理后，会拥有自己专属的推荐连接，如果有人从这个专属连接注册的顾客，会自动成为下线。下线每次充值，网站则会立即返款50%到上线代理的账户。
比如，作为记者上线的“续集”，就收到其中一半的现金50元。当天下午，他便可以将回佣转到自己的支付宝账户里。不过，拿到钱的“续集”态度旋即发生变化，忙着账户其它潜在的客人去了。
而且，成为代理级别的会员，网站还会附送破解版豪迪群发机，送推广教材，送编好的推广语，只要每天花10分钟加淘宝类QQ群，每天吃饭、午休时间，开群发机自动群发。“不占用时间，月入千元很轻松”，网站广告词这么说道。
不过，单号网有多个提款的障碍。比如，充值买快递单号的钱，不可以买淘宝小号和空包，后两种都需要额外单独支付。充值的资金余额提不出来，能提取的只是拉下线挣取的回佣。
整个网站的运作体系类似传销，靠广招下线来维系生存。“续集”对此虽然有点赞同，但也反驳称传销是骗钱的，而该网站“不骗钱，只挣钱”。
“快递单号网”的运作体系，与单号网一样，也是倒卖快递单号，靠发展下线抽佣来扩大销售团队。圆通泄密后，快递单号网受打击关停了几天，很快却又更换网址重新复苏，而且其拥有的快递订单并不局限于圆通，申通、中通等公司的快递单号也大量存在。
据该网站的代理之一，网名“天空海阔”向记者透露，快递单号网才是“正规军”，是真正快递员的集群，而单号网是非正规渠道的模仿者。
877和289个QQ群
联系上“续集”和“天空海阔”这样的快递单号代理商并不难。只要在QQ群里搜索“快递单号”，立即可以出现877个相关群，其中上百个群的人数均超过999人，记者是在一个“圆通快递单号”QQ群里找到小伙子“续集”的。在这个500人的群里，“续集”是群发起人之一。
另外，与快递单号相关，还有289个淘宝群，这些群的介绍中不乏有刷单、买卖快递单号的字眼。“续集”和“天空海阔”便是每日混迹其间，倒卖单号，找人或找店铺，互相刷信用。
记者打开这些群，从下午起，不时弹出对话框，总有人问有没有快递单号，地址从哪到哪；或者是跳出一堆各种各样网店、刷信誉、买小号的广告。
这些人之所以生存，是因为淘宝生态的特殊要求。“天空海阔”告诉记者，以前淘宝店铺升级很容易，多弄个小号大批量的成交，经过几个晚上的爆刷就能刷好几个钻石甚至皇冠出来。后来淘宝发现了这个漏洞，要求店铺的交易量必须辅以真实的物流信息，即一单订单成交，其后必须要有相应的快递，显示该订单是真实成交、递送及签收的。
为了应对淘宝新政，店铺主开始找相熟的快递员弄一些快递单号。单号是真实的，但地址和收件人等信息全都修改成自己的，以此逃过淘宝的审查。
广州一位公务员翁小姐向记者讲述自己的亲身经历。她在今年过年时曾给老家父母买了一些日用品，当时收货信息姓名留的是翁小姐的父亲，但手机号却是翁小姐本人。店铺用韵达快递发送了货物。2月份收货后的半年多内，翁小姐不时接到韵达快递的物流通知，称“翁先生有一笔您的货物已经发出”，但很快又来一个信息称被韩先生或者刘小姐等人签收了，签收地址是遥远的上海。如此发生四五次后，忍无可忍的翁小姐遂向韵达快递投诉，这才终结了自己被骚扰的过程。
作为店家的“天空海阔”很清楚这里的操作手法，无非是当时翁小姐的个人信息被保留下来，作为幌子不断出现在各个店铺虚假刷单的单号上。
就像这样，渐渐地，这样刷单方式流传开来，快递单号的需求量渐大。据“天空海阔”称，随后一些快递内部人员开始合伙搞了快递单号网等交易平台，联合多个快递公司的员工，提供当天的快递单号以供淘宝店家或专门代刷信誉的人购买使用。随后，又在这个平台上衍生发展出代理商、淘宝小号、空包交易等。
所谓空包交易，即淘宝店铺购买真实空白的快递单号，填上自己所需要发送的地址，然后发送空包裹或者不发包裹而只保留底单。这种空包快递单通常比一般的快递单号贵三倍，每票需要三元以上，购买这种空包的店铺通常是为了预防淘宝抽查。
空包的需求量也在日增，以至于专门出现了一个“空包我帮你”的网站，向网店专门兜售空包。
据了解，能够提供这些空包的快递公司，曾经有圆通、中通、港中能达、飞康达等，如今圆通暂时叫停，但飞康达、龙邦速递等公司仍可提供。
圆通泄密事件爆发后，各公司上下管控加强，但围绕着快递单号存活的生态圈却似乎完全没有停歇的意思，快递单号也仍在大批量往外泄露。
截止到11月6日21：30，单号网上更新的圆通快递单已经达90441个，而在快递单号网上，圆通快递单量也达到80435个。
顺丰EMS面单也能买卖
不过，媒体的大规模报道，以及圆通公司的报警行为，已经令快递单号平台意识到泄露并售卖个人信息是不安全且违法的。
多个出售快递单号的QQ卖家和代理向记者提供的内容，均只显示快递单号、发货城市和收货城市，地址大概显示某省某市某区，而不再有详细信息，也无寄件人的姓名与电话。
记者表示要购买有详细地址与电话的快递单号，多遭拒绝。有的称提供不了，有的解释淘宝会更容易发现刷单的行为；有的则直接告诉记者买卖个人详细信息是犯法的，有风险。“续集”的说法更直接：如果买卖这些详细的信息，网站就会被查封端掉，网站老板自然是会规避风险的，反正快递单号只是为了方便刷信誉，有没有详细地址信息都没有关系。他建议记者不要坚持要详细信息。
记者发现，网站似乎希望通过这种折中方式换得生存。
此外，记者浏览多个网站后发现，通常只有圆通、申通和中通等公司快递单会大规模泄露，其中尤以圆通所泄露的数量以及交易量为最。
圆通速递总裁相峰11月5日接受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采访时证实确有内鬼，并称已抓住。但他同时坦承，快递单号泄露在行业内已成多年固疾，一两次严打无法根除，圆通只能尽快梳补漏洞，加强管理，防范再次泄露的可能。
就在相峰的采访结束第二天，11月6日，有一个自称是圆通员工的网民主动找上记者，要出售单号。而且，这个员工是真实的，他能按照记者的要求提供冷门区域的快递单号，并且所提供三份快递单均有详细的姓名、住址和电话信息。
要知道，各快递单号平台为了规避风险，故意只选取14个网购量最大的省市来提供快递单号。这些“不幸”被选中的省市分别是北京、浙江、广东、上海、江苏、福建、湖北、重庆、天津、四川、山东、河南、河北、辽宁、安徽和陕西。
代理们的解释是，这些城市的网购交易量大，即使店铺多刷一点交易量，也不会引起淘宝的警觉。上述圆通员工却能提供除了这些热门城市以外的快递单详单，证实该员工可以大批量接触快递成交信息。记者以购买大量个人信息望与其合作，被拒绝。该员工向记者透露，自己已与某保险公司达成合作，向其提供大批量个人信息。该合作具有排他性。
按照该员工的说法，这些快递员除了将快递单号卖给网站平台，或者店铺店主等人，还可以收集个人信息卖给保险公司、地产公司等销售人员。
不过，通过快递公司获取个人信息的公司或个人并不算多。一个做商业推广和短信群发的女士向记者透露，目前已经有群发器或者便携式基站开发出来了，后者根本无需掌握客户手机号码，只需在闹市或相应的小区等地，通过类似手提电脑的基站发送广告，则周围一公里以内的所有手机号码都会强制接到广告信息，无法屏蔽。这种群发广告的基站价格便宜的不过一万多元，隐蔽性强且没有违法买卖个人信息的风险。
记者在调查中还发现，市场上几乎没有哪家快递公司的单号不能买卖。除了圆通、申通、中通、韵达、宅急送等快递单号交易外，连普遍认为管理最好的顺丰和EMS也有真实交易的快递单号往外泄露。
在快递单号交易的QQ群中，有35个群宣称可以交易顺丰单号。记者联系其中一个400多人的顺丰单号群，群主告诉记者每个顺丰单号卖价一元，不过只能提供从安徽和深圳发往全国的快递单号。
记者要求其提供从安徽和深圳发往广西南宁的快递单号，该卖家爽快找来两个顺丰单号，经查验均是真实的。不过，这些单号也不再显示个人信息部分的内容。该卖家解释卖详细信息违法。
作者：高江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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