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2005年夏，我从国内某船舶学院毕业。我学的专业是轮机工程，最对口的就业领域是航运业；说得具体一些，就是成为一名技术海员，负责船舶上机械设备的日常运行和维护。
航运业分三种，内河航运、沿海航运和远洋航运。内河航运工资不高但相对轻松，远洋航运薪金诱人但也最辛苦。
那会儿的我，对于所谓的辛苦并没有真切的认识，再加之渴望高薪、渴望见见国外的大世面，于是和新加坡的一家远洋运输公司签了约，开始了我的海员生涯。
第一趟海运，目的地是新西兰。我们的船是万吨级的远洋货轮，两百多米长，很是气派。
我倚在栏杆上，回望身后远去的大陆，再看看前方浩瀚的海洋，不禁踌躇满志起来。但一时的热血没能沸腾多久。当天晚上起了风浪，我晕船了，而且晕得厉害，坐都坐不稳。这样的眩晕感持续了三天，搞得我茶饭不思，叫苦连连。
轮机部的同事很友善，见着面了都会过来安抚一下。但同事们大多来自东南亚，说的英语各式各样，我完全听不懂，只好一个劲儿地说“Thank you”。
船上也有中国人，但不多，大勇就是其中一个。大勇是山东人，比我早干三年，已经是二管轮了。大勇很仗义，特地让厨子在我的饭菜里多加了些蔬菜（远洋轮上储备的肉食很多，但能长期储备的新鲜蔬菜很少），好让我吃得清淡些。
大勇还教会了我“海钓”。所谓的海钓很简单，从船舷上抛下一根长长的带饵的鱼线，等着鱼来上钩就好。我们的船是远洋轮，经常行驶在渔业资源丰富的远海以及气候不同的海域上，所以我们总能钓上些各种各样的、甚至稀奇古怪的鱼。
船员们来自各地，做鱼的方法也是五花八门。大勇喜欢把鱼蒸了，然后在鱼身上淋上一层酱汁。印尼三副喜欢在鱼肚里塞上各种料，然后炖来吃。来自马来的大副使得一手好刀法，他片的石斑鱼生十分之薄，入口即化。
半个月后，我们的船到了新西兰的惠灵顿。货主急着要货，这就缩短了我们这些海员得以在岸上逗留的时间；新西兰的物价又不低，而我们这些跑远洋运输的海员大多是想挣大钱的没钱人。所以第一次海运的靠港，没能像之前想象的那样“感受当地风物、见见大世面”。
但在之后的海运经历中，有相当一部分的目的地是东南亚国家。在那儿，感觉工资还是很有购买力的。如果靠港时间实在太少，我们就干脆在船上和商贩做买卖。商贩拿着啤酒在船下冲我们挥手，然后报上价格。我们把钱团成团扔到地上，并放下一根绳子。商贩接住绳子，缠住绳网，再把成箱的啤酒装进绳网里。我们像收网似的，把足够我们喝上一天一夜的啤酒拉上船舷。
难得的靠港能给海员的生活带来短暂的刺激。但跑远洋运输的日子里，大多数时间是在海上度过。海上的心情，主旋律是无聊。一开始的豪情壮志，很快就会被单调的海景、枯燥的工作和贫乏的社交所浇灭。
按照公司的规定，海员一年里至少得在船上待八个月，多的时候得待上十一个月。所以第一年工作，我没能回家过年。在连续出海九个月后，公司才准许我上岸回家。
当然，海员工资不低，二管轮或者二副以上级别的高级海员，一个月能拿到五千美元以上。但是不跑运输时，也就是放假时，没有工资可拿；至于福利和五险一金，根本就没有那一说。
所以，大多数海员的心态和我一样，一面挂念着远方的家人、忍受着海上的寂寞，一面又总想着趁年轻再多干几年，好攒够买房的钱、攒够能让家人过得宽裕的钱。
工作第四年，我结婚了。对象是相亲时认识的。婚后第二年，我们有了一个宝贝女儿。当有了妻女之后，每每出海，思家之情便泛滥成灾。
看着妻子发来的女儿照片，听着妻子说女儿会走路了、会说话了，心里真是止不住地幸福和止不住地难受。
放长假时，除了陪家人，也时常会和亲友相互走动。亲友说我挣了大钱，一个人就搞定了房子首付；夸我能挣钱，挣的是美元。但高薪的背后有太多牺牲，个中滋味只有自己清楚。
至于挣美元，我宁愿挣的是人民币。美元汇率从零五年的八跌倒了现在的六，而国内的通胀始终在跑。所谓的人民币“外升内贬”，我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还有朋友以为我挣钱多是因为风险大的缘故，他问，要是碰到了索马里海盗怎么办？我笑着说，我们只跑大洋洲、东南亚和中东，到不了索马里海域。
朋友又问，那别的海域也有海盗吧，万一被劫持了怎么办？我说，我所在的海运公司实力雄厚，公司一定会给海盗赎金。海盗图的是钱不是命，会好吃好喝地伺候我们，拿到了赎金就放我们走。而且公司给海员都上了保险，海员被劫期间不仅工资照拿，被赎之后还能获得保险公司的丰厚赔偿。所以，我们都巴不得遇上海盗呢。朋友表示涨了知识。不过，话虽这么说，但我从没遇见过海盗，也祈祷着海盗千万别找上我。
现在的我已有八年海龄，也算得上是老海员了。如果让我用一句话描述海员的生活，我会说，一年里有九个月的时间在看海景，但心里却时时刻刻地盼着陆地想着家。
我来说两句排行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