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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疼
关于西班牙文化，多数人第一想到的是斗牛，第二恐怕就是弗拉门戈。作为整个欧洲现代化进程中第一个崛起的“帝国”，“日不落”就是西班牙国王卡洛斯一世的自我标榜，三百年之后才被英国人广泛应用；但提到文化，尽管历史悠久，成就辉煌，但其地位与影响却始终不及英法德，甚至旁边的意大利都可以小小藐视一下西班牙—对于拥塞万提斯、委拉斯盖兹、高迪、戈雅、毕加索……这一长串大师名单的西班牙而言，需要“反省”的显然不是自己的土壤能否孕育艺术，而是其“营销”策略。斗牛与弗拉门戈不是一天就“享誉世界”的，其经典化过程漫长曲折而且与西班牙国家政治息息相关。其中最关键的一步，是弗朗哥政权的推广政策。为了漂白自己的法西斯历史，树立新的西班牙形象，吸引全世界的旅游者，弗朗哥独裁政权投入了大量人力与物力四处推广“西班牙文化”。当然，被推广的对象是经过选择的。斗牛与弗拉门戈这两种本来相当地方性的传统被上升到国家文化层面，举办各种全国性的比赛、节日，资助成立或扩大表演团体，弗拉门戈学(Flamencología)也应运而生。这一文化政策不仅成功有效地输出了所谓“西班牙文化”，而且在其内部，建构了“民族国家共同体”的文化想象。近年来，由于动物保护组织的介入，更由于“分离主义”倾向，“斗牛”在一些地方被宣布为非法，以此来抵制统一的国族身份建构。比如加泰罗尼亚地区，尽管斗牛传统悠久，但仍然于2012年毅然决然地彻底禁止了斗牛赛。
反对将弗拉门戈作为西班牙文化象征的历史更加复杂。弗拉门戈作为一种混血文化，融合了阿拉伯、吉普赛、犹太以及印度等多种文化基因，18世纪中叶开始在西班牙南部流行。到了19世纪中期，很多安达卢西亚的小酒吧和咖啡馆都可以看到弗拉门戈艺人的表演。但19世纪末的“九八一代”的知识精英们强烈地排斥弗拉门戈，因为他们不希望安达卢西亚成为欧洲对西班牙的定型化想象模式。在他们看来，所谓安达卢西亚式，最具代表的就是斗牛与弗拉门戈，野蛮、堕落、前现代……除了马查多兄弟之外，“九八一代”几乎没对斗牛与弗拉门戈说过什么好话。而西语中有一个专门的词“flamenquismo”，用来形容追捧弗拉门戈和斗牛以及其他那些所谓“典型的西班牙”文化的人。“九八一代”中态度最鲜明的欧亨尼奥·诺埃尔甚至写了一本提名就叫Anti-flamenquismo（反弗拉门戈主义）的书。马查多兄弟成为例外，是因为他们来自塞维利亚，而他们的父亲是著名的安达卢西亚文化与民俗学家，对弗拉门戈与谣曲十分着迷。在“九八一代”的围剿中，弗拉门戈始终难登大雅之堂，直到安达卢西亚出了一位伟大的拯救者加西亚·洛尔卡。作为“二七年一代”最富才华的天才诗人，加西亚·洛尔卡不仅和希梅内斯一起帮助音乐人法雅举办了西班牙历史上第一次重大的弗拉门戈“深歌”比赛（Cante Jondo），而且他的那些无与伦比的诗句既受到来自深歌与谣曲的影响，同时也成为“新弗拉门戈”中屡被传唱的经典。有着安达卢西亚血统的弗朗哥将弗拉门戈塑造为西班牙国粹，其实非常悖论。因为被法西斯杀害的洛尔卡在弗朗哥统治期间是被禁的，但是想从弗拉门戈文化与历史中抹去洛尔卡就好像要水乳分离一样困难。不得已，弗朗哥政权从五十年代开始，在弘扬弗拉门戈的同时，解禁了洛尔卡的小部分作品。
众所周知，弗拉门戈深深植根于被放逐的吉普赛民族的苦难历史，深歌、舞蹈以及吉他伴奏三个部分缺一不可，表演时如泣如诉，听者无不动容，甚至肝肠寸断。传统的弗拉门戈是无法被再现的，因为绝大多数是即兴的有感而发。但是在政权的助推下，弗拉门戈登堂入室，渐渐摆脱了酒馆暗巷，表演者盛装华服，上演经年排练过的节目，电视直播，音像市场上大卖，也就越来越远离了它的根，或者说丧失了力量。近日去世的帕戈·德·路西亚（Paco de Lucia）被视为西班牙乃至当今世界最伟大的吉他大师，换句话说，他是新弗拉门戈市场化中最成功的一位。帕戈可谓生逢其地，生逢其时。他的家乡阿尔赫斯拉斯与非洲隔海相望，弗拉门戈传统甚为悠远。恰逢弗朗哥大力打造弗拉门戈国家名片的时代，他与哥哥弟弟在父亲的精心培养下，一举建立了西班牙最著名的弗拉门戈家族。他的第一任妻子就是弗朗哥最忠实的支持者魏雷拉将军的女儿。尽管帕戈在艺术上大胆创新，将弗拉门戈吉他与爵士、蓝调甚至摇滚乐进行融合，但弗拉门戈骨子里的愤怒与控诉所剩无几，更多的是令人叹为观止的演奏技巧。
一个大师走了，还会有新的大师诞生。但是弗拉门戈的灵魂还会复活吗？（编辑 李二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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