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21日，《海峡两岸服务贸易协议》在上海签署，乐观者一度预计2014年1月1日，该协议即可获批实施。
应该说，《服贸协议》遭到民进党的杯葛也在预料之中，但针对《服贸协议》在岛内引发一场气势汹汹的社会抗议活动，直至学生占领台湾立法机构，冲入“行政院”，进而导致武力清场的混乱局面，则不可不谓出乎意料。年初，笔者曾有机会与一些国民党、民进党籍“立委”讨论“服贸”问题，前者认为国民党在“立法院”占有多数，不惜打一架，也会把“服贸”扛过关，而民进党人士虽有微词，但似乎也只是奉行拖延审议的战略。“服贸”问题从党派相争转化为大规模的社会抗议活动，其中缘由，不能不令人重视。
《服贸协议》对台湾到底利弊如何？平心而论者，恐怕不能不承认，这个协议显示了大陆在经贸利益上让利于台湾的主导思想。台湾《经济日报》的社论即指出“从世界贸易组织（WTO）规范来看，服务协议是利益向台湾大幅倾斜的贸易协定，因为台湾并未依WTO不歧视原则对待大陆，64项开放承诺约仅是给予其他WTO成员119项承诺的半数，在64项中有27项先前已开放陆资投资，有18项低于WTO标准，仅19项高于WTO标准；相对上，大陆给予台湾近乎完整的WTO成员待遇，协议仅列80项高于WTO标准的开放承诺。”换言之，两岸同为WTO成员，台湾按照世贸规则该给大陆的待遇尚多未兑现，而大陆则在世贸成员待遇之上做了进一步的开放。
针对《服贸协议》，岛内的反对意见，大概有这么几种：
一种言论是不顾实际内容如何，渲染所谓陆资陆企将长驱直入，大陆劳工将大量来台等，这类言论的炮制者其实对协议内容视而不见，近于混淆视听。
一种言论是认为《服贸协议》只会利于台湾的财团资本家拓展市场，但损害了台湾的中小业者和员工利益，而且国民党当局没有拿出照顾利益受损者的补偿方案。事实上，自贸协议的基本精神，就是相互开放市场，让更加充分的要素流动和自由竞争创造更高的效率与福利。对任何参与方来说，不可能通吃包赚，不排除一些行业可能受到一定冲击，但大家追求的是整体效果更佳，有得有失，得大于失。在世界经济一体化加速发展的情况下，任何一个经济体在扩大开放的过程中，必然要做出抉择，一味强调保护，则只会在全球贸易投资自由化中日益被边缘化。更何况具体到两岸《服贸协议》，考虑到两岸的特殊关系，对台湾的产业担忧已经做了许多曲为保护的安排，即使拿喊得最凶的美容美发业来说，以大陆目前的服务业发展水平，要入岛威胁台湾业者未免有些杞人忧天。
还有一种观点，则是认为国民党与大陆谈服贸是黑箱操作，不管结果如何，程序上就是有问题。对反对者来说，即使是为此举行20场公听会，上百场沟通，还是远远不够的。但环顾全球，经贸谈判本来就是一项复杂的技术活，在谈判过程中如何更公开透明，似乎也无更好的旁例可以援引。
其实，大家都知道，《服贸协议》的问题本在协议之外。
社会心理学告诉我们，大凡一个社会运动的形成，在其中起主要鼓动的情绪化的渲染与宣泄。近几年来，台湾社会孕育着一股对执政当局的失望情绪，对现实的不满和对未来的焦虑日益发酵，对两岸关系的迅速改善和加快发展也不无紧张，这些情绪汇聚在一起，在《服贸协议》上一并迸发出来，如黄河夺淮入海一样。不理解这些情绪，在《服贸协议》上条分理析，锱铢必较反而找不到答案。
一位台湾金融业者对笔者说，《服贸协议》绝对是个好东西，可惜好东西却由错误的人来实行，所以通不过。他说，目下马英九民调支持率只有9%，台湾民众对他可谓失望已极。其实民进党也知道《服贸协议》是好东西，他们只是不想让马英九得分，而是想把这个成果留待将来由自己来施展而已。
而大学生之所以会成为这次抗议活动的主角，则集中反映了台湾年青一代对个人未来发展的焦虑。这种焦虑和所谓的“22K”魔咒系出同源。2009年，台湾当局启动了一项就业辅导计划，向部分大学毕业生提供每月2.2万元薪资（约合4400人民币）并外加劳动健保，辅导他们进入职场，实习工作为期一年，俗称“22K”。没想到，“22K”从此俨然成为许多大学生求职的起薪。薪资待遇低于社会平均水平，适合大学生就业的白领岗位待遇不如蓝领岗位，大学生未出校门，就要面对黯淡的前景，出头无路，心中郁结，参与社会运动的热情逐渐升高，此次乃借《服贸协议》之题而发。而台湾近十余年来，经济发展平缓，全社会薪资水平也陷于停滞，学生的忧虑与不满也很容易得到了社会上的呼应。
除此之外，两岸关系的快速发展在台湾岛内引起的一些忧虑情绪，也是这次反《服贸协议》根植的社会心理。自2008年国民党重新执政以来，两岸互动呈现出前所未有的局面，ECFA协议签署，台企台资到大陆络绎不绝，大陆入台观光商旅人士激增，双方主管两岸事务的主管官员开始官方接触，甚至对“习马会”也有各种各样的憧憬和想象。这种互动本来是大势所趋，但使一些原本持反对态度的人更加急火攻心，千方百计想要泼冷水。这次运动中，学生固然标榜不与政党合流，但一些组织者也难脱“民进党青年团”的党派色彩。而一些立场相对中立的人，也因为两岸走得紧，走得快了，有了些许担心。对他们来说，大陆经济发展蒸蒸日上，固然有可能在经济上给台湾一些利益，但两岸毕竟社会形态不同，深恐大陆潜移默化，冲击台湾现有的生活方式，因而宁可选择缓一缓，看一看。也因为如此，岛内才会有要先制定两岸关系监督条例的呼声。
毋庸讳言，反《服贸协议》的喧哗，使ECFA其他后续协议的商谈面临了更大的阻力，马英九执政期内能否全部完成包括货物贸易在内的谈判增加了更多的不确定性。但从两岸关系的长趋势看，对大陆来说，第一则仍然要有信心，历史演进总是螺旋式的，不可能长驱直入，一帆风顺，两岸毕竟有数十年分割的历史，关系改善进而日趋紧密虽然成为主流，但有反复，有波折，也在情理之中，不必过于紧张。第二则要有耐心，凡事欲速则不达，解决两岸问题不是一厢情愿能够立即奏效的，要避免急于求成的心态。第三则更要能攻心。经济利益的交织把两岸更加牢固地捆绑在一起，台湾经济已经离不开大陆，但是两岸关系的深入发展仅仅靠经济利益的让渡交换是做不到的。两岸人民心灵的契合，更需要社会、文化方方面面的交流与共识。这次台湾反《服贸协议》的人群中，有的人提出了所谓的“香港化”问题，就值得我们深思。儒家的老祖宗们说过“远人不服，则修文德以来之”，这样的思路即使在今天也是有道理的。
对台湾岛内来说，从反《服贸协议》上体现出来的社会意见的撕裂，很可能对台湾未来发展埋下深深的隐忧。从近在尺咫的年底“七合一”选举来看，国民党显然面临着更加严峻的选情，而在国民党的内部纷争中，某些力量会不会和民进党暗通款曲，甚至公开组合，不能不令人闻风浮想。
职业评论员、自由媒体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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