敖云巴图，今年45岁，住在腾格里沙漠南部的阿拉善盟阿拉善左旗、腾格里格里斯苏木的特莫乌拉嘎查，世代游牧。“现在不能游牧了，两个孩子去了大城市，我们两口子就定居这里了，草场在这里，这里是家呀。”站在敖云巴图家大门口，能看见远处的腾格里工业园区，也能闻到沙漠里蒸发池飘来的混杂着硫化物味道的怪味。他们家是离蒸发池最近的一户人家。
沙漠里来了一片化工厂
地广人稀的腾格里格里斯苏木，是一个镇级行政区域，敖云巴图出生在此。9月12日，他刚外出回来，先去看了看家里的羊群，散放在751县道西侧草场的近百只羊是敖云巴图家的，草场是离腾格里工业园区蒸发池最近的一块。
“现在人多了，以前哪里有这么多人。”敖云巴图可以流利地使用汉语，当地搞开发区后，他做生意学会的。对于抬头就能望见的腾格里化工园区，敖云巴图说能有厂子来是好事，“可自从有了厂子，也就有了污染”。
年轻时喜欢喝酒的敖云巴图，现在不喝了，因为害病。“我们都说这些厂子有污染，可政府干部说每个月都有检测，没有污染，他们应该没有说实话。”敖云巴图对每天飘来的怪味很是担心。
“一刮东风，味道更大。”敖云巴图说，本地人几乎没有去化工厂打工的，一来牧民习惯了无拘无束的生活，二来受不了那股味道。敖云巴图说，化工厂工人多来自江苏及河南等地，工资2500元至3000元之间，在当地算中等收入。
采访中，华商报记者很少见到当地牧民进场打工。“传说在那里工作几个月，连生育功能都没有了。”在腾格里街道上经营饭店的巴图说。
三四年前，敖云巴图和园区里的工厂有过纷争，原因是工厂向沙漠里直排污水。“他们把厂子里的污水装进罐车里，直接拉进沙漠，阀门一打开就四处流。”敖云巴图说，只要有牧民发现，大家就去阻挡，最后还到苏木找领导告过状。“告了之后，干部就来了，罚钱处理了他们，后来就不倒了”。
化工企业贡献大 乡镇领导升级“正县”
对于自家附近的地下水水位，敖云巴图说，这些年没有太大变化。“公路东边这里打井，一般都是四五米。今年雨水多，我家后面那些洼地，一米就出水了。”敖云巴图家的一眼水井里，水位距离地面不到四米。此前，腾格里开发区环保部门向华商报记者提供的地下水位监测数据称，近两年辖区地下水水位变化在10厘米左右。
“化工厂对水质有影响，只是现在还不知道影响的结果是什么，或许还得要一段时间才能看出来。”敖云巴图想不通。没有工业园之前，这里的主要经济来源是农牧业，招商引入化工产业后，当地的GDP结构发生了很大变化。华商报记者采访获得的一份腾格里经济技术开发区2012年1-7月份经济运行情况分析显示：1-7月份开发区实现工业总产值41152万元，其中规模以上企业累计完成工业总产值32380万元。
“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指的就是工业园区里的化工企业，接近八成，对地方经济贡献很大。”开发区一位负责人透露，2012年上半年或许是工业园产能最好的一个时期。因为拥有丰富的矿产资源和能源，该园区此前多次升级，目前叫腾格里经济技术开发区，主要领导也由原来的乡镇级提升为“正县级”。
GDP大家很看重 尤其是主要领导
“盟里几次经济工作会议中，多次说开发区优化结构、提速发展，力争尽快将工业总产值迈进百亿大关，但现在看来，当初的环保设计有重大缺陷，现在环保压力比经济发展压力还大。”上述负责人说。“没有进来化工厂前，这里荒漠化严重，治沙问题突出也不见外界关注。现在退牧还草，生态好转了，可出现了环保问题，搞得全国闻名，要是当初一直穷下去，也没有现在这么多事情。”
为了保护当地生态，腾格里沙漠南部施行退牧还草多年，且成效显著。“1989年我们一口人分1500亩草场，前几年我家还有四五百只羊。退牧还草后我把很多羊都卖了，现在就剩下不到百只羊、三十多峰骆驼，现在一年给我们一口人1万元补助”，敖云巴图说，“其实我更愿意放牧，挣得多，一只羊三千多元，骆驼快上万了。我们也开玩笑说，能不能我们给政府交一万元，继续放牧。”
敖云巴图也证实近年周边环境在好转，绿色的地方多了，“工业园区那里以前都是沙漠。”
想鱼和熊掌兼得不只是普通牧民，从最初的精细化工园区到扩大的工业园区，直到重组地域的腾格里经济技术开发区，原来也想着兼得。“早些年为什么答应招商引资来的化工企业，不用管厂内环保设施建设，就是为了降低企业成本。当时想的比较简单，想着园区建一套大的污水处理厂，把所有问题都解决了，现在看来这样规划还是不科学。但是本地GDP大家还是很看重的，尤其是主要领导，这也是成绩嘛。”开发区一位负责人说。
企业迁来没多久政府发“重点保护企业”牌子
十几年来，被招商到中卫和腾格里沙漠区域的众多化工厂，如今也是内外交困，艰难经营。
诸先生原本在江浙地带开化工厂，2000年前后厂区周围的河流污染，让他险些破产。“我们生产中排出的污水不但有酸液，还有苯酚类。做还原物的化工厂环保投入很大，如果真要达标排放，厂子生产就是赔钱，产出没有投入多，你说怎么办？”后来，他通过西部省份的招商引资来到沙漠地带。
“周围人口稀少，影响也就小，另外作为招商引资企业，当地政府的优惠条件很诱人，企业来了不久政府就发给我们重点保护企业的牌子。”诸先生的厂里也有蒸发池，如果按照标准，新建无害环保设备，一次性投入至少5000万元，“不是做不起，当时觉着暂时不用做，大家都直排，也就一块儿排了，沙漠又这么大。”诸先生坦言，作为企业主，肯定首先追求最大利润。最近诸先生明显感觉到了压力，他说，自己正在盘算工厂的随后发展，是否继续留在沙漠边。“这边江苏的工厂有几家，我们也在一起聊天，现在不但是环保压力，也有市场的压力。”
在诸先生介绍下，华商报记者在腾格里见到另外一位化工厂的经营者，他的企业已停产快两年，原因是市场销路不好。“腾格里这边工业园区都在搬迁，我们已经签了搬迁补偿协议，可销路不景气再投入那么大做新厂，的确有风险。”作为重污染化工企业，其并不回避，“当初工厂从沿海迁往沙漠，最主要的原因就是这里环保成本低。说干脆点，在这里，企业几乎没有环保成本，因为早前一直是沙漠直排”。
由于近段时间市场不景气，腾格里工业园区的焦化厂厂长曹发栋说，他的厂子有完善的环保设施，但目前只能低温运行，产能是正常情况下的30%。“的价格一直上不去，生产越多亏损越大，为了保护设备才以最小产能运行。”
“现在是我们化工厂偿还原罪的时候”
受外部市场压力的影响，腾格里沙漠里的化工厂大多日子不好过，加之最近环保部门的高压要求，各个工厂必须大额投入完成此前缺失的环保处理设备，一时间内外交困，压力陡增。
“前一阵我们商会里的老大哥说，现在是我们化工企业偿还原罪的时候，确实觉着很难。本身市场不景气，又要大额投入上环保设备，这对企业来说很危险，很容易断资金流。”
最近开发区管委会已经和园区11家企业签订搬迁补偿补助协议，从原址搬离再建新厂。为此管委会核算补偿补助资金达1.01亿元，这对管委会的财政压力也很大。目前已有利税大户的化工企业退出腾格里。“有的化工厂和管委会协商，不再在开发区投资建设，实际就是撤出了，另外还有四家企业对补偿金额有异议，现在完全停产了。”
开发区管委会一位负责人透露，目前政府内部已达成共识，“决不能用环境污染换经济增长，这次是一刀切，环保不达标绝对不保护，该留的留，该走的走。”沙漠边缘的化工企业洗牌已经开始，对于高耗能高污染的化工企业来说，肆无忌惮排污和环保零压力一去不复返。
“中卫的沙坡头景区现在已成旅游大品牌，中卫市也全力打造和整合旅游资源，所以现在我们格外重视环保，个别非法排污企业肯定永久关闭，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中卫市政府副秘书长张冠华在电话中说。
对于环保整顿，多家长期关注此地的国内环保志愿者组织态度谨慎。“政府和职能部门的环保工作诚意有多大，需要日后观察，目前对早前遗留污染的处置还缺乏力度，我们最担心此前的沙漠污染出现恶劣爆发。”国内一环保志愿者组织的沙漠专员任先生说。
在腾格里沙漠附近采访的多天里，华商报记者发现沙漠边缘的太阳能板架设工作一直在各处进行。来自中卫市政府的数据显示，该市沙漠光伏产业园规划面积6.5万亩，分为光伏制造产业区、农业大棚区和观光旅游区等，概算总投资200亿元。
“我们可能也会有些改变，我们这里太阳能更丰富。”匿名接受采访的腾格里经济开发区管委会一负责人说。但对他和同事们来说，近期工作重点还是降低早前已经发生的沙漠污染问题，因为不破困局，难有未来。
(原标题：企业主坦言：“在这里一度没有环保成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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