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的内心世界如何获得完善与升华?对于转眼沧海桑田的中国社会而言,“失意者的救赎”有着更加独特的现实意义,它使得弱小的心灵在一瞬间变得强大……
石一枫
大部分作家从痛苦中发现温暖,少部分作家则从温情里找到残酷。后者总被冠以“透彻”或者“冷峻”的评价,用那种眼光写作的,似乎也都是些卓尔不群的另类才子。然而对于生活中的常人而言,把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温情脉脉撕碎又有什么意义呢?这似乎就涉及到了艺术伦理的问题。而重新回到人最基本的精神需求,往往也是作家拥有成熟、圆融的心态的标志。
作家叶兆言发表在《人民文学》上的中篇小说《白天不懂夜的黑》,题目借用的是一首流行歌曲的歌名,如果在理论爱好者们看来,或许有那么一点存在主义的意味:人与人之间是不能理解,注定互相“不懂”的,不同境遇中的人们,正如同循环交替但却永不相逢的白天与黑夜。然而小说的情节却十分平白易懂,作家娓娓道来地讲述了一个特立独行的男人的人生:八十年代很出过一阵风头的作家林放,搞过创作也当过书商,近乎荒唐地结过婚也离过婚,但当一个崇尚“文化人”的时代终究远去,褪去了头顶所有光环的林放遭到了几乎所有人的遗弃,和身患重病的情人寄居在别人的乡间别墅里,成了照看房子的帮工。毫无疑问,林放又是一个当代社会的典型的“失意者”,文中写到他的种种际遇时,颇多残酷乃至戏谑的语调,但最令人感慨的情节,却是林放已经在生活中走投无路,却做出了唯一一次无私的选择:卖掉房子扔掉工作给名不正言不顺的伴侣绢子治病,并和这个女人厮守到老。如果将绢子视为林放失败人生的救命稻草,那么未免过于狭隘,真正对失意者实现拯救的,恐怕仍然是他自己。如果没有对人性中那一点“善”的因素的渴望,林放的晚年也许会消沉到底。
张楚发表在《青年文学》上的短篇小说《伊丽莎白的礼帽》所展示的,似乎是相同主题的另一个侧面:家住小县城的“姨妈”退休之后的境况虽然说不上凄凉,但也颇为落寞,为了寻找寄托,她开始制作礼帽卖给广场舞大妈们,然而却意外遇到了自己年轻时曾经批斗过,并为之剃了一个阴阳头的女人。故事的结尾,是年老的姨妈将礼帽戴在了更加年老的当年的受害者的头顶,她解开了长年盘踞在记忆深处的心结,也获得了晚年生活的最大安慰。对于失意者而言,撑起他们灵魂的也许并非外物外力,而是人性中的一点执念。
在与外部世界搏斗之余,人类的内心世界如何获得完善与升华,这样的主题在很多外国文学作品中都曾经触及过。而对于转眼沧海桑田的中国社会而言,“失意者的救赎”则有着更加独特的现实意义,它使得弱小的心灵在一瞬间变得强大,从而令人们已然失衡的精神世界重新获得了平衡。
作者:石一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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