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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两会期间，曹克明都会是媒体关注的焦点。 中新社/图
2014年9月，81岁的纪委老兵曹克明悄然辞世。
曹克明曾担任江苏省纪委书记14年，因领导查办了无锡邓斌非法集资案、沈阳慕绥新马向东腐败案等大案而名震天下，曾被中纪委荣记一等功，更是被民间誉为“曹青天”、“当代包公”。而由他开启的“省委副书记兼任省纪委书记”的高配模式，也被称为“曹克明模式”。
曹克明退休后，一直居住在南京，人生的最后岁月低调而神秘。他拒绝一切为他立传的建议，总是谢绝媒体采访，生前完整的自述文字寥寥无几。出于兴趣，他反而将更多的精力投注到南京的城市建设上，不吝出谋划策，也不惧孤身反对。
本文源自2007年10月中旬，南方周末记者与曹克明的一段采访录音，内容涉及反腐和他的退休生活，记录了一位“当事人”对一些历史公案的解说，也记录了一位官员“不在其位”后的作为。
查了才能暴露， 不查不行
我看了你们关于海南“国科园”和孟克非案的报道（注：2001年孟克非因参与国际科技园股份有限公司企业重组而陷入旋涡并被判刑，在以曹克明为组长的中央巡视组的干预下，最终解开了其中黑幕，孟克非也重获自由。详见2006年9月7日本报《亿万富豪五年反腐悲欣路》），当时我是中央巡视组的组长。这个案子涉及到副省长一级的领导，后来被开除党籍了，还有一个国资委的领导涉案三千多万，你们如果把这些都写上去，那就厉害了。
我看到媒体说“越反越腐”，我觉得不能这样说。不反腐，腐败会更多。腐败还没有得到有效遏制，有的领域还很严重，这是事实，查了才能暴露，不查不行。哪个地方查出来的问题多，不一定是那个地方腐败最严重；哪个地方没有问题，也不一定是说那个地方没有腐败。如果不查，腐败再多也发现不了。
说到沈阳的慕马案，当时中纪委把案子交给江苏，我带人去查，查出来多少问题！当时大家都说黑龙江倒风平浪静，一点事没有。后来，黑龙江就出了韩桂芝的案子，涉及11个省部级干部，厅级干部就更多。前段时间我在北京，和吉林的政协主席开玩笑说，吉林夹在辽宁和黑龙江中间，说着说着，他们一个市委副书记也出事了。
有些地方可能平常抓得紧一点，案子少一点，但总的来说，现在腐败现象到处都有。查了，暴露问题多，而有的地方没有暴露多少问题，可能是平常工作抓得紧，也可能是工作力度还不够。苏州以前也说长期没有出现腐败官员，可是一下就出了一个姜人杰。
我现在住在天目路。有人说我以前办案得罪了人，现在住的地方警卫森严，还养了大狼狗，这都是乱说。我喜欢狗，我什么动物都喜欢。我有没有狗呢？有！而且有两只！这么大的狗（用手比划），“狮子狗”。
我确实办案得罪人太多，也确实受到过威胁，但我不怕。要怕得罪人、怕报复，那我的工作一天都不能干。这是我的事业，必须得干！有人说让我把以前的那些东西写出来，但我现在是“不在其位不谋其政”，过去的就过去了，我没有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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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的南京城西干道改造工程，恰如曹克明当年的坚持，采用了隧道方式。 （CFP/图）
“武龙洞”、“砍树王” 是不客观的
但是有个不好的现象，一出事就把所有的问题栽到一个人的身上。最近正在查办王武龙的案子（王武龙曾任江苏省委常委、南京市委书记、江苏省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党组副书记，2006年7月因涉嫌贪污腐败问题接受中纪委调查，后以受贿罪被判处死缓）。媒体把鼓楼隧道和砍梧桐树的事情都说到王武龙身上，说什么“武龙洞”、“砍树王”，这些报道是完全失实的。
鼓楼隧道这个工程，本来是2年工期，但是为了迎接“三城会”（注：1995年10月在南京举行的第三届全国城市运动会），工期压缩到1年，仓促上马。另外，由于地质原因，工程采取人工开挖，而非机械开挖，工程进展异常艰难，后来省里又追加了一部分钱。省委常委扩大会曾经研究过这个问题，我说大家都不要议论了，鼓楼隧道这件事我很清楚，第一，2年工程1年完工，出问题很正常；第二，最后是按照审计后的数字付了2亿多工程款，说花费四五亿完全是胡说；第三，下面具体经办的处级干部中有人受贿，但那是个人的事情，和领导没有关系；第四，鼓楼隧道的造价比南京火车站隧道、上海黄浦江隧道都要便宜；第五，工程质量有点问题，个别地方有渗漏，灌浆处理以后就好了，当初赶时间嘛，也是可以理解的，这不是哪个人的责任。报纸说“三天一小修、五天一大修”，哪有这样的事情？现在又有人说花了四千多万在大修，其实是隧道用了十多年，现在到维修期了，而且当年因为资金问题没有装修，现在趁机装修一下。
新闻客观公正、实事求是很重要的。有的报道说得很像，但其实不是真的。鼓楼隧道是南京第一条隧道，在那以前没有经验，建成以后对梳理交通发挥了重要作用，鼓楼广场再也不堵了。有些问题是工作方法上的，不是大问题，我们要快要赶进度，那怎么办呢？
至于砍梧桐树，这件事我也知道。南京主干道上的梧桐树原来有6排，中间只有2车道，那是没办法通行的，怎么办呢？当时有人说要扩路就要动树。我是反对动树的，我是“保树派”，谁要是动树，我是不让的。南京人对梧桐树特别有感情，他们常常说，“你们领导干部车上有空调，我们老百姓靠两条腿没有空调，需要这些树遮阴啊”。
但是在南京，城市发展了、车辆增加了，会堵车啊。原来准备砍两排，这样车道变成6车道，后来省里开会决定少砍1排，车道变成4车道。当时也是没有办法，不能不动树，也没有多少领导敢拍板，但我是参与的。
南京城该怎么建？
我现在退二线了，除了列席省政协常委会，还搞一些调查研究，主要是研究城市建设，给他们提些意见和建议。有些地方搞得不好的，我就直接反对。
比如高架桥，我是坚决反对的，我主张修隧道。我之所以反对建高架，是因为它破坏道路。比如南京的城东干道，如果搞一个高架桥，桥面26米宽，地上竖两长排柱子，整个大街就完了。南京是一座古城，四面是城墙，修地下隧道虽然花钱多一些，但不占绿地，不会破坏城市的历史文化。比如，孙中山塑像马上回归新街口广场，这个塑像应该面朝哪里？再比如，模范马路改造的方案究竟是用隧道还是高架？原来他们设计的方案是高架，后来在我坚决反对下，他们改成隧道了，现在从中央路到城西干道全部是隧道。但是过了城西干道之后怎么办？他们还是要搞高架，我还是不同意，因为过了定淮门大桥之后两边居民区多、群众也多，噪音非常大。（注：该条线路最后采取了隧道方案。）
（拿出一大卷图纸，手指着一张设计图）你看，对于这一段怎么搞，我图纸都画出来了。我自己其实不会画图，但会有一帮年轻的工程师同志帮我，我考虑方案，他们画图。
（换一张图）这一条是打通整条汉口路，向下穿过城西干道，沿路全是隧道。
你再看，我们南京的城墙，一个城门一个城门如果能连起来，那才漂亮呢！
我确实经常给城建部门提建议，但我不是随便说说的，是要经过调查的。你看我包里随身带的都是这方面的材料，为了方便在南京城转，我包里还带着地图，这个包都快用破了。
孙中山像搬离新街口广场的时候，主要是说它影响交通，可它到底影响不影响呢？如果影响应该怎么办？怎么改造可以不影响？你看这是我上周刚去实地考察之后画的图，车流从这里来，从那边出去，就不会影响，现在确定了基本上就按照这个方案来。
我一个人反对！
南京是一座古老的城市。我给南京城建写了48条原则。比如城市建设再也不能见缝插针，盖得满满的不像个城市，而是必须控制；城市里不能再挖山、填河，破坏生态平衡；中华门老城南一带不能再搞开发；要多建广场，规模不宜大；机关办公要集中，省级机关集中到北京西路一带，南京市级机关集中到北京东路一带，以便机关之间联系工作，减少市中心机动车流量。
我们南京有些工程确实不像话。江苏议事园旁边盖那么高的楼，议事园是民国建筑，是国民政府的外交部，现在盖的议事园大厦把议事园就破坏了。这确实是王武龙拍的板。规划局为什么会批准他这么做？省人大也不需要多少办公楼，更不许做生意了嘛。这件事，如果有机会，我开会时也要当众说。如果不是王武龙来省人大（当常务副主任），这个楼盖不起来。现在媒体报道违章建筑，不能光报小老百姓的违章建筑，这个是大违章建筑，看起来是合法的不违章，实际上是“不是违章的违章”。
鼓楼电信大楼，我也是坚决反对的。盖那么高的楼，破坏了南京的天际线，电信局有钱去哪里盖不了一座大楼？你一个他一个，最后就把南京破坏了。国民党政府所做的“首都规划”是很好，就是现在被搞乱了。（你们报纸所在的）广州其实也很好，但是高架桥一架，就不好了。3月底，我们省里为城东干道建高架这件事开专家论证会，他们是一个声音要搞高架，我对省委书记和省长说，我一个人反对！
（注：城东干道后来采取了隧道方案）
曹克明简历
曹克明，1934年11月出生于河南南阳。1951年11月参加工作，1959年7月加入中国共产党。长期在南京307厂（今南京晨光集团）工作，从车间计划员直至厂长、党委书记。
1987年7月任江苏省纪委书记，1989年12月任江苏省委常委、省纪委书记，1991年2月任江苏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1998年2月任江苏省政协主席、党组书记，省委副书记、省纪委书记，2001年9月任江苏省政协主席、党组书记。2003年3月至2008年3月任十届全国政协社会和法制委员会副主任，2009年6月退休。党的十三大、十四大、十五大、十六大代表，党的十三大、十四大、十五大当选为中纪委委员，第九届、十届全国政协委员。2014年9月2日6时55分在南京逝世，享年81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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