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的一两年里，在挑战以美国为主导的全球秩序，以及令美国及其欧洲盟国大为头痛方面，没有人比得上俄罗斯总统弗拉基米尔•普京(Vladimir Putin)。普京成功地不断以策略取胜美国总统奥巴马（最近的一次是在乌克兰问题上）；此外，他还成功地与中国建立了战略关系，意图借此挑战以美国为首的现有国际秩序，这也是近来为何国际秩序看上去日益受到威胁的一个重要原因。普京在挑战美国及其西方盟友方面所取得的成功，与美国领导人的不足之处形成了鲜明对比，也凸显了这些不足之处让美国和全球其他国家付出的代价。然而，还有一点也同样值得注意：虽然普京在许多方面都大获成功，但是俄罗斯彰显国家实力和继续挑战现有国际秩序的能力是建立在摇摇欲坠的经济之上的。
普京精通柔道（获得了黑带二段），非常了解杠杆原理，知道如何使对手失去平衡和利用对手最微小的失误，在国家实力方面，他已经非常熟练地把一手相对较差的牌成功打好。然而，遭受西方经济制裁，加上俄罗斯经济严重依赖的能源在全球遭遇价格暴跌，这些都正在破坏俄罗斯在展现国家实力方面已经非常脆弱的基础，同时还可能影响普京在国内的政治支持率——这些因素加在一起，让普京深陷一场全方位的危机。
尽管俄罗斯政府试图证明西方制裁对其造成的影响微乎其微，但是事实与他们所宣称的完全不同。第三季度，在年化基础上计算的资本外逃大约在1000 - 1300亿美元，考虑到俄罗斯经济所面临的挑战，这一情况很有可能以同样的速度持续下去。卢布兑美元汇率自今年年初以来已经下跌了约20%，上周三俄罗斯的政府会议以卢布价值为主题，试图找到一种方法来应对卢布贬值问题——对于莫斯科而言这个问题并不容易解决，中央银行想要提高利率来支撑卢布，政府则对这种做法感到不安，担心此举可能会使已经停滞不前的经济陷入全面衰退。随着俄罗斯卢布急剧贬值，俄罗斯民众急于将自己的卢布换成美元和欧元，这导致卢布进一步走弱，陷入恶性循环。此外，还有一个指标也显示了俄罗斯政府所面对的经济绝境：俄罗斯股市今年的下跌幅度超过了全球任何其他主要股票市场，今年以来股价已经下跌了27.4%，在过去52周内下跌了近30%。与此同时，俄罗斯人口老龄化和人口萎缩令养老金债务飞涨，由此引发的长期预算压力又进一步加深了俄罗斯的经济困境。
眼下，全球能源价格下跌加上俄罗斯严峻的经济形势，正在令俄罗斯经济走向崩溃的边缘，并造成了一场全方位的危机。具有讽刺意味的是，俄罗斯的经济困境很大程度上是由普京一手造成——他在克里米亚和乌克兰的行动给莫斯科带来了自从冷战以来最为严重的西方制裁，这一点显而易见；而除此之外，他还决心让政府控制俄罗斯经济（例如政府接管了俄罗斯能源行业），此举抑制了勇于承担风险、创新和多样化的经济，而这些特质是如此必要，造成俄罗斯经济过度取决于全球能源价格的波动，这使普京已经把其政权的命运与能源价格紧紧地绑在了一起。
石油和天然气收入占俄罗斯GDP的近30%、自2000年以来GDP增长的50%以及占出口的70%以上。今年第一季度，财政收入的近53%来源于石油和天然气。阿列克谢·库德林（Alexei Kudrin）曾在2000年—2011年担任俄罗斯财政部长，因帮助俄罗斯经济从20世纪90年代的乱局中回稳而广受赞誉。阿列克谢曾表示，石油价格至少需要达到每桶117美元，才能够令俄罗斯预算实现收支相抵。考虑到西方制裁及其相关的广泛经济压力的影响，如果石油价格低于这一水平，那么俄罗斯经济将会难以支撑。更糟糕的是，石油价格疲软可能还会持续一段时间，甚至可能会进一步走弱。供应充足和需求萎缩的市场基本面正在给能源价格带来下行压力，这份压力不太可能在短期内得到缓解。如果俄罗斯的石油和天然气产量要在更长时期内继续维持在当前水平附近，那么俄罗斯将需要支出数十亿美元，在西伯利亚和北极圈地区进行勘探和开采，而这会让俄罗斯过于依赖能源价格的局面更加恶化。
过去的三年里，每年美国的页岩气产量平均增长100万桶/天，大幅增加了全球供应量；与此同时，尽管中东时局非常混乱，但是其石油产量也在过去的几年中有所增长，尤其是利比亚和伊朗，西方放松制裁令伊朗的石油出口在过去几个月里增加了85%。欧佩克（OPEC，石油输出国组织）通常会通过削减产量来控制油价下降，然而欧佩克成员国目前存在分歧，为了不失去市场份额，成员国之间相互竞争，同时还要对抗美国页岩油的大举入侵。尤其是在亚洲，沙特阿拉伯和科威特都已经宣布他们不会采取干预措施来维系油价。而伊朗渴望制裁能够继续放宽，并乐于增加石油出口量，它不想从中添乱，因而和沙特阿拉伯及科威特一样，也对采取措施维系石油价格坐视不理。沙特阿拉伯似乎决心要在中短期内允许油价下跌，以挫败美国进一步开发页岩气资源的热情。而花旗集团(Citigroup)的一份最新报告显示，要让美国页岩气产量停止增长，油价需要降至每桶50美元左右，此外随着技术上的进展削减了采油成本，价格可能还会进一步下降。供应大幅上涨，但是对经济增长的担忧正在抑制全球需求，欧洲主要经济体的石油需求量降低了5%左右，而在2013年成为全球最大石油进口国的中国，石油消费增长也已经趋于稳定。
所有这些因素的结合将会给俄罗斯经济带来毁灭性的影响。在2008—2009年的全球经济危机期间，石油价格从147美元骤降到34美元，从而导致俄罗斯经济萎缩了将近8%。虽然没有人预计到石油价格会在短期内下降到这种低位，但是当时西方制裁也没有像如今一样将俄罗斯经济逼入绝境。穆迪评级公司（Moodys）最近下调了对于俄罗斯的信用评级，维持对俄罗斯经济前景的负面看法。世界银行（The World Bank）最近发布了对于俄罗斯的经济报告，称其接近于“停滞”状态，同时调低了对于俄罗斯经济表现的预测，预计的俄罗斯2015年增长率仅为0.3%，而2016年增长率仅为0.4%。俄罗斯财政部（Russian Finance Ministry）战略规划部主任马克西姆·奥列什金（MaksimOreshki）最近承认，石油价格每下滑一美元，俄罗斯预算就会损失约20亿美元，此外他还表示，西方制裁和能源价格下降的综合效应可能会令俄罗斯GDP下降4%。阿列克谢·库德林此前曾表示，俄罗斯很可能会被排除出SWIFT国际银行支付系统，GDP可能会下降5%。库德林还表示，俄罗斯可能会出现为期三年的经济停滞。
迄今为止，面对这一切，普京的回应是试图让本国国民与国际社会相信，俄罗斯经济能够安然度过这场风暴，并且绘制出一幅美好的图景——他给出了极为乐观的经济和预算预测；宣扬与中国日益密切的关系，以此取代俄罗斯与西方逐渐恶化的关系；并且把军费开支增幅调高到冷战结束以来的最高水平。俄罗斯政府最近预测2015年经济将会取得1.2%的增长，这与世界银行和几乎所有外部观察人士的预期都形成了鲜明对比。此外，政府还预测2015年通货膨胀率为5%，而实际上这一数字很可能会超过7.5%。
俄罗斯与中国在今年5月签署了一份价值4,000亿美元的天然气合约，俄罗斯政府最近大肆宣传这笔交易，主要是为了向西方世界显示普京并不需要它们，中国可以代替西方成为其贸易伙伴。然而，这项合约的大多数细节——包括中国最终同意向俄罗斯支付的天然气价格都处于保密状态。这种做法不禁令人怀疑：这笔交易是否真的像普京试图让我们相信的那样有利于俄罗斯？由于在天然气价格上的分歧，中俄双方在整整十年间都没有能够达成协议，因此一个合理的假设是：中国选择在此时进行交易是为了取得更大利益，因为眼下俄罗斯显然处于不利的谈判地位。据该份合约的知情人士表示，俄罗斯向中国销售天然气所取得的收益几乎肯定会大幅低于向欧洲销售天然气所取得的收益。从更广的范围上说，在俄罗斯需要的技术和资本市场渠道等关键领域，中国也难以取代西方。
虽然俄罗斯经济正处于困境，但是普京似乎有意追随其苏联前辈的脚步，不顾摇摇欲坠的经济，大幅增加军费开支。俄罗斯政府最近宣布，仅仅明年一年就计划将军费开支增加超过21%，至790亿美元；在未来三年间增加44%，至980亿美元，其中核武器支出相比同期增长50%以上。根据IHS简氏防务（IHS Jane’s Defense）报告，俄罗斯预算中的军事开支比例将从去年的15.7%上升到明年的20.6%。普京在决定大幅增加军费开支的同时，也被迫在其他领域削减近180亿美元的预算，这也意味着用于重要国内支出需要的资金会减少，比如国家养老金和工资，以及扶持受西方制裁严重影响的企业所需的资金。他试图通过在国民和国际社会面前表现出信心和实力来挽回颜面，这是一个非常危险的做法。迄今为止，在很多方面，普京以一手相对较差的牌一直在扑克牌桌上巧妙应对。然而，俄罗斯经济所面临的这些基本挑战甚至令普京最大程度利用这些有限条件的能力也受到了限制。最终，有一些东西可能必须放弃，而这看起来很有可能是普京在国内的政治支持。
普京需要做些什么，才能够令俄罗斯经济恢复正常，从而让政府拥有一个更强大和更广泛的政治基础？除了对西方采取不那么对抗的态度之外，还应该减少干预和专制——减少政府控制，激励创新、勇于承担风险和多元化的经济，同时吸引外国投资者。但是，普京的信仰体系和过往行为都清楚地显示，他并不会采取这种做法。因此结果很有可能是，他的权力基础会进一步削弱，他的国内政治支持率将会继续下滑，最终令他失去权力宝座。如果这种情况发生，完全是他自己一手造成。但是唯一的问题是：在那之前，他还会给俄罗斯和世界带来多少伤害。
译 徐佳蓉 校 陈岳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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