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记者 王海平 江苏报道
“邳州迎宾馆？”出租车司机一下愣住，随后猛拍了下脑门，“我知道你要去哪儿了”。
十分钟后，目的地已经恍如隔世。
“李连玉调走后，这个地方被卖给了开发商，原来的宾馆炸了，湖也填平了”，售楼小姐淡淡地说。约4300元/平方，95%以上的都卖掉了。
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多年前曾入住邳州“迎宾馆”，有湖、有山、有楼。如今，数十栋拔地而起的高档楼盘和接近尾声的小区路面工程—这里名为“阿尔卡迪亚”。
邳州迎宾馆曾是当地硬件条件最好的酒店，外来干部，时任市委书记李连玉长期居住其中。2000年，时任徐州丰县县委常委、副县长的李连玉升任邳州市长，2002年升任市委书记。在这里，李连玉一住将近10年。
11月15日中央纪委监察部网站发布消息称，江苏省徐州市副市长李连玉接受组织调查。 李连玉因还兼任江苏省对口支援新疆伊犁州前方指挥部总指挥、党委书记，为正厅级官员。
2007年10月23日，李连玉作为党代表参加完“十七大”回邳州时脚踏红地毯、以领袖挥手式向数千夹道排队欢迎者致谢的一幕曾令舆论关注。
接近当地纪检部门一位人士透露，李连玉的问题主要集中在其担任邳州市委书记期间。调离邳州后，李连玉作为徐州副市长分管的主要是“冷衙门”。这一消息得到徐州市一位卸任官员、邻市纪委、邳州当地官员等至少四个消息源的证实。
李在担任徐州邳州市委书记（2002年-2010年）期间，一方面，其强有力的举措破旧建新，让这个苏北落后县域焕然一新，一跃成为全国百强县，造就了“邳州模式”；但另一方面，改革背后，大量的政绩工程以及对官场的搅动又惹来诸多非议。
“功过要分明。”徐州市一位长期服务市委的官员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大多数的徐州地方干部没有他这个本事。外界把他一棍子打死是有失公允的。”
“我的意见就是一句话，为公家做事，把钱放到自己口袋里就是不对的”，一位与李连玉“熟识”的江苏省退休官员则认为，“地方主政领导守不住底线，改革实践也可能因"过"错而抹杀。”
曾力推“搞活”
李连玉所执政的邳州曾是江苏苏北贫困落后地区。江苏区域经济发展水平差异大是江苏省情基本特点之一，如何让苏北地区“不拖全省的后腿”也一直是江苏省从1984年以来的基本战略。
2002年江苏省委召开会议，介绍和推广沭阳经验，实际上是一次“现场会”。是年，刚刚从邳州市长升任市委书记的李连玉参加了这次会议。一位邳州市前任官员向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回忆，回去之后，李连玉主持召开了常委扩大会，就他对这次会议的理解做了详尽发言，邳州要进行彻底改革创新的思路也由此拟定。
“沭阳的经验表明，一定要靠解放思想增强内生动力，一定靠改革创新搞活内生机制”，李连玉在会上传达省委会议精神时表示。
“我当时感觉到，为了邳州的发展，李连玉是下了决心的”，上述官员说，苏北地区长期发展不起来，一个原因就是执行力相对欠缺，而一些项目需要强势领导。
“我考察过江苏很多地方，李连玉给我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苏州张家港市一家上市公司董事长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
他回忆说，“彼此交换名片寒暄后坐下来，李连玉简单的开场白就给我一惊”。李连玉说，“在我这里，在我当领导期间，你自己去查，中国任何地方有的招商引资的优惠政策，只要你能拿出文件出来，除了污染项目，在我这里都能用。”
诸多邳州公职人员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表示，李连玉依靠招商引资这一法宝，搅动了麻木多年的官场。
一些已适应原有机制和体制的干部，无论找谁打招呼都没用，被李连玉毫不留情地拿掉，与之对应的是，一些在招商引资上“灵活”的年轻干部得到了超常规提拔任用。
某镇级开发区刚成立就招到了一个传统产业的亿元大项目，这让李连玉非常兴奋，召集科级以上所有干部到现场学习经验。
“当时介绍经验的是一位股级年轻干部，也是他通过关系拉来的这个项目，不过他从没有见过这种大场面，很紧张”，一位亲历现场的干部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李连玉大马金刀式的在现场问：你是靠什么把这个项目招过来的。足足有一分钟，年轻干部坐在台上说不出话来，“脸胀得通红，手在发抖，良久憋出了一个字：骗！”
“所有的人都哄堂大笑，会议室要炸开了，但李连玉却猛拍桌子，大叫一声，好，这就是本事。你们有本事也招来这样的大项目让我看。”这位年轻干部后来被破格提拔。
“他们告诉你的只是一些片面事实”，当地一位组织部门官员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被李连玉拿掉的干部有大部分都是庸人，但这也给邳州官场带来了新鲜力量。”
“我个人仍然要称赞他。”一位在教育系统工作过的退休官员说，“当时，我们有一个学校改造项目，打了多少次报告，报上去就是没下文，眼看年底了，我下了狠心，直接冲到李连玉办公室，当面把报告给他，我汇报的时候眼都红了，结结巴巴，但他很冷静地说，"我来批，你去拿钱"。”
“好大喜功”另一面
“如果没有"红地毯"事件，李连玉或许有另一条路”，一位一度与李连玉工作关系紧密的邳州官员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
2007年，李连玉迎来了他的第二届市委书记任期。这位官员说，那时的邳州已大变样，一座新兴的中等城市的模样已勾画出来，县城面积从19平方公里拓展到50平方公里，实现了“5年再造一个新邳州”。
促成邳州“大变样”的一个关键是徐州观音机场项目。这是因为，是否拥有机场是衡量一个地方对外开放程度的重要指标。
“李连玉为了让机场能够建在邳州做了大量工作，北京南京跑了很多次。虽然最后综合考虑各方面因素决策时将机场放到了临近的县，但邳州借助此机遇却完成了新一轮县域发展规划，这是之前想都不敢想的，否则你见到的邳州是比早年的沭阳还要差的一个城市。”一位当地官员说。
在2006年底的江苏全省经济工作会议的分组讨论上，李连玉就邳州的发展做了汇报，得到了肯定。
2007年，李连玉当选为中央十七大党代表。2007年10月23日，从北京返回邳州的李连玉却上演了“红地毯”事件。
这次迎接仪式被李连玉身边的工作人员“放大”，但又与李连玉好大喜功的一面紧密相连。
当时参与“迎接仪式”的一位邳州官员言及此事时说，当时的一些做法确实有些夸大了，“投领导所好的办事方式，值得反思”。
“邳州速度”争议
2009年邳州首次进入全国百强县排行榜，一时间， 前来取经学习“邳州速度”的人络绎不绝。
苏北某县的一位县委常委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我们也曾去学习，当时我在镇里工作，带队的只是一个副县长，本来是开发区之间交流的会议，但李连玉听说后立马高规格接待，亲自来做报告，让我们受宠若惊。”她回忆说。
成为百强县前后，“邳州模式”的问题，也渐渐暴露出来，这主要集中在“征地拆迁”上。
事发于2010年1月7日的征地拆迁“李冬冬血案”成为转折，将邳州违规土地使用的情况彻底推出水面。
国土资源部在当年的5月4日对邳州进行了通报，“国土部通报，一个县，多达9起，是非常罕见的”，当地一位曾在当地镇级司法所工作过的律师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参见2010年5月28日本报报道《邳州现形记》）
“国土部通报的9起违规土地使用案例，在邳州都是当时市常委会既定的重点工程，并且，这些工程并没有发挥出应有的效果”，上述律师表示，“只是违规土地使用的一小部分。”
11月16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在邳州重访这些工程后发现，如同“邳州迎宾馆”一样，大多已改“他用”。
在这些重点、亮点工程背后，不仅是涉嫌土地的违规使用，更是对邳州财政的透支。
一位担任过邳州财政局主要负责人的退休官员对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说，“在李连玉任职期间，若进行精算，政府财政实际收入大约只有公布数额的70%。”
当地人士告知21世纪经济报道记者，为着“邳州速度”，当年负责的政府部门人士，“一度带礼物拜访建设者，希望他们加快工程进度。”
“一是逐年慢慢分期从银行拨账（款），这部分比例很少；一是相对便宜些出让其他土地让我们开发；一是让我们接其他工程来做；这些都免去了一些竞争。”参与上述工程的建筑业主说，毕竟房地产的利润还是挺大的，“邳州人口180万，刚性需求挺强”。
就李连玉执政期间诸多“政绩工程”的债务问题，11月17日，邳州财政局一位官员对21世纪经济报道称，“其实，我们和全国各地都一样，从大的角度来看，都是通过土地出让来平衡，土地出让收入已抵得上财政一般预算收入的口径，所以整体上无需担心。”
他进一步解释，“随着中央出台的规范地方债的措施，以后出现这种拖垮财政、不贴切地方实际的政绩工程会大幅度减少”。
作者：王海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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