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2011年一个干燥的夏夜,俄罗斯互联网投资者尤里·米尔纳(Yuri Milner)正跟刘强东共进晚餐,后者是中国新兴电商公司京东商城的创始人。
这家小小的本地餐馆刚好能够摆下五张餐桌,旁边坐满了为刘强东工作的快递员。在这个城市,就是这些人把从食品到书籍再到服装的所有商品运送到刘强东的客户手上。
这里并非繁华的北京城,而是中国西北边陲最偏远的沙漠城市之一,即距离哈萨克斯坦只有一射之地的乌鲁木齐。米尔纳乘坐五个小时的航班从北京飞来,又开车穿过尘土飞扬的风景,就是为了亲眼看看京东的创始人是如何跟自己的一线员工进行互动的。
这些快递员三五成群地走到米尔纳和刘强东的跟前,举着白酒,向他们的大老板敬酒。刘强东对每个员工都很友善,但当他站起身来,他便用一种克林顿式的个人魅力让人群激动起来。
刘强东谈到的几乎都是客户服务,这跟他在视察全国各地时向其他快递员发表的激励演讲并无不同。京东的营收每年能够增加两倍,而中国在线购物市场的年均增长率达到了40%。相比之下,实体商店的这个数字只有10%。
此时的米尔纳,并不是在试图抉择是否要投资于刘强东。他已经考察过那些数据,并在三个月前向京东注资5亿美元。他长途跋涉到中国的偏远之地有一个更加重要的原因。
“你需要接近公司创始人。”眼下,米尔纳在自己位于加州洛斯阿尔托斯山的豪宅中解释道,他正坐在现代装饰风格的会议室当中,身穿灰色的健身服。这位来自俄罗斯的前物理学家通常不饮酒,但他在那个晚上倒是喝了很多白酒,让自己跟刘强东的数小时会面能够宾主尽兴。
作为全球最成功的科技投资者之一,米尔纳的投资之道带着点自相矛盾的色彩。在公司创始人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前提下,米尔纳不会要求在公司董事会获得席位,但他会定期拜访那些创始人,以建立一种长期的合作关系。
插手公司事务已经过时了,而大谈互联网的未来和宇宙本身则正流行。
对米尔纳来说,面对面的交流非常重要,以至于他在2014年出差了200天,主要是考察他在中国所投资的公司。这就是为什么在那次乌鲁木齐晚餐两年之后—当更多的投资者争着要投资京东时—刘强东向他的挚交好友敞开了大门。
米尔纳通过他的公司数字天空科技(DST Global)又向京东投资了2.5亿美元,使其持股比例达到8.9%。如今,这些股份价值30亿美元。
到目前为止,米尔纳的最大胜利仍然是在2009年押注25岁的马克·扎克伯格(Mark Zuckerberg),当时他向Facebook投资了2亿美元,最终获得40亿美元的回报。在2011年福布斯报道米尔纳的封面文章中,这笔交易是主要内容。
从那时起,米尔纳的点金之手不断命中硅谷一些最成功的热门公司。DST入股了AirBNB、Twitter、Spotify、Lending Club、Snapchat,甚至还包括WhatsApp。
最近一段时期,DST还投资了中国三家最重要的互联网公司。
在我们2011年的封面文章发表数月后,DST向电商巨头阿里巴巴集团注资约5亿美元,所获得的股份如今市值在25亿美元左右。就在同一年,米尔纳又向炙手可热的智能手机厂商小米科技投资了数额差不多的资金,换来小米7%的股份,如今估值在32亿美元左右。
对米尔纳来说,2011年是忙碌的一年。除了在中国进行数十亿美元的投资交易以外,他还迎来了跟艺术家朱莉娅·米尔纳(Julia Milner)的结婚十周年纪念,他们在家中举办了一场奢华的婚礼,弥补了结婚时没有办婚礼的遗憾。“我想在十周年的时候举办,就在那一天。”他不带感情地说道,指的是2011年11月11日这个新奇的婚礼日期。
总之,米尔纳的DST多年来每年都会投资于处于后期阶段的互联网公司,投资总额已经达到了50亿美元。通过公司首次公开募股和出售股票,DST已经获得100亿美元的现金回报,外加价值90亿美元的股份。
把DST已经拿到手的所有退出回报加上其现有投资组合的总价值,你就能得到惊人的190亿美元。
中国公司在DST的投资组合中占据了一半的席位,并贡献了60%左右的回报。
这并不意味着米尔纳已经把硅谷抛在脑后。他“拒绝否认”自己参与了Pinterest的最近一轮融资(据说融资规模达3.67亿美元),这表明他可能也已经参与其中。
他愿意承认的投资失策是未能搭上优步(Uber)的快车。
DST曾有三次机会投资这家如今估值突破400亿美元的汽车共享服务公司,但米尔纳每一次都没有出手,因为他担心该公司创始人特拉维斯·卡拉尼克(Travis Kalanick)无法搞定优步跟监管部门和全球各地城市之间的法律纠纷。
“我低估了特拉维斯,那是一个很大的错误。”他耸肩道,“这让我寝食难安。”
如果米尔纳的投资策略拥有一种特征的话,那就是:贵精不贵多、大手笔押注、尽早入场并以巨额回报为目标。在过去五年中,米尔纳的团队审核过全球范围内的250家公司,并只对其中一小部分进行了投资。
到目前为止,DST已经完成四支基金的募集,其中第一支由俄罗斯钢铁业亿万富豪阿利舍尔·乌斯马诺夫(Alisher Usmanov)提供资金支持,而最后一支通过数家主权财富基金和美国东海岸的一些高净值人士完成融资,其中没有来自俄罗斯的资金。“投资者基础应该是全球性的,对此我是一个坚定的信徒。”米尔纳如是说。
米尔纳工作很低调,他很少对外公布自己的投资交易。就是到现在,也几乎没有人知道,他还从WhatsApp的成功故事中分到一杯羹—全球只有两家投资者做到这一点,他便是其中之一(另一家是红杉资本)。去年,在Facebook以190亿美元收购这家移动消息服务巨头的数周之前,米尔纳斥资1.25亿美元从WhatsApp创始人手上购得一部分股份。米尔纳不愿讨论Facebook的收购交易,但据一位接近WhatsApp的消息人士称,米尔纳在2014年1月跟这家初创公司的创始人扬·库姆(Jan Koum)最终达成口头协议,而他在此前三年时间里一直尝试入股该公司。
在那几年里,米尔纳花了大量时间用来跟库姆建立关系。后者同样会说俄语,并曾造访米尔纳位于洛斯阿尔托斯的住宅。最后,WhatsApp接受了DST的入股,把这当成某种形式的保险,以防他们跟Facebook的交易告吹。
米尔纳出生于莫斯科,他原先在莫斯科国立大学(Moscow State University)研究理论物理。之后,他开始创业,在上世纪90年代把Mail.ru打造成俄罗斯最大的互联网门户网站。
2005年,米尔纳创立了DST,以投资互联网公司,比如俄罗斯社交网络巨头Vkontakte。他从高盛集团(Goldman Sachs)—Mail.ru上市即由这家投资银行运作—为公司招募了一些顶级交易撮合者。
“(高盛)最先为我们引介了Facebook,所有的一切就是这样被联系在一起的。”他一边说着,一边在空气中捻转着自己的手指。
在2008年的金融危机之后,米尔纳频频飞到硅谷,以拉拢扎克伯格那样的公司创始人。之后,他斥资8亿美元入股了Twitter,还投资了星佳(Zynga)、Groupon和AirBNB。近来,米尔纳的投资对象则包括Snapchat、Spotify以及Lending Club。目前,DST已经从星佳和Groupon退出,但继续持有着AirBNB的股份。
米尔纳大举进军中国在2011年一下子就拉开帷幕。当年年中,米尔纳把DST的总部从莫斯科迁到了香港。此后不久,他在几个月的时间里就谈成了投资京东、阿里巴巴和小米这三笔最重要的交易。
在那时候,DST已经在中国有了耳目。快人快语的哈佛大学MBA毕业生周受资(Shou-Zi Chew)花了一年时间去结识中国20多家顶级金融咨询机构的主要合伙人,这些公司包括易凯资本和清科集团等等,其中由包凡领导的华兴资本向周受资介绍了快速增长的京东。
这让米尔纳在2010年12月跟刘强东首次会面,并达成了DST出资5亿美元购入京东8.8%股份的协议。
在已经入股京东的情况下,米尔纳具有了跟阿里巴巴创始人马云接触的“圈内资本”—两人已经在2005年的时候见过面—最终也成功出资购入了阿里巴巴个位数比例的股份。
DST香港办事处的负责人约翰·林德弗斯(John Lindfors)表示,那些中国咨询公司对DST在中国建立自家的人脉提供了很大帮助,“不过,从贡献人脉的角度看,最重要的来源其实是其他公司创始人。”
在投资京东的交易尘埃落定的时候,周受资正利用他的公司创始人网络追踪DST的下一个目标:小米。这家公司当时在中国之外几乎无人知晓,但创始人雷军是中国知名的明星企业家。
周受资请求被引荐给一些由雷军担任天使投资人的初创公司,然后他通过这层关系在2011年3月跟雷军约定了一场会面。2011年9月—此时距离小米发布自己的首款智能手机已经过去一个月,但还没有上市销售—米尔纳、周受资和林德弗斯在小米拥挤办公室的一张茶几旁跟雷军坐了下来,一边交谈一边喝茶。
从表面上看,投资小米似乎非常有风险。硬件制造商在中国多如牛毛,而三星和苹果吞噬了全球智能手机市场的大部分利润。小米希望仅通过在线渠道销售自己的手机,不过谷歌已经在Nexus手机身上尝试了这种商业模式,而效果并不能算是获得了主流成功。
米尔纳把那些问题放在一边,他发现雷军整合硬件、软件和互联网服务的“铁三角”系统计划像闪电一样击中了他。
“你不能只擅长一件事,而是要精通所有的三项。”雷军在会谈期间如是说。
“通常你遇到的是雄心勃勃的创业者,但他们并不知道如何去实现自己的抱负。”林德弗斯说,“但雷军就是那个全能选手。”
数小时后,DST的三个人走出雷军的办公室回到车上—周受资坐在前座,米尔纳和林德弗斯坐在后面。在北京车流中前进的同时,他们兴奋地彼此交谈着。
“我们进行了各种各样的猜测,猜他以后能够带领这家公司达到什么样的高度。”林德弗斯回忆道。米尔纳转向其他人,“我真的想投资这家公司。”他说道。后来,雷军告诉他们,他从未想到DST会投资。不过,经过几个月的尽职调查之后,米尔纳的公司在多轮融资中(包括三轮独家融资)共计向小米投资了5亿美元,从而获得该公司7%的股份。按照小米最新的估值计算,这些股份价值在32亿美元左右。
米尔纳是怎样获得独家投资机会的呢?
“也许是当时并没有太多的人真的相信这家公司。”他若有所思地答道,然后重复了自己的口头禅,“要相信,你就要靠得近。”
米尔纳继续靠近雷军,一年当中两人大约要见上十次面,通常是在这位小米创始人的地盘。米尔纳跟雷军这样的公司创始人能够聊上数小时之久,一开始是些细枝末节的事情,然后就会引申到更宏大的理念之上。去年,米尔纳送给雷军一套宇宙微缩模型作为礼物。
与以往一样,当被问及他是如何做出投资决策的时候,米尔纳并不热衷于谈论细节。投资中国全在于“适应环境”和脚踏实地,他这样说道。米尔纳总是会挑选哪些看起来将在未来10到20年改变世界的创始人进行投资。
米尔纳发现,自己很难在世界任何一个地方找到家的归属感—尽管他在俄罗斯、以色列和硅谷都拥有房产—这对DST向联系紧密的硅谷渗透起到了帮助作用,然后是向联系更加紧密的中国渗透。“当你(一年)要出差200天,你会产生一种自己不属于任何地方的奇怪感觉。”他打着手势说道,“是真的不属于任何地方!”
米尔纳把这种全球视野转化成了自己的主要爱好,他正致力于推动宇宙的起源和未来这些“更宏大问题”的论述,他将之称为自己的“使命”。
几年前,他跟人联合发起了突破奖(Breakthrough Prize),这是一场光鲜的年度颁奖盛会,它已经变成某种科学研究的奥斯卡奖。在去年的颁奖典礼上,为获奖科学家颁发数百万美元奖金的嘉宾是本尼迪克特·康伯巴奇(Benedict Cumberbatch)和凯特·贝金赛尔(Kate Beckinsale)这样的人,那似乎把登上舞台的受奖者惊得目瞪口呆。
对于米尔纳的另类项目来说,突破奖仅仅是个开始。另一件事情是,他为一家名为全球大脑研究所(Global Brain Institute)的组织提供了资金支持。米尔纳对人工智能的未来抱有一种乐观的看法,这跟埃伦·穆斯克(Elon Musk)、比尔·盖茨(Bill Gates)以及斯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迥异,因为他认为计算机将永远无法完全独立于人类而存在。相反,米尔纳相信,我们将最终成为计算机和人类之间一种全球共生脑系统的组成部分。
戴着宽大眼镜的弗朗西斯·海利根(Francis Heylighen)是一位满头银发、长着浓密山羊胡须的数学天才,他目前正在建立世界首个展现全球大脑面貌的数学模型。海利根的工作得益于150万欧元的资金支持,这是米尔纳在过去五年中自掏腰包拿出来的。
米尔纳在2011年联系了海利根,就在他自己忙于中国的数十亿美元投资交易谈判间隙。当海利根收到米尔纳的电邮时,他还以为是垃圾邮件。
“不可能会有一位亿万富豪给我发来电子邮件。”他回忆当时的念头。
不过,海利根做了回复。没过多久,他便身处米尔纳在布鲁塞尔最喜欢的去处—阿米戈酒店—一边品尝盘中的千层饼,一边跟后者进行了两小时的长谈。米尔纳同意资助海利根的研究团队,条件是他们要能拿出一套模型,对全球大脑进行计算机模拟。
海利根的研究工作现在已经进行到了第四个年头,他每年会通过视频会议和半年度报告的形式向米尔纳汇报一两次工作进展。
米尔纳为什么如此热衷于找到破解大脑网络的公式呢?海利根称,它可能会开启进行预测的大门。而且,这里面还有一种文化驱动因素。他提到,自己的另一位俄罗斯科研同事常常沉溺于可以解释复杂系统的宏大理论,“俄罗斯人喜欢那种可以解释一切的哲学。”
对米尔纳来说,投资的答案并不复杂。只关乎遇到正确的人,至于在什么地方和何时遇到这个人,那并不重要。
“这就是为什么投资如此困难。”他说,“它每一次投资都略有不同,如果真存在一条公式的话,那么每个人都能做到了。”
译 何无鱼 校 李其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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