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不知道怎么去要债了。”2015年5月18日,在回答《财经》记者关于“接下来打算怎么去讨债”时,湖南省鸿腾建设工程有限公司(下称鸿腾公司)法务部负责人表示。
债务人是湖南浏阳河酒业发展有限公司(下称浏阳河酒业)的关联方湖南日月投资有限公司。 2011年以来,为追回债务,鸿腾公司先后通过“拉横幅”、“堵大门”等非理性方式去浏阳河酒业要债,但直到今天“还有700万—800万没有收回”。
其实,追不回债务的,远不止鸿腾公司一家。近年来陷入发展困境的浏阳河酒业,其大股东彭潮与关联公司早已是债务缠身。据《财经》记者调查,彭潮与关联公司的主要债务包括三个方面:银行欠款、合作伙伴欠债、民间借贷。仅以2014年以来进入司法程序的债务纠纷计,针对彭潮及关联公司的诉讼已多达13起,涉案金额少则十多万,多则上亿。
2015年5月上旬,为了迫使地方政府出面协调债务问题,浏阳河酒业不惜以“停产”来施压。《财经》记者在5月10日率先披露浏阳河酒“停产”一事,受此影响,浏阳河酒于5月12日“被迫”复工。然而,复工后不到两天,浏阳河酒业再度被曝“停工”。
中国白酒行业知名的二线品牌,年销售额一度达20亿元的浏阳河酒,何以沦落至此?
据《财经》记者了解,自2006年以来,浏阳河酒先后遭遇单独上市不成、三次“借壳”未果、“对赌”失败等一系列挫折。在资本市场,浏阳河酒业就像一个酩酊醉汉多次跌倒。2015年的“停产”风波之后,浏阳河酒业有关人士仍表示,未来仍会择机上市。问题是,面对今时今日的浏阳河酒业,谁会接盘?
施压地方政府
浏阳河酒业生产基地位于湖南浏阳永安镇,占地面积1500亩,计划分三期建设,目标是建为“中南地区最大的白酒生产基地”。然而九年时间过去了,如今项目第一期仍未全部完工, “浏阳河酒大型生产基地”十个大字矗立在裸露的黄土上,周边杂草丛生,人影稀少。
5月13日,《财经》记者在浏阳河酒永安基地注意到,“彩印”、“仓储”、“包装”、“勾兑中心”等大楼已建好,办公楼、基酒生产车间仍未建好,绝大部分土地被闲置。在基地入口处,讨债的横幅遗落在此,周边堆满了黄泥巴。打扫卫生的人告诉《财经》记者:“将近一个人高的黄泥巴堵住大门一个多月,原材料和货物都进出不了。”
鸿腾公司与浏阳河酒方面的债务纠纷由来已久。2011年10月,鸿腾公司承包了永安基地厂房和办公楼的建设,由于工程款不能按时结算,近年来一直忙于追债。
5月8日晚间,《财经》记者获得一份由浏阳河酒业下发的《紧急通知》,称:“由于生产基地长时间受到多方外部人员通过不正常途径和手段的干扰,生产原材料和货物无法进出。公司目前已无法进行正常的生产经营,生产、销售全面停滞,也无力继续维持公司员工的各项开销。自本月起,全体生产及管理员工无限期放假,并停止各项费用及工资的发放。因放假时间过长,建议员工另谋职业。”
浏阳河酒业“停产”的消息,引发白酒行业的震动。?5月12日,湖南浏阳河酒销售有限公司(下称浏阳河酒销售公司)总经理陈建波向《财经》记者解释“停产”缘由—公司此前多次向当地政府反映债务问题,请求出面协调纠纷,“我们想通过停产这种方式引起地方政府的关注和重视,希望向地方政府施加压力,推动事情的解决。”浏阳河酒销售公司是浏阳河酒业全资子公司。
区区千万级的债务,何以需要地方政府出面协调?陈建波承认:“资金出现一些问题。”他对《财经》记者强调,“我们原计划是不超过半年时间恢复生产,但你这个报道出来后,我们马上恢复生产了。你知道你这个报道影响多大吗?”
据《财经》记者了解,5月11日,有大约80名浏阳河酒业员工因“停产”一事来到永安镇政府“讨要说法”;5月12日,浏阳河酒业永安基地被迫复工,同时鸿腾公司员工也撤离了—但仍有几百万元债务没结清。《新京报》记者5月14日探访浏阳河酒业永安基地后发现,两天前才复工的工厂再次停工了,基地内空空荡荡,已经见不到生产人员的身影。
停产,复产,再停产。如此反复之后,地方政府方面对浏阳河酒业的问题仍持回避态度。
涉13宗诉讼
浏阳河酒业的前身为国营的“浏阳市酒厂”,最早可追溯至1956年,早期以“浏阳河小曲酒”而闻名。1998年,在国家放开酒类生产许可管制的大背景下,湖南中商公司董事长彭潮用4000万元,永久性买断浏阳市酒厂的商标,以湖南浏阳河酒业有限公司(下称原浏阳河酒业)为平台,操盘浏阳河酒。
彭潮,现年57岁,湖南常德人,烧过砖,当过炊事员,早年曾在长沙当时最大的小商品市场—下河街卖酒。1993年,彭潮创办湖南中商公司,试图在酒类等批发业做大做强。湖南中商公司一度成为五粮液(000858.SZ)、茅台(600519.SH)等品牌代理商,最高年销售额达到2.8亿元。也是在代理五粮液等品牌的过程中,彭潮有意自己做一个品牌,并最终锁定了浏阳河酒。
从1998年接手浏阳河酒,到2006年销售额达20亿元,浏阳河酒红极一时。
2006年,在浏阳河酒销售最火爆的时刻,彭潮宣布,拟投资27.5亿元在永安镇打造一个国家级大型白酒生产基地,同时透露了上市的计划。然而,进展并不顺利。自2006年启动永安基地以来,浏阳河酒业在资本与实体之间踉跄而行,企业战略、人才管理、市场拓展、资本运营方面都成为了前行的绊脚石。
值得一提的是,“大气”、“有格局”的彭潮,是多元化的信奉者。他以最早成立的湖南中商公司为依托,后续涉足房产、建材、投资、娱乐等多个产业,其实际控制的公司或关联公司一度多达20家。“多元化”的战略难言成功。为此,因操盘浏阳河酒而设立的原浏阳河酒业逐渐成为了彭潮为缓解债务危机最重要的借款平台。
据《财经》记者调查,原浏阳河酒业的财务问题在2011年已到了较为严重的地步。这一年,彭潮开始了规模较大的“民间借贷”;也是在这一年,原浏阳河酒业以“对赌”方式引入多家PE。到2013年下半年,浏阳河酒业的财务危机已逐步公开化,债权人开始讨债。不过,讨债之路并不顺畅。
据《财经》记者的不完全统计,仅2014年以来,针对彭潮及其关联公司的诉讼即多达13起。其中5起来自银行等金融机构的起诉,6起因民间借贷被诉,2起源自曾经的合作伙伴。这13起诉讼无一例外是因为债务纠纷,最小的涉案金额为14万,最大的涉案金额达1.25亿元,总共涉案金额不少于2.9亿元。
这些诉讼发生的时间集中在2014年。13起诉讼中,被告均包括原浏阳河酒业,其中有10起同时将彭潮列为了被告。据《财经》记者了解,13起债务纠纷中,6起民间借贷主要是以彭潮为借款人,原浏阳河酒业及关联公司为担保方;5起金融机构的债务中,则主要是原浏阳河酒业及关联公司为借款方,彭潮为担保人。
13起诉讼中,数额最大的一笔来自五粮液—浏阳河酒早期的合作方。接手浏阳河酒后,彭潮即采用“借鸡生蛋”的方式,由五粮液提供基酒,浏阳河贴牌生产,谓之“湘牌川酒”。2007年是浏阳河酒业与五粮液8年OEM模式合作期满的时间节点,这之后,原浏阳河酒业开始“单飞”。
据《财经》记者获得的相关司法材料显示,湖南中商公司曾于2005年向五粮液借款1.5亿元用于浏阳河酒的生产,并承诺“将于2006年银行的第一个工作周全额归还”。作为借款使用方的原浏阳河酒业在2006年向五粮液提出延期归还借款,但此后仍未按期归还借款。截至2013年11月29日,浏阳河方面拖欠五粮液借款及利息等共1.25亿元。
由于被各种债权人追债,彭潮已于2014年下半年开始“失联”。《财经》记者曾多次向浏阳河酒方面索要彭潮最新的联系方式,均被拒绝。
谁来接盘?
高新创投等PE在2011年入股浏阳河酒业,这笔当年白酒业内最大的一笔投资是奔着资本市场而去的。
“我们对浏阳河的目标是明年实现利润3亿,后年是4.2亿,大后年是6亿。”高新创投董事长黄明在2011年投资浏阳河酒时如此表态—“我们的目标是3年之内实现在A股的上市”。
但现实是,浏阳河酒业并未在既定时间内实现上市—2014年1月,大元股份(600146. SH)公告称,拟收购浏阳河酒业100%股权,这次“借壳”以浏阳河酒业“主动放弃”而告吹;2014年6月,浏阳河酒业再次发起“借壳”上市之路,拟与*ST皇台(000995.SZ)合作,几个月后合作告吹。
浏阳河酒业在与大元股份、*ST皇台“借壳”未果之前,还有过一次“借壳”不成及单独上市失败的经历。
“浏阳河酒业为资本而资本,忽略基础建设,本末倒置。沦落如此,也是必然。”5月10日,在浏阳河酒“停产”的消息出来后,酒业专家、行意互动董事长晋育锋如此评论。
九度智力集团董事长马斐持类似看法。马斐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表示,酒业稳健发展的话,其实不需要大量资金,“但近年来浏阳河酒业过于重视资本市场了,而忽略了酒业市场本身的建设。”
“为资本而资本”,这是不少业内人士对浏阳河酒业近年来的印象。尴尬的是,彭潮在引进PE之后,浏阳河酒业并未能顺利登陆资本市场,反而因此失去了公司的控制权。
据了解,彭潮失去浏阳河酒业的控制权,并不全是因为和PE“对赌”失败。《财经》记者获得的有关资料显示,2012年PE将2.5亿元增资款打入浏阳河酒业账号,但其中1.71亿元被彭潮挪用。一位曾在浏阳河酒业任职的高层告诉《财经》记者,彭潮挪用资金的事情发生后,PE非常着急,逐步把浏阳河酒业的控制权拿走了。
5月11日,《财经》记者分别以短信与电话联系高新创投董事长黄明,与其约定在第二天进行采访。不过,5月12日《财经》记者按约来到黄明办公室后,他临时“变卦”,其下属阻拦记者进入办公室,并转述黄明的话否认有过采访一事,同时强调:黄明拒绝接受采访。
高新创投成立于2007年,是湖南省首家省级国有独资创业投资机构,湖南省财政厅为主要管理方之一。5月12日,湖南省财政厅办公室一位主要负责人向《财经》记者表示,高新创投投资浏阳河酒业并不成功,“可能不太愿意接受媒体采访”,他同时强调,会去“协调”高新创投接受采访一事,但截至记者发稿,采访仍然无果。
晋育锋对《财经》记者分析,面对浏阳河酒业这个“烂摊子”,高新创投等PE肯定想“脱手”,但要“全身而退”已经不现实了。
四次上市未果之后,业界关注的焦点是:接下来,谁会愿意接盘浏阳河酒业?
接盘者至少需要考虑三个方面的问题。首先是债务纠纷问题。浏阳河酒业目前并无债务,但彭潮及原浏阳河酒业有很多债务。前述曾在浏阳河酒业任职的高层透露,浏阳河酒业在2013年与大元股份谈合作时,曾逼着彭潮讲出具体债务情况,彭给出的数字是20多亿,“这还不包括个人民间借贷部分”。2013年下半年以来,浏阳河酒业已因为这些债务不堪其扰,新的接盘者如何考量这些债务?
其次是浏阳河酒业的价值评估。浏阳河酒到目前也不产基酒,基酒一直来自于合作伙伴—早期是五粮液,后期是四川宾宴酒厂与贵妃酒厂。没有基酒,严格意义上来说就不是一家完整的白酒生产企业。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浏阳河酒业在与大元股份谈合作时,当时的估值是20亿元;然而与*ST皇台谈合作时,估值已变为了11亿元—短短5个月时间,估值缩水将近一半。新的接盘者会给出怎样的估值?
最后是浏阳河酒的品牌整合。彭潮此前为缓解资金链危机,主要通过商标授权经营方式,将特定品牌的产品授权给其他公司运营,以收取品牌管理费。品牌授权后,缺乏统一的管理与战略规划,长远来看显然是对浏阳河品牌的伤害。这些授权公司的年销售额高的达数亿元,新的接盘者要想顺利收回品牌授权,绝非易事。
5月19日,《每日经济新闻》援引浏阳河酒销售公司一位高管的话称,“(停产)是因为我们跟*ST皇台有合作,要上市的计划。”同时,以*ST皇台正谋划“重大资产重组”事项作为“佐证”。
不过,5月19日*ST皇台证券部一位人士明确告诉《财经》记者,正在进行的“重大资产重组”对象并非浏阳河酒业。“重组对象是谁不方便透露,但绝对不是浏阳河酒业。”
在此之前的5月12日,浏阳河酒销售公司总经理陈建波接受《财经》记者采访时,提及未来会有上市的计划,但未正面回应记者“何时上市”的提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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