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在流出中国外储缩水了
欧阳晓红
好事?孬事?中国外汇储备缩水了。从3.99降至3.73万亿美元,几乎是逐月递减。与之对应的人民币汇率则依然强势。放在热钱涌入、紧缩性宏观调控的数年前这是利好,经济新常态的现在则见仁见智。
新兴市场外储骤降的当下,有人似乎嗅出危机前奏的味道。2015年一季度,1130亿美元的中国外储下降幅度占新兴市场总体降幅一半。但没人怀疑3.73万亿美元(截至3月)巨额外储对风险的抵御能力,也没人质疑中国央行的宏观相机调控平衡术。
这时,当跨境财富管理几成风尚,当你手握外汇放眼国际市场全球化配置资产时,可曾想到这是中国在践行“藏汇于民”国策,以缓解外汇集中于国家的压力。为此,谋求人民币加入特别提款权(SDR)货币篮子的中国,正在冲刺最后一公里资本项目开放。
若干境外分散投资将有助于中国提升外汇资源使用效率。因为,囿于高成本负债、市场主体错配等因素,中国的对外投资收益轧差长期为负数。去年该数字为-341亿美元。
“即便我们对外投资的回报提高一个百分点,达到美国的水平,也不能让投资收益为正数。因为主要是利用外资成本过高,而不只是资产端的问题。”6月23日,一位外管局接近人士称。
不过,负投资收益无论是对中国管理层还是投资者而言,短期内并非严重问题,其更多反映中国对外资产负债的结构。
也许,国际收支口径、消失的一季度外储795亿美元更令人玩味。它涵盖外汇资产“走出去”之外,或不乏中国“抛美元”维稳人民币汇率而付出的代价。
接下来的问题是,堪称中国“家底”的外储缩水会成为一种常态吗?怎样在持有外储的成本代价与外储价值实用性,即利弊之间找平衡?
“中国已经过了外储越多越好的水平。”美国耶鲁大学管理学院金融经济学教授陈志武说。他告诉经济观察报,一旦外储太多、尤其成为巨量之后,其代价就会远超好处。改变这一局面的办法是减少对出口的依赖,并且让民间更多地留汇去投资境外。
而美元走强趋势若确定,假如资本项目完全开放后—资本持续净流出,延续“藏汇于民和去杠杆化”,外储缩水答案不言而喻。
只是市场不知道,如果所有的宝都押在“3.73万亿美元”的家底(中国外储)上,若国际对冲基金集结借势做空人民币资产博利,届时“捍卫”人民币币值的“子弹”是否充裕?这些都是未知数。
消失的795亿美元外储
“外储缩水可能在近期加剧,人民币贬值或成定局。”6月25日,香港一位机构投资者说。他举例说,在离岸交易中,许多机构已经拒绝人民币结算。所有离岸结算指标都提前用光了。他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一位香港投行负责人告诉经济观察报,长期看,人民币会贬值,但目前人民币结算指标尚未如此紧张。
据国际货币基金组织(IMF)近期数据分析,一季度,新兴市场国家的外储总额减少2220亿美元,降至7.5万亿美元。其中,中国外储下降的幅度占新兴市场总体降幅的一半,达1130亿美元。
当然,并非都是坏消息。环球银行金融电信协会(SWIFT)6月25日发布报告显示,全球逾1000家银行已使用人民币作为与中国内地及中国香港的支付货币,带动人民币支付使用量的增长。
SWIFT亚太区支付主管Michael Moon称,全球很多银行,未来或会有兴趣加入到中国计划年底前推出的人民币跨境支付系统。5月份人民币作为全球支付货币的排名保持在第五位,市场占有率则升至2.18%,略高于4月份的2.07%。
数据不会撒谎。一季度国际收支口径外储减少795亿美元,央行口径减少1130亿美元,汇率估值变动因素335亿美元,抛售美元、外资流出等则涵盖在795亿美元中。
央行与外管局口径的区别在于:外管局国际收支平衡表的外汇储备资产仅记录外储交易变动数据,央行外储数据包括汇率损益等非交易层的变量。
335亿美元很好理解,板子可以打在美元升值上。正如,摩根士丹利投资管理公司预计新兴市场外储下滑40%的原因是货币价值发生了变化。美元上扬令这些国家手中持有的欧元、日元以及其他储备货币出现贬值。
795亿美元则令人深思。它是外储资产交易、价格变动的结果。且,如此状况已有时日或征兆。
外管局年报显示,剔除汇率、价格等非交易价值变动的影响,2014年,中国国际储备资产增加1178亿美元,同比少增73%。其中,外储资产净增加1188亿美元,同比少增73%。“2015年,预计我国国际收支仍将呈现‘经常项目顺差、资本和金融项下跨境资金双向波动’的新常态。”外管局称。
如此,外储缩水会成为一种常态吗?
国泰君安首席经济学家林采宜给出“外储缩水是资本外流,美元指数上升的结果”之观点。
上述外管局接近人士则认为世事难料。他告诉经济观察报,外储有可能减少,但形势如果于我有利,也可能恢复增长。储备减少意味着“藏汇于民”和去杠杆化。属于市场主体资产负债结构的调整。
陈志武解释,中国已经过了外汇储备越多越好的经济周期。当年亚洲金融危机给许多人一个感觉,就是外汇储备越多、对抗资金外撤的能力就越强。可那只是对一定水平内的外储而言。
至于亚洲哪些国家和地区最容易受到美联储加息的冲击,彭博首席经济学家陈世渊认为,美国利率上升对香港的冲击或最为严重。香港经济的杠杆化十分严重,2013年年末,本地区信贷占GDP之比达到220%左右。这带动股市和房价迅速上涨。2014年年末,外债占GDP之比达到446%。
其次是泰国。其易受冲击之处主要在国内。民间信贷水平很高,2013年末时占GDP之比在154%左右,并带动了房地产市场的繁荣。泰国房价在过去一年里实际增长15%左右。负通胀率也拖累了泰国经济。
中国或许并不像一些人预期中那样易受冲击。在陈世渊看来,高额外储、较低的外债以及境外投资者所持有公共债务水平较低,这些都减少了外部冲击对中国的影响。不过,经济增长缓慢、杠杆化严重、加上潜在的资产泡沫,意味着中国自身的问题并不少。
上述结论得益于彭博经济部对新兴亚洲国家和地区的经济增长、通货膨胀和金融风险等十个指标的分析评估。
陈世渊告诉经济观察报,发展经济体经济不佳,美国复苏,货币政策分歧,脆弱的经济体容易有大的资本流出。
不过,“最近中国资本流出比较稳定了,主要由于经济企稳,货币汇率也稳定,吸引资本流入;同时股市也对国外资本有吸引。但是经济、汇率、股市长期都不大乐观,未来资本还是有流出压力。”他说。
6月18日外管局公布数据亦显示,5月银行结售汇顺差78亿元,跨境资金流动数据连续第二个月出现改善。
不均衡的负值
不妨再看一组与中国外储有关的敏感数据。
-341亿美元与1.7764万亿美元。前者是去年中国对外的投资收益轧差负数,后者是2014年中国对外净资产,或者说债权。它们的背后,蕴涵一个国家欲拯救其扭曲资产负债表的价值诉求。
简言之,中国仿如一个1.7764万亿美元的债权人,但接受长期负收益的结果。20多年了,在国际资本的输入输出中,投资与收益的轧差仍为负数。
这里的1.7764亿美元较2013年末减少2196亿美元。外管局解释,原因有二:由于汇率和价格等非交易原因,以储备资产为主的对外金融资产出现较大的账面价值波动;部分机构向上修正其对外负债历史数据,导致年末对外负债增长。
逻辑上,对外金融资产变化体现“藏汇于民”。民间部门正在加快“走出去”。国际收支平衡表数据显示,2014年中国资本对外输出所得(涵盖外储对外投资和对外直接投资)与外国直接投资(FDI)在中国投资所得利润的轧差为-341亿美元。其自2010至2014年的表现依次为:-259,-703,-199,-784,-341亿美元。
这与中国一直以来的“低收益高成本”模式相关。中国对外投资以官方的外储资产为主,但收益有限,主要投资美国债券。按照中国官方解释,外储的投资收益较为稳定,主要是FDI的投资收益较高,导致中国的负债成本上升,影响了中国作为债权人的投资收益。“我国投资收益长期为负是结构性的。”外管局人士曾坦言,“这与我国对外金融资产在央行、负债在民间部门的主体分布有关。”
其实,“对于国家来说,长期看,任何像中国这样的‘用卖股权和资产的所得去买国债’做法,总体收益都会是负的,因为股权的长期回报总是要高于债券,当然前者风险更高。”陈志武告诉经济观察报。
在中国社科院学部委员余永定看来,对于一个贸易大国,投资收入项目在国际收支平衡中的地位会变得越来越重要。这种趋势如不逆转,可能在未来10年中,中国将成为“国际打工仔”。
不过,联合国经济与社会事务部全球经济监测中心主任洪平凡认为,从经济分析角度而言,中国对外净资产收益长期为负主要反映了中国对外资产负债的结构,最科学的方法应该是按资产分类来比较收益。“这并非严重问题,主要反映了中国对外资产负债的结构。”
事实上,近年来中国也在试图改变“低收益高成本”,欲“藏汇于民”,在风险可控情况下,让有实力与能力的机构或个人“走出去”。
比如即将放行的QDII2便是佐证。个人自由进行境外投资的那一天并不遥远。而类似市场主体的境外投资多了以后,便可缓解中国对外负投资收益压力,以及央行持有外储的不可承受之重。
不妨算笔账:央行累积外汇储备—其实是一个在公开市场购买美元、吐出基础货币的过程;而由此加大的流动性需要通过提高银行存款准备金率与发行央票、回购等操作来对冲,并支付相应成本。这让央行日渐不负重荷,亟待扭转几乎长成资本怪兽的外储飙升局面。2014年6月,外储规模高达3.99亿美元。
换言之,中国在享受外储带来的“国力强、汇率与宏观经济稳定”的好处时,亦备受痛苦“折磨”—因为央行要为此付出巨大对冲成本。
正如陈志武上文所述,外储成为巨量之后,其代价就会远超好处;解药如:减少出口,民间持汇投资境外。
而现实情况是,经济新常态下的中国出口形势并不乐观。中国出口商正在输给更便宜的竞争对手—今年前五个月贸易总额下降8%,显著低于政府2015年的增长目标。“人民币贬值势在必行。”林采宜称。其逻辑在于,人民币升值的长期基础正发生改变。人民币形成汇率贬值是扭转出口外贸一路下行趋势的唯一利器。但两个不确定因素可能影响人民币汇率的贬值幅度和贬值节奏:一是中国央行的国内经济稳增长和人民币国际化之间的利害权衡;二是美联储加息进程的节奏和力度。她认为,央行须在人民币国际化汇率维稳与保增长的政策之间做出取舍。
在6月23日的中美第七次战略与经济对话上,央行行长周小川表示,人民币汇率根据市场来调节,目前处于合理水平。
“汇率表现不能只看个别月份的短期表现,我们认为,人民币汇率仍是双向波动趋势,既不会大幅升值,也不会大幅贬值。”一位央行人士说。
然而,情况正在发生微妙的变化。市场正在出清吗?以往包括2014年,人民币汇率坚挺的同时,多半会带来外汇储备的增加,反之亦然;即呈现“升值—流入—外储增加;贬值—流出—外储减少”的线性逻辑关系。
现在,有着国际化目标诉求的人民币尚未贬值,但资本在流出—外储在减少。也许这正朝着决策层预期的方向走;也许并不尽然,汇率战硝烟弥漫的国际金融市场,风险暗涌,步步惊心。
不过,现实看微观个体,“若你有很多钱,不妨适当增持美元。”林采宜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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