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版司汤达
桐野夏生的小说一向有强烈的社会意识,往往从社会罪案上去搜集素材资料,又或是针对不同阶层的人物角色,去处理社会中隐性的阶级歧视问题。
学者野崎欢认为,她是日本女性版的司汤达(Stendhal),我认为是颇有意思的联想思考。众所周知,司汤达是十九世纪的文学精髓代表,这位法国作家作为现实主义小说的奠基者,对社会上种种不公义的情况,从来不会轻易忽视。而在表达手法上,他的小说世界充满过激的暴力,往往透过复仇及犯罪的情节元素,追求一种人性深层的狂热爱念——野崎欢认为,以“情热犯罪”来形容最为精准不过。
在这基础上,我们的确很容易辨识出桐野夏生乃司汤达的同路人,桐野小说的主人翁通常生命力顽强,往往本于一些执念去作出令人意料之外的举动,当中大多与罪行有关,由此透视出社会现实的荒谬与人性扭曲的互动关系。
事实上,正如桐野夏生在散文集《白蛇教异端审问》(2005)中指出,她时常出席一些法庭上的杀人事件公听会,希望找寻灵感,以及一些重要案件背后小说元素的蛛丝马迹,再加以发挥创作。所以把司汤达及桐野夏生齐观,大抵也没有人会感到意外。
《所以荒野》剧照
由《红与黑》到《异常》
又或者,可以进一步看清楚两者的对照出发点。司汤达最著名的代表作,首推《红与黑》(1830)。小说故事以1828年2月29日《法院新闻》所登载的一件死刑案件为本。法国村庄一名叫于连·索海尔的外省青年,出身寒微,透过勤奋苦学,利用宗教,准备日后成为神父以提升个人的社会地位。在往上攀爬的过程中,他与上流社会不同的女性发生情欲关系,由市长夫人、元帅夫人到侯爵女儿均扯上关系。最终他一怒之下,开枪打伤了揭发他丑行的市长夫人,结果被判处死刑。
在情欲角力的背后,这一宗“情热犯罪”正好隐藏了社会复杂的阶级关系,人性的不分界限与阶级的壁垒森严,恰好构成巨大的张力,成为小说中刻画差别与歧视的焦点所在,也是司汤达最重要的时代意义光环。
即使踏入二十一世纪,以上提及的差别与歧视等因阶级而生的社会问题,在日本社会也俯拾皆是。《异常》(2003)出版后,桐野夏生接受采访,直言希望刻画世间的歧视下的所有,甚至希望触及细微到不以为是差别的暗角。金钱也好,美丑也好,家境也好,地域也好,总之,无论如何微小的歧视,她都渴望处理。就以争取成为精英分子而言,因为竞争激烈残酷,一定会体会到旁人看不见的大量歧视细节,更加复杂,值得好好面对探究。
《异常》以日本东电OL杀人事件为蓝本,原来的新闻是1997年春天,一位名校庆应大学毕业且于一流企业东京电力上班的女主管渡边泰子,被人在廉价公寓杀死,经调查后发现她高级上班族与妓女的身份,并行时间长达六年,因此在日本社会造成极大哄动。
桐野夏生以混血儿姊妹为叙述者,透过一人平庸乏味、另一人美艳动人,相互交织去交代成长故事。当中已加入大量的虚构元素,例如瞎眼儿子的设定肯定是虚构而来。但桐野却借一宗举世瞩目的社会事件,引得读者思考平凡人在往上爬、一心希望成为精英过程中所承受的歧视冲突,当中要面对的欺凌乃至屈辱,往往可以带来扭曲人心残害本性的严重后果。
由司汤达到桐野夏生,阶级的构成成分截然不同,但歧视的本质或许仍属大同小异,只不过视乎不同时空而流露出互异的形态而已。
作家桐野夏生
《玉兰》的自毁倾向
桐野夏生的小说中,充满针对个人阶级命运,从而奋起迎击的逆流者。《OUT主妇杀人事件》(1997)中一众平凡的主妇,忽然由工厂女工变成分尸的合伙人,命运彻底逆转。又如《对不起,妈妈!》(2004)就是以从来没有被爱过,也没有爱过人的爱子为中心,建构出一连串透过杀人去改变自己命运的人生历程,大抵上透过犯罪去迎击出身及背景的不幸,已成为桐野夏生的核心主题。
之所以特别想一提《玉兰》(2001),因为桐野的阶级反击,不少是从低下层的角度出发,然后透过犯罪形式去完成某种程度的“复仇”。可是在《玉兰》中,主人翁有子并非低下层的寒微女子,但她同样透过自我流放至中国上海,和医生男友松村分手,然后过着纵情色欲的生活,透过作贱自己,希望来寻找新世界的可能性,当然现实同样并不尽如人意。
其中最深刻的描述,肯定是有子对松竹的控诉:“你没把我当作一个人,只是当成W大毕业、年过25岁的出版社女编辑这个符号,一个配不配得上你医生的符号!”当中画龙点晴地指出在当今社会中,其实我们都不可能摆脱“阶级”的无形羁绊——无论是低下层贫民出身,又或是中层甚至上流社会的精美分子,所有人本身都是一个符号,而在社会约制下的环境中,来自四方八面的人际乃至社会关系,均对各自的“阶级”符号有所要求。也正因为此而令人活得不自由,从而不断出现想摧毁自我既有“阶级”的魔性欲望——无论是往上流的不择手段倾向,又或是向下沉的自毁举动,本质上并没有太大的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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