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13日,万众瞩目的《国企改革指导意见》正式发布,文件提出分类改革、完善现代企业制度和国资管理体制、发展混合所有制经济、强化监督防止国有资产流失等要求和举措。
近日,搜狐财经采访了中国改革基金会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小鲁,请他对这一轮国企改革谈
了一下看法。王小鲁认为国企利用垄断和政策优势做大做强并不利于市场,国企改革的目标应该是让国企和民企在同一起跑线上竞争。国企应该通过在市场竞争来做大做强做优,而非利用政府特殊政策。
国企靠垄断和照顾做大做强不利于市场
王小鲁:
这个文件里头可能有几个关键的地方容易引起误解,讲的不太清楚,容易引起歧义或者误解。第一个,关于国有企业,里头说到国有企业要做大做强做优,这个话如果没有具体的定语,没有具体讲在哪些领域什么情况下,一般讲国有企业做大做强做优,很容易引起误解。它到底指的是号召国有企业通过改善自己的经营管理,通过市场上的竞争,把企业做大做强做优。还是说政府可以通过财力的支持,甚至通过一些国有企业独享的特殊政策使国有企业做大做强做优,这两个意思是不一样的。
首先我们是市场经济。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要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在这种情况下,凡是竞争性领域,所有的企业应该是在一个公平的起跑线上平等地竞争。如果说通过国有企业享有其他企业享受不到的财力支持,或者是通过一些特殊优惠的政策,而这些政策其他企业享受不到,通过这些方式使得国有企业做大做强做优,结果就是改变了市场配置资源的基本原则。对市场就是一个侵犯,对市场机制就是一个负面的影响,而且可能导致的结果就是资源配置劣化。这个做大做强做优是什么意思,不说清楚很容易造成误解,很容易导致对十八届三中全会确立的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这个原则变成否定的原则,或者从这个原则向后退,那就不是改革了,就有可能发生倒退。
国有企业如果说占有资源上的优势,或者占有垄断地位的话,做大恐怕是没有疑问的,因为别人进不去,它能进去。能不能做强做优,还要看你具体的定义是什么。做强是不是意味着企业真的创造了好的效益,在垄断性的领域?而且垄断性的领域还涉及到企业和社会公众之间的关系,垄断性领域并不是说企业做的越大越强越符合资源优化配置,因为可能改变资源优化配置的原则。资源优化配置基本保证靠竞争。不是说企业越大越好,越强越好比如说一个垄断性的行业,可以靠提高价格来获得超额利润,提高价格可能就会侵犯公众的利益,你要是靠垄断的方式做大做强,公众利益就会受到损害,这个是要说清楚的。如果说企业做的很大很强,但是公共服务职责并没有完成好,这样的国有企业仍然是没有完成任务。我觉得这一点如果不具体讲清楚,那很可能会造成误解,甚至造成对改革方向的怀疑。我们是不是还沿着原来的改革方向在往前走,会不会发生倒退。
国有企业先平等竞争再谈主导
我看到文件里还讲到发挥国有企业主导作用,这个其实也是同样的意思。如果说不加区分在各个领域都强调发挥国有企业的主导作用,那可能就意味着要否定十八届三中全会提出的让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这样一个原则,至少在理解上容易引起这样的疑问。因为在竞争性领域,国有企业和非国有企业应该站在平等地位上竞争,谁来主导这个领域的发展和进步,你是要通过竞争来实现的,而不是通过事先人为划定这个领域必须是国有企业主导,非国有企业做的再好你也不能主导,那就不是平等竞争,不是在同等起跑线上公平的竞争。
改革开放30多年,实际上实践证明总体上讲非国有企业在经营效益方面、发展方面业绩是超过国有企业的,国有企业曾经在一个时期内经营效益是非常令人失望的。后来通过改革有一些长期亏损的企业退出了或者改制了,还有一些国有企业搞了股份化,变成股份公司了,通过一系列的改革,国有企业的经营状况改善了。现在就我看到的情况,如果说把国有企业享有特殊的政策上的优惠条件和垄断地位,包括资源占有方面的垄断地位和在市场上的垄断地位,如果把这些因素扣除的话,国有企业的总体经营效益仍然比不上非国有企业。实践中间可以看到很多例子,有些国有企业长期亏损,但是就是不倒,有些企业甚至在经营效益很差的情况下,还越做越大,占有了过多的资源,占有了过多的社会资源,但是给社会的回报实际上是很不理想的,在这种情况下首先要讲的是国有企业的改革,我认为在国有企业能够实现充分改革之前,简单的讲国有企业要起主导性作用,我觉得这个很容易引起误解的。
党的领导和法人治理如何协调?
文件里讲坚持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其实党不是光领导国有企业,作为执政党是领导整个国家,而且按照十八届四中全会确定的方向。党是在一个法制化的环境下,通过一个法制的框架来领导国家。单提出来坚持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也很容易引起误解,是不是说党可以不领导非国有企业?单独提出来坚持党对国有企业的领导,会不会被人理解为党组织或者某一级的党的领导人可以越过现有的法制框架来干预企业的经营管理?至少容易引起这样的误解或者疑问。现在讲要健全国有企业的公司法人治理结构,这个公司法人治理结构实际上必须是在市场原则下,企业谁说了算,董事长起什么作用、董事会起什么作用、监事会起什么作用,企业的经理人起什么作用,这一套职能是在市场条件下形成的。如果说单独强调党要领导国有企业,是不是意味着某一级党组织或者某一些党组织领导人可以越国公司法人治理结构去干预企业的管理或者干预企业的决策,这一点不说清楚也很容易引起歧义。
公益性国企超额利润应公平分配
垄断性企业和公益性的企业,可能就会有获得超额利润,超额利润不是通过竞争形成的,是由于资源占有或者垄断地位形成的,这种情况下还需要建立一系列的制度来减少前提条件不公平造成国有企业的特殊性。你拥有超额利润的企业,这个利润应该怎么分配?下一步通过税制改革解决这个问题。现在是国有企业的利润上交,通过国有企业红利上缴的方式把一部分利润转移给社会,下一步可能还要通过整个税制改革来设立一个更公平的起跑线,让垄断性行业和非垄断性行业的起跑线更加公平,这可能也是一个需要重点考虑的领域,讲国有企业改革的时候不能回避这个领域。
公益性行业同时也有社会监督的问题。怎么让制度更加完善,企业的经营管理更加透明,更加向社会公开,让社会监督你企业是不是做好了,你企业经营是不是和社会利益是一致的。这些领域也需要强调。
国企不能再靠不公平竞争保持优势
搜狐财经:有一个问题问您一下,我们说国有企业改革从80年代到现在有30多年改改停停,到开始抓大放小到20世纪股份制改造,国资委成立央企的出现,央企都做成世界500强,到今天2015年的时候像前几天中石化提出的问题到底为什么要改革,越看这个文件解释冒出这个问题:我们为什么要改革国有企业?
王小鲁:看起来有可能国有企业都变成500强企业了,看起来也都经营的不错,为什么提出国有企业改革?实际上国有企业无论在制度上、经营实践中间,还有很多不令人满意的地方,甚至有和社会公众利益不一致的地方。
有些国有企业特别是央企做大做强了,进入500强了,尽管企业从表面上看业绩好了做大做强了,如果我们把各种不同的条件都算进去的话,它的效率还是低于一般竞争性企业,意味着资源配置仍然效率是不高的。在这种情况下,如果资源配置继续向国有企业倾斜,而国有企业本身又不改革,不改变依靠资源和垄断地位来获得更高的利润、看起来更好的经营业绩,这种情况不改变,意味着资源配置会进一步的劣化,资源会流向效率低的领域,而不是流向效率高的领域。
反过来讲有些经营更好的民营企业,在这种情况下可能就处在一个不利的地位,实际上就变成了在市场上受到歧视,“我经营再好也没用,我没法和你比,你享有的条件我没有”,我认为这种情况是需要改变的。
我们前几年也不断做一些企业调查,我们发现从市场经营环境角度来讲,我们有几年的调查全国各地几千调查问卷,根据企业本身评价和估计,总体而言国有企业面临的经营环境要好于非国有企业,大型企业经营环境好于中型企业,中型企业好于小型企业更好于微型企业。这几类企业之间经营环境方面的差别是很明显的。这些方面的问题如果不解决的话,很难形成公平和有效率的市场。
搜狐财经:这次改革出发点让国企和民企站在公平起跑线上,核心应该是这个问题。
王小鲁:对。从企业的经营环境来讲,首先应该做到不同的企业至少在竞争性领域要站在同一起跑线,垄断性领域一下做不到同等的起跑线,但是要通过一系列的不税收制度和其他制度改革,来尽可能使得他们的起跑线比较一致,比较公平。
解决了外部公平之后,就要解决企业内部管理的问题,政府和企业之间到底怎么办,政府对企业有没有过多的干预,怎么健全企业的法人治理结构、公司治理结构,这些问题也都是要通过改革来解决的。包括现在推行混合所有制改革,为什么要推行混合所有制改革,因为国有企业容易产生一些问题,比如说资金不是我的,钱不是我的,我是给你国家经营,你怎么能做到管理者像管自己的私人企业一样尽心尽力把这个企业做好?很难。
搜狐财经:这是治理的问题。
王小鲁:如果能够促使国有企业的资产结构、所有权结构多元化,比如引进外部投资者,促使它向股份制这个方向改革,不同股东之间可以起到互相监督的作用,你是国有企业经营者,你手里有国家投资形成的股份,是国有资产。我是外来者,我参与了企业经营,我也投入了资金,我对你就要有一个监督,你把整个企业做坏了以后,也影响我的利益,也影响我的回报,不同所有者之间、股东之间也会形成监督机制。
混合所有制改革这个方向是好的,具体的怎么改,这里头当然还有很多需要研究的问题。比如说处在垄断地位的国有企业,如果说不改变公平竞争条件的问题,先引进了外来的所有者,等于外来的所有者也享受了一部分别人享受不到的超额利润,你是一个有超额盈利的企业,我参股进来了也能在蛋糕里头分一块,我也能享受超额利润,这个外来者享受到的条件是其他的经营性行业那些私人企业享受不到的。既然有这个特殊条件,很可能就产生一系列的弊病,比如产生寻租行为,我让谁来不让谁来,我让谁来谁就等于我给谁送钱,这里头很可能产生腐败,而且可能就变成权力和资本之间的勾结,变成钱权交易。国有企业在混合所有制改革方面,哪些领域的企业应该怎么改,怎么把改革过程更加规范化,更加公开透明,让社会能见度,这都是要解决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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