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变的戊戌变法，写不尽晚清的家国、君臣和群己(组图)

　　袁世凯带着世代人们对他的诅咒粉墨登场，先是被康有为用拓片的滑石粉扑了一脸白粉，又被小和尚异禀扑了一脸

　　为了排新话剧《北京法源寺》，导演田沁鑫最近一年始终与李敖保持密切交流。做戏16年，他从没像排这部戏那么忐忑，“刚开始改剧本非常困难，觉得前面很黑暗。做话剧那么多年，我还从没这种感受。”

　　《北京法源寺》是李敖在上世纪70年代作为政治犯关押在国民党黑狱中构思的历史小说，从构思到付梓整整跨越20年。这本曾获诺贝尔文学奖提名的长篇小说，以谭嗣同为主角，几乎写尽中国历史上的英雄人物，李敖本人曾说，“《北京法源寺》中的史事人物，都以历史人物做底子，它的精确度远在历史教授们之上。”

　　要把一部十万字巨作改编成两小时的舞台剧，田沁鑫可谓备受折磨。在与李敖饮茶对谈时，她坦诚自己这一次排戏压力很大，没想到，“语风犀利、嘴不饶人”的李敖却一直鼓励田沁鑫，他希望这位特立独行的女导演，能将他纵深于文字间的历史、思想与沧桑，以更直观的方式呈现在当今舞台。

　　去年12月5日，这部由中国国家话剧院演出的《北京法源寺》在全新开幕的北京天桥艺术中心登场时，田沁鑫内心仍有不安，她怕剧本凝重、人物众多、台词密集，观众在接受度上会有一定的障碍，“我们的舞台上，一会儿是辩论，一会儿是演戏，我担心观众看了会觉得乱。”

　　结果，《北京法源寺》一开票就势头火热，数场演出均一票难求。有媒体评论，这部戏“对历史题材、对传统文人风骨的现实观照与思考，体现出了宝贵的文化自觉与担当。”2016年1月20日至31日，这台在2015年寒冬岁末极受瞩目的原创大戏，即将由田沁鑫率领原班主创主演阵容登台国家大剧院。

　　《北京法源寺》难得地汇聚了一批老戏骨。与田沁鑫相识多年的奚美娟出演慈禧太后，从逻辑思维到语言方式再到举手投足间尽是有据可考;电视剧《走向共和》中李莲英的扮演者李永贵再度饰演“大内总管”;演员黄磊的父亲、80高龄的黄小立则出演李鸿章;方旭饰演的康有为由一个世纪的先知，变成下一个世纪的小丑，历史造化弄人;周杰饰演的光绪帝求新图变，却只能深陷国运惨淡的悲情中;吴彼扮演的袁世凯，承担历史的骂名，渐渐浮现刀枪剑戟中的枭雄形象。

　　但这帮资深演员最初来剧组，都深感压力。黄小立演李鸿章，要抛开过去自己演戏的习惯。奚美娟则说，“我们都是在斯坦尼拉夫斯基体系下培养出来的，所以面对田导这种有一些戏曲表演的风格，需要你旱地拔葱一下。不是我们以往从一到十慢慢体会感受。她需要你立刻就出戏剧效果，对我们每个演员都有磨合的过程。”

　　在接受第一财经专访时，田沁鑫笑称，她花了两年时间，12度修改剧本，所有的困难与折磨都在前期经受了，“我觉得的难，已经过去了。这部戏里面既要有故去的人，又要有活着的人。既要有庙堂、宫廷，又有要民间，这个空间如何结构?而且晚清这个大事件，我看了很多资料，大家都是众说纷纭，没有统一的、盖棺定论的说法，就是一个历史的迷局。”所以在邀约演员时，田沁鑫没跟大家说这部戏的难，“如果开始就跟他们讲很难，他们就不来演了。”

　　李敖的《北京法源寺》，从明崇祯三年写起，直至民国时期的1928年，时间跨度长达几百年。小说以犀利笔墨叙述康有为、梁启超、谭嗣同等维新时代知识分子推行新政，最终惨遭残酷镇压，103天的戊戌变法失败，康有为、梁启超亡命外逃，谭嗣同等六君子被处斩。

　　在许多著作中，关于戊戌变法这段历史的作品并不少，李敖的文笔却是这其中最洗练阳刚的。他曾在小说“后记”中写：“这是一部阳刚的作品，严格说来，书中只有一个女人，并且还是一个坏女人(慈禧)，其他全是男性的思想与活动。它写男性的豪爽，男性的忠义，男性的决绝，男性的悲壮。”

　　从法源寺的沧桑变迁之中，李敖让浩繁的历史和人物逐层展开，将戊戌变法浓缩在小小的法源寺，且涉及近代中国深层的社会问题。法源寺是维新变法者的相遇之地，是传播改良思想的场所，是谭嗣同的出发点，也是他最后的悲怆归宿。

　　田沁鑫认为，改编剧本最难的在于李敖原著中的大量对白，历史人物之间的对话不是空洞的豪言壮语，而是衬托不同人物性格的妙笔。所有血雨腥风都通过对白来呈现，小说里有很多极富思辨的对话。比如谭嗣同感叹人生时，也将其磊落的灵魂抒发于文字间，“人间虽众生百相，但只能做一种人——只能选择做一种人，同时还得拒绝不做其他许多种人，尽管其中还不乏有趣的、吸引人的成分。我不能做烈士又做寿星，不能做改革者又做隐士，不能做天仙又做牛头马面，不能献身给国家又献身给妻子……”这些大段的独白或对话，辩论或直抒胸臆，对每一位演员都是考验。

　　这部戏的复杂，就像李敖所说的，“《北京法源寺》以具象的、至今屹立的古庙为纵线，以抽象的、烟消云散的史事人物为横剖，举凡重要的主题：生死、鬼神、僧俗、出入、仕隐、朝野、家国、君臣、忠奸、夷夏、中外、强弱、群己、人我、公私、情理、常变、去留、因果、经济等等，都在论述之列。”

　　“小说原作有很多极富哲思的对话，但如果舞台上光有对话，没有故事，戏的脊梁骨就会弱。”田沁鑫说，她选择的是戊戌变法最具戏剧冲突的十天，“我不敢说机警锋利。我对这部戏的思考体现在时空的设定上和故事的推进上。”她几乎放弃了小说原著的框架而另起炉灶，通过两个和尚的对话与想象来重述故事，将原本学术化的话语转化为观众能理解的台词。

　　小说原著对历史并没有妄加猜测或是虚构，精确的历史考证确保了其文学性与历史性并重。在改编时，田沁鑫也竭力做到尊重史实，她参考了40多种文献、后世学人的考据与分析，决定以真正正面的方式去还原历史，“正面表现戊戌变法，大部分人都会躲躲闪闪。但我们这次真的是正面的，而且是有勇气地面对戊戌变法。我们的舞台上有论证，有传奇，也有中国戏曲式的精神。”

　　田沁鑫是一位有着家国情怀的导演，之所以排这部戏，除了李敖的建议，也是她试图“重温历史，惠及当下”的心愿，“晚清这段历史，波诡云谲，影响了中国。在步入现代化的进程中，看如何变革，看大事件中的志士仁人、社会精英，看一个国家级的困局中更多的侧面。”

　　她最欣慰的是，首轮演出中观众称赞这是一部“非常中国的话剧”，“我们做戏，就要做出中国大戏的气质，能做出中国戏剧的精神和风范。”

　　对话田沁鑫：

　　晚清大变革中对立着的人物将达成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