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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乌托邦(图)

来源:21世纪经济报道
丁雄飞
丁雄飞

  在去年9月上映的美国电影《实习生》(The Intern)里,罗伯特·德尼罗(Robert De Niro)扮演的本退休前是纽约一家电话簿公司的副总裁,他曾先后负责公司的销售、广告和印刷,一干就是40年。如今,70岁的德尼罗不甘寂寞,来到安妮·海瑟薇(Anne Hathaway)创办的在线服装零售公司当实习生。海瑟薇的电商公司创立于18个月前,在获得风险投资后,很快就从25人扩张到了220人的规模。巧的是,这家电商所在地正是当年的电话簿印刷厂,只不过办公场所的格局变了:以前德尼罗的办公室位置稍高一些,方便监管整个工厂,而如今老板海瑟薇则和所有员工在一个空间里工作,不分彼此。起初,海瑟薇并不喜欢这个穿西装打领带的老头,直到德尼罗把一张堆满杂物、凌乱不堪的办公桌归置干净,她对他的印象才开始发生变化;电影最后,两代人不仅达成和解,德尼罗更凭借自己的人生经验——他的谨严和精明,为海瑟薇解决了事业和人生危机。

  谨严,精明,这是王安忆在她的新作《匿名》里用来形容小说主人公和他的朋友的词。《匿名》的主人公退休前也在上海一家工厂的上层工作:他是禽蛋厂的财务,坐办公室,无须像工人那样下冷库作业。退休后,他来到一家物流公司做文秘,不过,和德尼罗不同,他不是要发挥余热,出来做,主要是出于接送外孙方便。王安忆笔下的这个“他”是个教科书一般的市民阶级,保守,本分,中庸,对公司的经营项目不闻不问,只管做好自己的本职工作,并且,他热衷于分门别类,试图把一切都合理化。然而,这部去年9月发表于《收获》的小说却和同时在大洋彼岸上映的电影有着截然相反的情节:小说主人公非但没有成为老板的良师益友,反而让老板给卖了,他成了搞期货投机的老板的替罪羊,被讨债公司绑架到了深山老林。美国大片的意图很明显:当金融投机者在金融危机后成了众矢之的时,电影祭起布尔乔亚绅士的大旗,把后者想象为解决现实矛盾的答案;王安忆的小说则把这样的幻象击得粉碎。

  其实,王安忆打破的正是她自己在90年代为上海塑造的形象。“都说上海是风花雪月的,那是它的外衣,骨子里是钢铁与水泥铸成的。”当90年代的上海以怀旧的方式,“一年一个样,三年大变样”地努力使自己和巴黎纽约接轨时,王安忆通过写作《“文革”轶事》、《长恨歌》、《妹头》、《富萍》等作品,展现了市民生活的稳定性——这是上海不变的“芯子”。“芯子”的肉身是谁?是上海的中产阶级,中产阶级的女儿,中产阶级的保姆。在《匿名》里,就是小说的主人公“他”,他的朋友,他的妻子杨莹瑛,杨莹瑛在找他的过程中遇到的刘教练和老葛。但这些人在2010年代却发现,和他们十分不同的另一种人才是当今上海的精英:“他”的老板川沙人吴宝宝,盘下腰子弄所有房子的河南人潘老师,老葛的邻居放摇滚乐的美国人——即所谓的外地人和外国人。《匿名》说:今天,上海中心城区市民的地位“在式微”,老一代人几乎要“被这城市排除出去”。换言之,布尔乔亚非但不是金融家的解药,更可能在金融资本面前,自身难保,岌岌可危。

  如果说90年代的上海自认为在成为国际大都市以后,一切问题会随之迎刃而解,那么,今天的上海——在它即将成为“四个中心”之际,在它几乎和巴黎纽约变得一模一样之际却发现,纽约的问题成了上海的问题。上海成了纽约,成了最发达、最“普遍”的城市,成了城市文明的最后形式:这给了王安忆足够的理由来讨论“文明”本身。

  是的,整部《匿名》的情节、语言从根本上讲都服务于关于“文明”的讨论。小说上部有三条线索。主人公被劫走后,他的妻子杨莹瑛在上海寻人,这是第一条线索。主人公本人来到一个三省交汇的隐匿之地林窟,开始遗忘自己的名字、身份,遗忘文明世界,退化到“原始性”,这是第二条线索。在这个退化过程中,他有两个无名的“引路人”——哑子和二点,叙述人讲述哑子和二点的过去,这是第三条线索。通过大量动物明喻,哑子和二点被呈现为亦人亦兽的存在,在文明和野蛮之间的他们是主人公退化的教育者。最终,在上部末尾,主人公成为了“新人类”、“新物种”,而他的上海的户籍也被妻子注销。相应地,小说下部也有三条线索。第一条线索把上部的上海置换成乡镇、县城,叙述人全景式地描绘了后者的风俗地理。第二条线索是主人公(老新)启蒙的过程:他的各项感官从分离到整合,他看到了自己在镜子中的形象;他为各种事物命名,学习说话;他在新环境里同文字、数字游戏。第三条线索则是叙述人讲述敦睦和麻和尚的过去——此二人享有“诨号”,处于庙堂与江湖、合法与非法之间。

  和上下两部诸条线索并行的,是小说借由自由间接引语表达的文明观。在上部,文明本身被相对化:“自然史永远是文明史的最高原则”,文明只是更大的“生物链上的一环”,它有开端有终结。继而,小说在下部讨论了“文明的进程”:“曾经的辉煌灿烂,在某一个巨大变故中崩塌,颓圮,又在某一个契机中重建”,“下一次未必复制上一次”,或许“偏离出去,形成崭新的文明”——它遵循着造化的大道理。小说在上下部各为我们呈现了一处文明的遗迹:上部是林窟,下部是麻和尚的家乡、如今葬于水库深处的“青莲碗窑”城。这两个钻了历史空子的小世界皆兴起于计划经济之墙角,盛极一时,却败于市场经济大潮,最终荒无人烟,地名亦销声匿迹。小说最后,主人公葬身水底,也变成了文明遗迹的一部分——当然不只是小说主人公,还有他的领带,这是中产阶级身份的象征,还有他记忆中的环城电车,这是近代上海的象征,是城市文明的象征——这些都将变成遗迹。

  “人就是忙着到处命名,下定义,做规矩,称其为文明史。”整部《匿名》始终没有出现的是小说主人公的名字,换言之,这里隐匿的是他父母所取的名字,是代表父法的父之名——匿名便是对父法的颠覆,对文明的颠覆。小说结尾,叙述人讲述了少年鹏飞的过去,然而这个过去却是一个将来时态:是鹏飞走出蛮荒,走向文明,走向未来的那个时刻。若干年后,鹏飞将站在上海的制高点俯瞰这座城市——小说主人公所代表的那个老上海终会成为遗迹,而鹏飞,这个从“自然”走出来的少年,将有可能创造更高、更辩证的文明。

  电影《实习生》虽然好看,可轻松愉快的情节剧所编织的只是纽约意识形态;小说《匿名》尽管难读,但凭借复杂的哲学思辨,王安忆唱出了一曲上海乌托邦。

  作者:丁雄飞
business.sohu.com false 21世纪经济报道 https://epaper.21jingji.com/html/2016-01/25/content_30360.htm report 3006 丁雄飞在去年9月上映的美国电影《实习生》(TheIntern)里,罗伯特·德尼罗(RobertDeNiro)扮演的本退休前是纽约一家电话簿公司的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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