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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戴春晨
在谈论伦敦时，英国诗人塞缪尔·约翰逊曾经写道：“如果你厌倦了伦敦，你就厌倦了生活。因为生活所能给你的一切，伦敦都有。”这段赞美伦敦的话，拿来形容广州再好不过。我在广州生活了七年，时常感觉到广州生活本身有种莫名的魅力。
广州的魅力，并不在挂着大企业招牌的高楼大厦和车水马龙的城市主干道，尽管这些场景常用来形容现代都市的繁荣。这座城市的魅力，在于老城区人声鼎沸的茶楼，在于散布足迹的林间小道，在于生活本身的穿衣吃饭。广州人的厉害之处在于，他们能将日常的生活过成一门平民的艺术。用粤语来说，这种会在广州过日子的人叫做“老广”。“老”，表示是对生活有着娴熟技艺的“老手”，无关乎年龄，也无关乎出身背景。他们既能是广州的原住民，也可以是来广州打工、经商的“新广州人”。广州新来的“小白”们，学会了广州的生活，就成为了“老广”。
判断一个人是不是“老广”，可以看看他的日常饮食。在广府菜的菜谱中，一条鱼可以有上百种做法，一锅“老火汤”的药材可以有数十种搭配方式，但万变不离其宗：都要求激发出食材本来的味道，讲究清而不淡，鲜而不俗，嫩而不生，油而不腻。即使是一碗平淡无奇的白粥，老广们也能煮出别致的风味。精选上等的香米，轻轻捣过之后拌以油盐，稍腌片刻后放入瓦锅大火煮，待到沸腾后辅以文火，熬至粥水绵稠，米粒化于无形。完成这个过程，一般需要两三个小时。这种油盐的白粥绵柔爽滑，堪称厨间高手的艺术。这种专注食材本味的做法，与注重调料、酱料的川菜、湘菜截然不同。传统的中国菜讲究“三品”：色、香、味俱全，对世界人民而言已经实属不易，而广府菜偏偏要在这三个字之外加上两个字：“形”和“意”。讲究的老广不仅要求菜肴形式的好看，还要求菜品有主题，能寓意好兆头，如经典菜式“发财就手”。而形和意，恰恰又是中国画讲究的两大元素。从这个角度而言，艺术和审美已经融入老广的生活中，与生活融为一体了。
老广的艺术化生活，来源于广州文化固有的血脉。广州两大别称“羊城”和“花城”，都和生活的场景很有关系。“羊城”指的是五羊大仙从天而降给人们带来稻穗种子的建城传说，表达了广州先民对食物的尊重；“花城”则指的是广州遍地可见的南国百花，时至今日广州人过年从花市买花“讨彩头”，依然是广州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而在年轻人熟悉的二次元语境里，广州被称为“妖都”，以别于“帝都”北京和“魔都”上海。北京自不必说了，从元明清皇城到共和国首都，自然培育出北京人高贵的气质，时至今日还有“北京连出租车司机都在分析国家大事”的坊间言；而上海的“魔幻”与“摩登”，让人联想到国际时尚和风花雪月，可以追溯到清末开埠以来的“十里洋场”。广州的“妖”，体现的是一种非主流，一种从属草根阶层的风格。归根结底，“妖都”于这座城市与生俱来的平民气质。
至少从唐代开始，广州即有海外贸易，号称“千年商都”。商业文明讲求公平、诚信、友善与共享，使得广州能够以平等的心态吸纳外来的事物。而在生活富庶之后，平民的价值追求是把平淡的生活过得极致，过得有美感。因而有人说，广州、岭南是“文化沙漠”，市井气太浓，这拿的是传统对“文化”的评价标准。但广州文化可爱之处就在于“市井之气”，在于平民。对老广来说，艺术审美更多融入在生活的细节之中，在饭桌的菜肴上，在客厅的物件摆设中，在卧室的灯具里。北京近代的贵族们将价值连城的书画玉器收藏进库房，上海现代的小资们听着洋唱片追求情调却不能与劳动人民共享，而当下的广州真正实现了大众的艺术“与民同乐”。
这种几乎覆盖所有人的艺术非常重要，这赋予了每一名公民接受审美教育和欣赏艺术的权利。即使到今天，广州的房价依然在让人们努力奋斗，拥堵的道路和不少依旧黑臭的河涌依然让人抱怨，但几乎每一个生活在广州的人，都可以爬一趟白云山的山道，听老广们唱一曲粤曲，到临近的茶楼点上一份双皮奶或者艇仔粥。这就是平民的权利。改革开放前期，国内物质极度匮乏，也正是广州周边的城镇为国内供应了第一批有艺术美感的消费品。南海的陶瓷、中山的灯饰、顺德的家具，走向了成千上万的中国家庭。这既成就了中国家庭的生活，也成就了经济增长的“珠三角模式”。这些生活常见的消费品，“老广”早已在全国人民之前学会品鉴。如今灯饰、陶瓷、家具这样常见的消费品，并没有在广州绝迹，也没有在珠三角地区的工厂停产。这些工艺品的生产，依然是珠三角制造业对全国的馈赠。
在刚刚开张的289艺术PARK的非遗展馆里，就有潮州仿古的釉彩陶瓷灯罩，就有姿态各异的陶瓷，就有雕刻着中式花纹的木质家具。这些器物，完全有可能成为人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这个由南方报业印刷厂旧厂房改造而成的艺术空间，被寄望于成为艺术生活一站式消费的地标，这是一座报馆的美好愿景。这当然有一座报馆经营转型的考量，在此不必赘述。我想说的是，对于一座城市而言，放低艺术的姿态，让艺术融入生活，对这座城市的居民而言是有多么重要的意义。束之高阁的艺术、小资的艺术过于小众，但平民的艺术属于平民，可以最大限度地影响国民，提升国民的精神素养。而这不仅仅是广州独有的，它可以在许多地方生根发芽。广州因早1000年对外开放而享受了平民的艺术，中国的数百座城市也可以通过现在的开放培养更多的平民气质，让城镇居民有更多机会享受平民的艺术。
期盼中国数百座城市更多的人们成为把日子过成艺术的“老广”。
作者：戴春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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