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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者:有很多人批评你是用企业改革的方式来改革大学。
张:这是一个误解,我今年三月出了一本书《大学的逻辑》,里面对一些相关的问题阐述得很清楚。有人这样说很是想当然,因为我是研究企业的,当然了就会如此了,这就是“出身决定论“嘛。当然我不否认,大学和企业也是有一定的共性的,这就是如何激励人的问题。
记者:记得北大党委书记闵维方曾说过我国现行的大学人事制度是计划体制的最后一座堡垒。
张:这座堡垒很坚固,我们实际上也只是在内部凿了小窟窿而已。具体情况在《大学的逻辑》中我做了详细说明。但任何变革都是从小的变化开始的,况且认识事物是个过程。而且这在大学是非常难的,难就难在大学的人每个人都认为自己有观点,如果是一个企业变革,领导班子讨论后就基本可以交代下去了。我想起毛主席曾经说过,“凡是敌人拥护的我们就反对,凡是敌人反对的我们就拥护”,这是政治家的立场。而大学教授是,“凡是别人拥护的我就反对,凡是别人反对的我就拥护”,那一千个人就有一千个的观点。在这个改革中可以看到,其实有些教授是支持改革的,但是为了强调自己的个性,表示自己不是随波逐流之辈,都用“我原则上同意,但是。。。。。”这种口吻,结果媒体一写就都好象是在反对改革。其实这是教授表达观点的一个特点。
记者:你是西北大学毕业的吧,有人抨击你因为未曾就读过北大,所以对北大没感情,因此质疑你的改革方案的初衷。
张:这种说法我听起来怪怪的。我想,如果我是北大毕业的话,我可能会力度更大。因为你要做到真正为这个学校好,如果再这样下去以后在国际上会没地位的。你作为北大的校友,只有学校越好,你才会越光荣啊。要是这么说,因为你不是北大毕业,你就对北大没有感情,那北大的好坏你犯得着担忧吗?
北大是个很高的平台,给予了我很多,因为北大的资源与品牌,因为你是北大的教授,因此获得很多不同的待遇,但是我经常会扪心自问,你又为北大做了些什么?至少从人性上说,我们也是要讲回报的吧。而有些人不仅不做贡献不讲回报,还把北大当成金子一样,每天刮一层涂在自己的脸上,时间长了,金子就没有了。我们现在不是讲国有资产流失吗?大学最重要的资产是无形资产,它的品牌价值。很多大学的老师抗着大学的牌子到外面去挣钱,又不为大学的品牌增加价值,难道不是国有资产的流失吗?从这个意义上,北大的改革也是为了国有资产的增值啊。
记者:从本意上说,你更希望自己是个纯粹的学者,还是一个拥有学术思想的管理者?
张:这是有些矛盾的,我自己希望是一个纯粹的学者,但是有时候,身不由己。我夫人曾经跟我讲过这样的一个故事,两支足球球队比赛,A队总是频频破门得分,而B队连人家的半场都过不去,后来B队的守门员一气之下自己带着球冲破防守,终于打入一球。我就有点象那个守门员,看到现状着急,我希望大家水平都高了,然后我还是回来守门的好。我希望有一个好的环境,而我最应该是个学者,我20年前写的书现在再版仍然是前沿的。有时候,我是不自主的做一些行政上的事情,但我做这些事情的初衷是希望看到一个好的学术环境。一个真正的学者是不愿与平庸为伍的。
记者:你的梦想?
张:我没有梦想,我很现实。
我在表达观点上从来不打折扣,怎么想的就怎么说,这也应该是一个学者最起码的态度。
引以为荣是光华管理学院的氛围文化,学者需要学者的欣赏,一个人做研究是很孤单的。志同道合水平相近的人在一起很,能忍受寂寞。有些政府官员和企业界人士说过几年去学校教书,你以为门槛就那么低?有些人愿意在大学工作,因为轻松啊!其实真正的好大学教员是决不轻松的。
张维迎教授简历
1959年生于陕西省吴堡县,1982年获西北大学经济系学士学位,1984年获硕士学位,同年进入国家体改委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所从事改革理论和政策研究,1990年9月入牛津大学读书,1992年获经济学硕士学位(M. Phil.), 1994年获博士学位(D. Phil.), 1994年8月回国到北京大学工作,现为北京大学光华管理学院副院长、经济学教授,北京大学工商管理研究所所长,同时兼任牛津大学现代中国研究中心研究员。1984-90在体改委工作期间,在国家级杂志上发表数十篇有广泛影响的论文,是国内最早提出并系统论证双轨制价格改革思路的学者。
在牛津大学读书期间,师从著名经济学家、1996年诺贝尔经济学奖得主James Mirrlees和产业组织经济学家Donald Hay,主攻产业组织和企业理论,硕士论文曾获1992年牛津大学经济学研究生最佳论文奖 (George Webb Medley Prize for the best thesis)。
张维迎教授的企业理论及有关中国国有企业改革的研究成果在国内外学术界、中国政府有关部门和企业界有广泛影响,被公认为中国经济学界企业理论的权威。
语录:
中国目前为什么穷人上不起大学?是因为收费太低。一个真正好的体制,我可以收费高,但我花80%在奖学金上,穷人就上得起大学了。比如,让穷人一年出4000元,他也出不起;
北大本科生一年的成本是20000元,那么剩下的16000元都是政府在补贴,这是穷人在补贴富人。为什么不让富人多出些钱呢?比如说,学费就可以收20000元,贫困家庭的孩子就给他全额奖学金,这就是富人补贴穷人了。现在不让富人交钱,当然穷人就上不起学了。
现在中国好多大学都在盖庙,庙盖得比世界一流大学还漂亮。但是盖庙容易,请和尚难。和尚不念经,牧师不信教,盖庙又有什么用?
没有真正的校长,就没有真正的教育家。现在不可能出来真正的校长,我想大家都明白这个道理。
中国教育应该通过充分竞争,形成教育多元化,这才会形成一个相对公平的多元化分布。在目前的体制下,太多人把目标锁定在北大、清华上,美国就不是这样。他不会说我非得上哈佛不可,耶鲁、斯坦佛、普林斯顿,都很好嘛。每个学校有每个学校的特色定位。
中国的企业家,将企业从小到大做起来的时候,最大的感受往往是非常的累,这不是因为管理耗费心血和时间,而是因为企业家面临的社会环境变化无常。中国过去有一句话,叫白天没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中国的企业家即使白天没有做亏心事,但是仍然还是害怕鬼敲门。
我们所有干的事都可以从对社会有没有价值和对个人有没有利益两个角度思考,这样就四种组合:第一种是你干的事对社会有价值对自己也有利益;第二种是对社会有价值对自己无利益;第三种是对社会没有价值但对自己有利益,最后一种是对社会没有利益对自己也没有价值。第一种人是君子,在追求利益的同时为社会做出贡献,也只有对社会做出贡献才会获得价值,所谓“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第二种是圣人贤能,需要很强的社会责任心,公益心。第三种是坏人,是小人,干的事对社会没有价值,甚至还破坏社会的价值。第四类是傻子,干的事既对社会没有价值,也对个人没有价值。我们的企业家做的是什么事?主要是第一类事,在为个人谋取利益的同时也为社会做出贡献,这是竞争的结果。真正的学者主要是干第二类事情,但有些所谓的学者实际上在干第三类事,但不明真相的人以为他们在干第二类事情。
其实在这个社会最难不是骂企业家,最难是敢面对大众舆论保持独立性,这才是一个学者真正应该有的独立性。但是非常遗憾,现在谁敢骂企业家,就认为这个人就是独立的,如果不敢骂就一定认为这个人拿了企业家的好处。
学者也不能以学术自由的名义去诬陷诋毁别人,对别人不负责任的说话是不对的。我们的媒体也应该反思一下,不要动辄就说这些人有社会良知,另外一部分人没有社会良知,这只会阻碍学术的争论,学者之间的争论应该靠内部来解决。
来源:[北京青年周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