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死虎事件追踪：行贿慕绥新商业帝国的坍塌

　　巨贪倒下，扬起尘埃无数。

　　所有笼罩其中的人与事，最可悲的莫过于靠“行贿”编织起庞大商业帝国却转眼间大厦将倾的所谓“投资”失败者。

　　3月中旬，全国首家私营动物园沈阳市森林野生动物园(下称“动物园”)在短短4个月里连续发生11只东北虎非正常死亡事件，或许正是大连致诚控股(集团)有限公司(下称“大连致诚”)法人兼董事长杨振华——这位在十几年前曾行贿慕绥新的“灰色商人”，其资产帝国行将坍塌的前兆。

　　3月16日，《中国经营报》记者独家获悉，由当地审计局牵头，工商局、规划局配合的沈阳市联合调查组审计小组，已经向管辖动物园的沈阳市棋盘山风景旅游开发区管委会(下称“棋盘山管委会”)调取了1999年这一项目始建时涉及“低价批地”的相关合同和证据材料，并“正在清理”杨振华名下包括动物园和沈阳盛京国际高尔夫俱乐部(下称“盛京高尔夫”)在内的217万平方米土地资产及银行债务。

　　显然，随着对死虎原因的调查，一张历史遗留的政商关系网将被打开。

　　“烫手”的土地

　　当外界将目光聚焦于沈阳野生动物园之时，这里的故事主人翁去向迷离，杨振华人在何处？本报记者多方打听，均未知。

　　据了解，3月14日，杨振华曾出现在动物园员工的复工动员大会上，与棋盘山管委会商讨出路问题。但在这前后他一直未在公众场合露面。

　　风口浪尖之上，杨振华似乎从人间蒸发了。

　　杨振华的资产帝国很遥远。

　　从沈阳市中心沿东陵路一直往东，经沈通公路朝沈阳世博园方向开车还要花费半个多小时，临近世博园的盛京高尔夫俱乐部距市中心25公里，到动物园还要再走5公里。

　　事件追溯到上世纪90年代中期，野生动物园作为一个新生事物在全国广泛开建。当时沈阳市为了城市建设的发展，有意将位于市区小沿河的沈阳老动物园搬迁到市外。

　　1998年，沈阳市首先与秦皇岛一家动物园达成初步意向，由这家动物园在棋盘山修建野生动物园。在意向正着手实施时，从半路杀出大连致诚，挤走秦皇岛野生动物园，开始接手这个项目。大连致诚背后的老板正是杨振华。

　　据了解，1999年沈阳市城建局以市园林旅游公司的名义，将原市动物园的野生动物作价500万元和43名员工受聘于野生动物园，作为参股股东，占森林野生动物园15%的股份。杨振华以大连致诚和另一家旗下企业大连成吉思汗国际企业集团公司(下称“大连成吉思汗”)名义出资，占85%股份，杨出任法人代表。

　　资料显示，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1998年由沈阳市政府批准立项，2000年12月9日试营业，是由国家林业局、建设部批准的国家级森林野生动物园。但随后，人们发现杨振华这个动物园搬迁中“半路杀出的程咬金”，实际上背后隐藏着能量巨大的政商关系网。

　　而杨振华拿到野生动物园时，也是落马高官慕绥新主政沈阳之时。

　　按照2001年大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布的《原中共辽宁省沈阳市市委副书记、辽宁省沈阳市人民政府市长慕绥新受贿、巨额财产来源不明案判决书》显示，1998年至2000年间，慕绥新先后接受杨振华68万元人民币贿赂(包括现金、家具家电、装修费)、2万美元。

　　也正是这种对地方官员的“投资”，使得杨振华在1996年4月至1999年10月获得慕绥新帮助，后者利用职务上的便利，批准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项目立项并帮助解决该项目动迁和贷款问题、协调有关部门低价租让土地开发建设盛京高尔夫。

　　工商注册资料显示，动物园及同处棋盘山景区内的盛京高尔夫均由杨振华担当法人的大连致诚控股。据《中国经营报》记者了解，盛京高尔夫总占地面积95万平方米，动物园的总占地面积却始终不统一，辽宁省旅游局公布的数据是240万平方米，而沈阳市旅游局公布的则是217万平方米。

　　“当年(慕绥新主政时期)‘批’给杨振华的地一共有4块，确切的总面积是217万平方米，其中沈阳市政府有偿协议出让了一部分，国家林业局无偿行政划拨了一部分。”当地一位熟知内情的人士透露。

　　该人士还表示，这些国有土地事实上大部分都相当于无偿划拨，基本上都是建设用地，“杨振华只需要筹集不多的前期准备资金和后期的建设资金就行了。”

　　据一位长期跟踪报道杨振华的当地记者推算，这些土地中只有86万平方米属于有偿的协议出让，即可以用于土地抵押贷款和担保贷款的面积。

　　根据辽宁省土地交易市场信息网的历年土地出让数据，1998年至2002年建设用地成交平均价格在每平方米100元至150元之间，“杨氏”价格仅为当时那两年市场价格的1/3左右。

　　2007年起，杨振华开始狮子大开口。当年5月，棋盘山开发区在一次中韩旅游大会上向韩方推介了森林野生动物园，初步打算以净产值3.2亿元整体转让，更早以前，动物园曾要求和盛京高尔夫一起整体转让，开价也是3.2亿元，这两个价格据棋盘山管委会称“都是他们自报的”。一年之后的2008年7月，盛京高尔夫的转让价格甚至涨到了5亿元，而动物园则因为连年亏损，成了“买一送一”的赠品。

　　但最终，由于与投资方评估价格相差太大，两次推介都没有开花结果。变现融资之途受阻，杨振华这两块炙手可热的土地逐渐变成了“烫手山芋”。

　　据称，慕绥新案曝光之后，各大涉及贷款的银行都曾向杨振华讨过债，沈阳市中级人民法院也不止一次宣判执行，把大部分资金都投入到盛京高尔夫和动物园工程建设和日常运营中去的杨振华，基本无力在短期内偿还贷款，以至于债务越积越大。尽管盛京高尔夫项目盈利，但动物园因SARS影响和屡屡事故发生却举步维艰，这也是杨振华之所以急于借土地升值之势出手这两家企业资产的原因。

　　致命的债务

　　时间流转到2010年，被杨振华视为“烫手山芋”的野生动物园突然面临了空前的“危机”。

　　2006年11月还发生过停园现象。

　　在野生动物园发生经营危机期间，坊间流传，动物园曾多次向政府索要拨款。记者了解到，当地政府迄今投入到动物园的财政拨款已经超过了1500万元。2009年停园后又按天计算投入一笔钱专门用来喂养动物。据了解，动物园每年门票收入就达1200万~2000万元，每年向当地管委会上缴5%，自己留存95%。

　　尽管沈阳当地政府一直在不断的为野生动物园“雪中送炭”，但这里还是上演了“饿死”老虎的悲剧，在此事件发生之前，这里已经欠了员工18个月的工资。

　　记者发稿前了解到，目前200万元政府拨款已发放到位，全园145名员工已经恢复上岗，在政府接管援助计划中，还包括500万元专款用于解决东北虎非正常死亡问题——主要是饲料费用。

　　但这似乎不够，直至今年3月发生11只老虎因营养不良而死亡，人们开始怀疑是否这些资金被挪作他用。

　　动物园在杨振华的手里到底出现了什么问题，为何如此难以为继，即使是在政府源源不断的支援下，实在令人费解。

　　“动物园的管理存在很多问题，我大部分都知道也愿意说，但市调查组有明确指示不能说。打死我也不会说。”动物园党委副书记武席对记者说。

　　有消息称，1998年杨振华的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是靠项目分包等形式建设。他将项目逐个分解，承包给各个承建商，并先期由各个承建方垫资修建，承诺在动物园营业后逐步还款。据称当时修建动物园一期工程的资金也是而后逐年挪移动物园门票收入偿还。

　　债务中的大头仍然要追溯到1999年建园时慕绥新曾帮助杨振华解决的3000万元农行贷款。在此后的5年里，杨振华又以盛京高尔夫拥有的35万平方米土地以及为其担保的动物园51万平方米土地为抵押，陆续向广东发展银行股份有限公司(下称“广发行”)贷款750万元。

　　据当地政府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截至2007年5月，动物园净产值3.2亿元里有2亿元都是外债，主要源于建园时的几笔贷款，以及后来的利息累积。

　　2008年信达资产管理公司沈阳办事处的一份债权推介名单显示，当年动物园和盛京高尔夫整体转让时，高达5600万元的债务出现在了盛京高尔夫一方，其中当初借银行的本金约3750万元。

　　更重要的是，一场牵涉12年之久的官司，让原本在财务上捉襟见肘的杨振华更加元气大伤。

　　这要从当年闻名全国的大连“3·28”事件说起。

　　一场12年的官司

　　当年曾长期关注报道“3·28”事件的《中华工商时报》记者张志勇在自己博客中这样写道：

　　1990年12月，杨振华投资262.5万元与一日本人在大连合办一家隶属杨振华任董事长的大连致诚企业集团的皮装公司，事件的另一个主人翁是国有皮装厂前厂长都兴平，都兴平任该公司总经理，此时两人的合作正式开始。然而，这也是杨、都“悲剧”的开始。1994年9月，杨振华抽走、借用和占用的资金达940多万元。最终，两个友情非比寻常的人选择了一种非比寻常的决裂方式——委托代理，直至签订股份转让协议，将杨振华名下的大连成吉思汗75%股份转让给都兴平。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可以用峰回路转来形容。

　　1996年3月28日，杨振华带领数十人强行夺走了大连成吉思汗国际企业集团及其下属企业的印章、营业执照、支票、资料、财务账册等物，并扣押了这些企业的车辆，在这些企业的大门上贴上了封条。杨振华不承认股权转让协议书，并宣布撤销委托经营协议和都兴平的总经理职务。杨振华认为皮装公司仍然归自己所有，而都兴平企业集团的其他企业都是皮装公司派生出来的，所以这些企业的产权也属于自己所有。都兴平拿出了完备的协议、工商登记和出资等法律文书证明自己是这些企业产权的合法拥有者，但是杨振华宣称这些都是虚假的，是为了避免外界关注而对企业采取的伪装。这就是闻名全国的大连“3·28”事件。大连市政府在事件发生后责成杨振华将印章等物送交工商部门保管，后来发还给了都兴平。

　　1997年10月，大连致诚向辽宁省高级法院起诉都兴平，请求法院确认股份转让协议无效，并将都兴平下属所有企业的产权判归自己所有，但这一被称为“全国最大民营企业侵占案”的官司，法院审了5年也没有做出判决。张志勇认为，这显然和缺乏必要的证据有关。

　　2001年10月30日，就在杨振华曾经行贿的沈阳巨贪慕绥新落马后4个月，大连致诚主动向辽宁省高级法院申请撤诉并得到了法院的准许。

　　不过，时隔5年，风波又起。

　　2006年杨振华又转而向辽宁省公安厅举报都兴平职务侵占其企业资产，后者立即对都兴平及其企业采取了严厉的法律手段。侦查了两年同样无果而终，这一案件终于在2008年10月宣告撤销。

　　值得注意的是，此时杨振华旗下拥有的野生动物园正在面临严重的债务危机，2007年，杨振华便开始向外售卖动物园这块“烫手山芋”。

　　在观察人士看来，野生动物园遭遇的困境与杨振华与都兴平的官司不无关系，这让杨振华耗尽财力和菁华。有熟悉内情的人士对记者说，这场官司让杨振华有10年的时间没有好好打理动物园和高尔夫球场的生意。

　　资料显示，杨振华于上世纪90年代在大连市天津街开起了从事服装经营的“弟弟亭”。随后他扩大经营目标，不但跻身于服装加工业，而且进军餐饮服务业、房地产业。后经资本运作，于1992年9月19日成立大连致诚，彼时资产逾亿。1995年，杨振华曾被列入美国《福布斯》全球富豪龙虎榜，居入榜中国富豪第15位。

　　但这位早期成功的商业精英，却“输”在了这场争斗之中。

　　在张志勇看来，杨振华是个性情直爽，花钱大手大脚的人，是个精明的商人但不是一个优秀的企业家。在杨、都的纷争中，很难说双方谁对谁错，但如果结合当时的背景——杨振华与贪官慕绥新的结识与“分手”，人们似乎都有理由对杨振华在1997年突然强硬、但在2001年又突然“软下来”的表现，给予一个客观的评价。

　　正如人们对眼下的杨振华可能会给予的评价一样，这是一个曾游走于灰色地带的昔日政商。

　　事件回放及进展

　　3月10日，因为拖欠工资长达18个月之久，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的员工决定集体罢工讨薪，145名员工竟被累计欠薪334万元。“老虎都饿死11只了。”该园员工说。

　　至此，被爆出从去年11月至今年2月，沈阳森林野生动物园内11只东北虎接连死亡，动物园报告写明原因是营养状况极度不良。此事一出，外界一片哗然。经沈阳野生动物保护站查证，死亡老虎极度营养不良，不排除长期饥饿的可能。

　　按照一斤牛肉15元，一只虎每天10斤牛肉的标准来算，一个月它光吃就能花掉4500元，再加上清洁、保健、笼舍设施维修更新等等一些项目，不算人工投入和园区用地等投资，要养活一只成年老虎一年至少要花四五万元，如此算来，动物园饲养48只老虎投入的资金要高达上百万元。

　　目前，沈阳市政府接管动物园，成立接管组进驻，将追究相关人员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