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源：南方日报
2008年5月14日中午,在老北川县城的“北川大酒店”旁边的小巷子里,本报记者看见一个用双手在废墟里挖老婆尸体、满脸汗水和眼泪、几近绝望的朱远平；两年后,记者在北川安昌镇一户两室一厅的新房里见到了再婚一周年的朱远平,失而复得的儿子小宇正津津有味地看《喜羊羊与
地震前,朱远平的生活一帆风顺,平淡幸福,地震后,他的感觉跟坐过山车似的。这也许就是人们时常感慨的“人生”。
儿子与死神擦肩而过
儿子小宇的幼儿园是朱远平装修的,红色的屋顶是他亲手做的,5月12日下午2时28分,他亲眼看见幼儿园的红色屋顶像积木一样哗啦啦倒下,心想,4岁的儿子肯定“完了”；在废墟里挖了一天多,喊了一天多,老婆没有丝毫的回应,他确认老婆“是真的没有了”；那些做好装修欠下钱的老乡好多都死了,钱是收不回来了,只剩下一个旧手机,还有一大串家里的钥匙,他把钥匙挨个挨个地扔掉,只剩下一把摩托车的钥匙。
明天是什么样子,凭什么能活下去,他一时没有主意,只好坐在废墟上哭泣。
突然有人告诉他,“你儿子好像出来了,还活着”,起初不相信,但他还是跑到幼儿园找儿子,“就是尸体也得找出来”,但幼儿园的地基早就移动过了,他还是凭着记忆寻找幼儿园的废墟所在,掀开瓦砾和石板,下面压着密密麻麻的孩子尸体,他一个一个拉出来看,有些孩子脸上满是灰尘,他还用手把脸上的灰尘抹去,看看是不是自己的儿子。他找了整整一个下午,没有发现儿子的尸体。
他相信儿子肯定还在。他立马赶到绵阳市九州体育馆,挨个找,没有儿子的影子,接下来几天,他找遍绵阳的儿童福利院,幼儿园,连梓潼的幼儿园都去找过,还去了每一间收治伤员的医院,都没有找到他儿子。
5月21日,在救灾人员的指点下,他走到绵阳广播电台,一个姓吴的女同志接待了他,他说要广播找儿子。这是最后的办法了。
几分钟后,那个女同志说,“已经把你的信息播出去了,如果知道你儿子的下落的人就会打你的手机。”
说实在的,他自己根本就没有听见广播,心想别的人怎么会听见呢。
他半信半疑地往九州体育馆灾民安置点赶去,还不到半小时,他的手机就响了:“咱家捡到一个孩子跟你家的孩子有点像,你明天自己来看下是不是。”
原来,地震发生后,北川擂鼓镇有一个30多岁的男子从北川曲山幼儿园救出六七个孩子,这几个孩子又被送到任家坪。在任家坪,4岁的儿子只穿着小内裤,被一个50多岁的文婆婆看见了,文婆婆觉得孩子可怜就抱回了家。
文婆婆的女儿和女婿刚好没有孩子,如果没有人认领,就打算留给女儿女婿抚养。那天给朱远平电话的就是文婆婆的女婿,女婿开着车,正开着收音机,刚好就听见吴女士广播的朱远平的寻儿信息。
幸运降临于一个即将绝望至崩溃的朱远平身上,已经快10天没有看见儿子的朱远平紧紧地抱着儿子,痛哭失声,嘴里不停地喊着儿子的名字。
儿子见了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跟见到陌生人一般,一声不吭。
朱远平急了,一个劲的叫儿子“喊我啊,儿子喊我啊。”
几分钟后,儿子才仿佛回过神来喊了声“爸爸。”
4岁的儿子小宇上的是中班,班上一共有40个孩子,现在只有5个活着,连老师都没有了。
儿子也说不清楚他怎么出来的,有时候儿子会说:“爸爸我是飞出来的,飞得很高”,有时候又说自己是压在石头下面的然后自己又“慢慢爬出来的”。
但是儿子到底怎么跑出来的,朱远平一直没有弄清楚。
甜蜜的邂逅,美满的再婚
找到儿子后,朱远平带着儿子回到岳父岳母在安县的家,每天就是埋头帮他们做农活,一住就是半个月。他每天都会在心里对自己说“要面对现实”,“还是要出去找事情做。”
儿子交给父母带,自只身到安昌打工。因为,他身无分文,连手机也因为欠了200多元的话费,即将停机。
他去给别人当搬运工,拆房子,搭板房,扛钢筋,干了10多天,挣了1000多元钱。把欠的手机话费交了,又用剩下的钱收废铁,卖废铁,从中间赚取差价,又赚了几千元钱。
出来干活的这些天,每天都是和很多人一起打地铺,经常感冒,咳嗽,嗓子沙哑。本来想拖一拖就算了,但是成天睡地铺,湿气重,感冒一直都不好。
他只好去附近的一间药店拿药吃。
开药铺的女孩子叫赖英,刚刚30岁,漂亮又温柔。
朱远平不知道为什么,第一次来买药的时候就告诉赖英,自己在北川经历地震,房子没有了,店铺没有了,老婆没有了。
赖英就不断地安慰他,“这是天灾,没有谁能幸免。”
至于是不是第一次去买感冒药的时候就喜欢上赖英,朱远平腼腆地说“不是”,在一边抱着儿子看电视的赖英也极力否认,她说,第一次相遇就温柔地安慰朱远平,也是一个医生对“病人”的职业习惯。
至于朱远平去赖英的药店看了几次病,拿了几次药,他记不清楚,赖英马上就接过话题:“第一次是来看感冒,治疗咳嗽；第二,感冒还没有好,再给药；第三次,是来买10张创可贴；第四次是来买治疗脚气的脚气粉。”
赖英还记得,朱远平每次拿完药,总是要跟她倾述,每天都是说的那个意思“自己是北川人,来了安昌,人生地不熟,老婆没有了,儿子没人带”。
去药店四五次后,朱远平在心里对这个善解人意,美丽大方的赖英产生了好感,他心里想,自己这么年轻,还是需要一个家,儿子也需要一个妈妈。
所以,在第4次拿完药后,就鼓起勇气向赖英要了电话“要是自己晚上生病了,好给你电话。”
赖英马上答应把电话留给他了。
当天晚上,朱远平就给赖英发短信。诉说了自己的一些想法,希望能和她一起组成一个家庭,告诉她“没有一个家,自己的心永远都是漂泊的”。
赖英的父母起初是不答应的,因为,女儿是个大学生,毕业于川北医学院,跟一个没有读过高中的还带着一个4岁儿子的几乎是一无所有的人一起生活,赖英的父母极不乐意。
朱远平执意用诚意去打动赖英父母,经过一段时间的“考察”,赖英的父母也觉得朱远平是一个“能吃苦”“踏实稳重”的人,算是通过了“考察”,就对女儿说“只要他对你好就行了”。
朱远平的儿子会不会喜欢这个传统意义上的“后妈”呢?本来朱远平还想跟儿子好好沟通一下的,但是儿子仿佛非常懂事,很自然就跟赖英熟悉了,从心里喜欢赖英。
得到儿子的认同,他们决定在2009年5月10日举行婚礼,双方的家人和亲戚,一共有200多人见证了他们的婚礼。此时,北川震后的集体婚礼也正轰轰烈烈地进行着。
结婚以后,儿子小宇喊赖英“妈妈”非常自然,而赖英,也干脆直接就喊小宇“儿子,儿子”。
谁也不会觉得,这是一个重组的家庭。
北川百废待兴,事业渐有起色
再婚后,朱远平的事业有了起色。
当时,他用靠自己打工挣得几千元钱,加上一些亲戚朋友的帮助,凑够1万元,又开始干回自己的老本行“做防盗网,做彩瓦篷”。
朱远平希望赖英在家里带儿子,他自己则把赖英的药店变成了自己的“安居防护栏”店铺。
地震前有两个在朱远平的店里帮忙伙计,朱远平说地震刚过就知道伙计俩都没事,“心里就放心了”,他们一直都有电话联系,现在他的店铺重新开张,19岁的小伙计又来店里帮他做事。
2009年下半年,由于新房子的不停地修起来,旧房子也有很多的要维修,他的生意渐渐好起来,赚了些钱都基本花在结婚上了,结婚的新房是赖英爸爸妈妈的房子,他只是自己动手亲自装修了一番。
2010年一开始,安昌开始搞“风貌改造”,他接的活更多了,4月份的时候,他接的活多得干不过来,他临时找来40到50个临时工,给他们发计件工资,他自己也十分辛苦,每天晚上要加班加点到凌晨两三点,早上5点又得起床,亲自上阵干活,双手磨起了硬硬的死茧。
虽然很是辛苦,但是,他真的看见了效益,一个月下来,“净利润有2万到3万元”。他的脸上露出了欣慰的笑容,“这是我做生意以来最好的效益!”
“新北川县城很漂亮”,他说,“好几次去那边拿货,顺便欣赏了一下”,但是,他没有资格享受到安居房。
因为他是“个体户”。朱远平说,自己是北川人的身份一直在变化,最后还是北川人。他出生在北川县曲山镇东溪沟四组,羌族,地道的北川人。2003年结婚,在北川县城开始租房子做生意,2007年把自己的户口迁移出北川,落户到妻子安县塔水镇,当了上门的女婿。
2009年再婚,妻子赖英是安昌人,原本安昌是属于安县的,但是,地震后,2009年安昌又划归北川,他再次成为了北川人。
作为一个个体户,当时在北川县城没有户口,也没有买房,所以基本不能享受到安居房。
他希望自己的小生意越做越红火,靠自己赚钱一定能买得起商品房。
感恩的心,对受难者感同身受
他说,地震后,老北川要变成一个地震博物馆,政府不允许他们挖废墟,所以,妻子的遗体一直埋在废墟里。
他现在还是不想去老北川,一想到那里,心里就难受,所以尽量少回去那里,但是每年“5·12”,清明,逢年过节的,他都会去那个废墟前给逝去的妻子烧点香和纸钱。
也许是经历这次四川大地震后,自己得到了很多人从精神上物资上的帮助,使他渡过了难关。他自然有了一颗感恩的心。看电视新闻,哪里出现了大地震,都会牵动他的神经。
海地地震,他和赖英都想捐款,但是不知道怎么能捐到海地灾民的手上去,最近的玉树地震发生以后,一家三口在电视机前看央视的赈灾晚会,赖英一个晚上都拿着电话拨打捐款热线,也许“那个热线太热了,一个晚上都没有打进去”。
朱远平说,他们也想或多或少捐点钱。
“毕竟我是北川人,也受过灾难,正在恢复。经济条件也在好转,想和赖英、儿子一起去玉树,找个学校,一对一捐助一个孩子。”
对于未来的设想,朱远平说,计划把生意继续做下去,钱也不希望挣太多,但是“要有车有房”,有足够的钱了就去北川新县城,或者安县安昌环境比较好的小区买商品房,“房子一定要是属于自己。”
北川重建:
一川往事两年新生
5月11日至15日,北川老县城再次开放祭奠,络绎不绝的北川人怀着两年来的酸甜苦辣,祭奠逝去的亲人、朋友以及同时罹难的陌生人。
城内,所有的物业都已由县城原住民无偿捐献给地震纪念馆。城外,西边的魏家沟大坝正在建设当中,将保护这片遗址不再受洪水和泥石流的威胁。
地震纪念碑、北川中学、曲山小学、北川职业中学……人们献上的黄白色菊花绽放出安宁的香气,与焚香、烛火、哀乐以及偶尔响起的鞭炮声交织,如同那废墟中埋藏的无尽往事,氤氲在这座曾经的城市里。
清洁工人静静地打扫着街道,让重重废墟看起来尽管爬满青苔却并不颓败,这是他们当下唯一的生计,也是每天进行的祭扫仪式。
6公里外,选址于安昌东的北川新县城正在一天天蜕变成形。
新县城保障性住房主要包括温泉小区、红旗小区及白杨坪小区的拆迁群众安置房,总建筑面积123万平方米,共11000多套住房。目前温泉一区的3638套供北川老县城居民的安置房已经完工,人均住房面积将达到35平米,具体分配方案尚未敲定,预计今年底方可入住。
新北川中学占地225亩,建筑面积7万平方米,目前11栋建筑都已封顶,已进入全面装修阶段,今年9月1日将向北川中学师生“交钥匙”。新校园建设有108教室,652间宿舍,2600个床位,可容纳5200名学生,将是一所全寄宿制学校。学校还拥有两个操场和17个篮球场,篮球场全部由姚明捐建,名叫“姚操场”。一条小河将从校园内潺潺流过,6座小桥横跨其上,将以“六心桥”分别命名。
新北川中学的建设资金全部由华人华侨捐赠,总额达2亿元,单笔捐款最多1500万元,后续捐献资金也将视情况投入到北川中学,中国侨联还将组织全国的名校与北川中学交流合作。
所有参与建设的单位都以各自的方式为新北川中学奉献爱心,施工单位中铁二局承诺“无利润施工”,设计单位北京建筑设计研究院也承诺无利润提供服务,其他材料供应商等也以低于成本的“爱心价”供货。
南方日报记者赵新星张蜀梅
发自北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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