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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仑:一个买卖人的思考

2012年03月30日17:26
作者:薛芳
 

  冯仑 一个买卖人的思考

  几十年的时间,不经意间,冯仑成了一个标本。他极富生命力,兼具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特质。他通晓官场的游戏规则,也了解政治和政策的不可逾越的底限,他知道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以及哪些可以做了不说,哪些可以说了不做,哪些既不能说

也不能做

  本刊记者 薛芳 发自北京

  2011岁末,猫扑出现了这样一个帖子:“万通地产的冯仑出新书了,周三在对外经贸大学图书馆有活动,与崔永元和大学生们一起谈理想,说潘石屹是他带出来的,我已经报名了,有没有人一起去?”

  这个帖子有463个点击和94条回复,一部分跟帖的人知道冯是一个牛人,另外一部分人觉得崔永元主持的活动应当很精彩,还有一部分人则觉得地产行业很吸引人。

  2011年11月23日晚6点半,对外经贸大学图书馆。陆续入场的学生,和掺杂其间的成熟脸庞,让整个大厅瞬间就满了。中国企业界大腕级人物,如柳传志、王功权、潘石屹、吴鹰……陆续出现在现场播放的视频里。

  嘈杂的现场因为崔永元的出现逐渐安静了下来,幽默的开场白后,他快速进入了主题:“我的好朋友冯仑先生把样书送给我的时候,我很奇怪,为什么叫这样一个名字(《理想丰满》),一个明明是白天想的事,而另一个则是晚上想的事。我想问他,出这本书除了挣钱外还为了什么?”

  马上,冯仑出来了,他穿着一件皮夹克式西装外套,浅色的衬衫,光头。他回答了崔的问题:“作为买卖人,眼睛除了看到钱,还看到了钱以外的事儿,这件事除了不想赚钱,其他都想。”

  冯仑有多重身份,被称为“大哥”的商业领袖、商界思想家、黄段子传播者,以及“畅销书作家”等。万科的王石评价他:“冯仑这个人,聪明绝顶,侠义肝肠。嬉笑怒骂皆文章,百计千心成万通。”王功权认为,身边再无第二人能像冯仑,与之聊天那样快乐而有趣。

  几十年的时间,不经意间,冯仑成了一个标本,他极富生命力,兼具理想主义和实用主义特质,理想主义让他活了下来,活得还算丰满,实用主义导致成长过程中的野蛮。这皆因任何个体的生命,在一个荒诞不经、繁花似锦的时代大幕下,都显得微小和脆弱。

  他说如果要写回忆录,第一句话会是:“这个人不是一个人,也不是一个神。他是一个哺乳类动物,是个被人搅乱成似是而非的哺乳类动物。”

  小时候想的都是大事情

  1959年,冯仑生于陕西西安。他的父亲是企业工会负责人,在他的印象中,出身于破落地主家庭的父亲,在新的社会制度下,一辈子谨小慎微,软弱,守规矩。冯仑很小的时候就从父亲那里学会了阅读、写作和画画。

  身为工会负责人的父亲有一点优势,使得冯仑在“文革”期间,阅读了大量内部出版的“灰皮书”,如《张国焘回忆录》、《尼赫鲁传》、《出类拔萃之辈》等。

  1966年8月5日,毛泽东在中南海大院里贴出一张大字报——《炮打司令部——我的一张大字报》,矛头直指时任国家主席刘少奇和中共中央总书记邓小平。长达十年的“文革”由此全面启动。

  冯仑跟那个年代所有的少年都差不多,内心充满革命的激情。他接触到的环境、家庭、老师,都形成了一种正向的鼓励,要改造这个社会的不公正。十四五岁的冯仑,心里想的全是大事情。

  回看当年,已知天命的冯仑说,这绝对是一个悲剧,试想在一个法制健全、经济繁荣的社会,年轻人想大事,只能说明这个社会太糟糕了。“那个时候这样做没风险,你不这样做反而有风险,因此父母越谨小慎微,他越鼓励你这样做。”

  1978年,冯仑考上西北大学经济系,毕业后,又考上中央党校硕士。他的导师马鸿模,是个传奇人物,被冯称为“一个有文化的土匪”,曾就读于武汉大学历史系,抗战时放弃留洋机会,投笔从戎,转头组织武工队。1949年后,已经成为解放军高级军官的马因为有文化而被分配到了中央党校。

  第一次见导师,冯仑看见的是一个一袭黑衣、留着光头、叼着粗雪茄的老头儿。那年冯仑只有22岁,是中央党校历史上最年轻的学员。老头儿特意要看看“最小的那个。”马鸿模后来成为冯仑的“干爹”,和冯仑是忘年交的好友。

  在中央党校读书期间,冯仑贪婪、不加节制地阅读。阅读使得他进入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他开始颠覆自己以往的认识。

  他后来在《野蛮生长》中回忆说:“中央党校有两个阅览室,一个是党刊室,就是内部资料(内参)阅览室。当时是按级别看内参,很多资料在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到,资料反映的都是社会阴暗面和问题。我突然感觉,原来除了我们从《人民日报》看到的那些正面的东西外,还有这么多真实的情况!我开始怀疑,渐渐形成了习惯,在内刊室里找史料,不停看各种各样的内参,这些资料使我知道世界原来是由两面互补的,一面是宣传,另一面是内参。”

  他曾对一位访问者说:“我们以前受了很多正统教育,实际上是一种比较封闭的教育方式。毛主席去世时,很多人哭得很厉害,伤心欲绝;后来我在中央党校的港台阅览室看到一本画册,有一张蒋介石死时的图片,台湾民众也哭得很厉害。蒋介石不是被咱们宣传成坏人吗,坏人怎么可能有那么多人哭呢。于是,我便发觉所谓的是非并不是我们想象中的是非。”

  毕业后,冯仑留校做了一段时间老师,后来去了中宣部和体改委,最后到海南成立了海南省体改所(海南改革发展研究院前身),手下有120个编制,40个是体制内的财政编制。但当时这个机构没有财政拨款,也无启动经费,他只得到了一批彩电的批文。

  在体改所待不下去了,他回到北京,遍托关系找工作,但一切正式的国家机关都对他关上大门。他找到了当时的中国社会调查所,干了3个月才得72元的报酬。就这样,冯仑的仕途之路被腰斩,他再也无法退回到体制之内,开始沦落江湖,落草为民。

  南德岁月

  1989年,冯仑在海南偶遇了一个叫汪兆京的人,南德公司在海南的代表,曾经帮助牟其中做成了惊世骇俗的飞机生意。冯仑说:“那年9月,汪兆京说你现在没事儿做,也没工资,可以去牟其中那儿折腾。我就这样去了南德。”

  牟其中是第一代企业家的代表,尤其在贸易方面。他最大的手笔就是倒卖前苏联飞机成功。牟具备了那个时代成功者的基本特征:毅力、勇气和韧性。无论寒暑,老牟都会到玉渊潭去游泳。他有着非凡的想象力。在喜马拉雅山炸一缺口,让印度洋暖湿气流进入中国,把落后的西部变成第二江南——这个想法经冯小刚电影《不见不散》演绎后,为公众所熟知。

  进入南德一年多后,冯成了牟其中的第一副手,他在海南创业的故友王功权也投奔过来,王又把刘军、王启富拉进来。日后的万通六君子中,有4个人到了南德。人托人介绍,最后南德三分之二的部门经理都是冯系人物介绍过去的。

  牟其中先委任冯为“政务秘书”,后来又让他去《南德视界》当主编,再后来冯仑变成了“总办主任兼西北办主任”,月薪200元,办公座位就在牟其中办公桌的对面,大事小事一把抓。

  冯仑的工作甚至要给故去的牟其中母亲穿寿衣。媒体曾报道说,当时太平间的一位工作人员是个老头,他对正在忙着给牟母穿衣的冯仑说:学会了这个,你就多了一种谋生的手段……

  两人和谐相处的日子并不长,冯仑认为南德应该转型时,牟其中依然沿袭原来思路,并继续放大。他习惯倒资金,甚至还要去美国倒腾。在耳闻目睹了牟管理公司的江湖路数之后,冯仑绝望了。

  冯仑和志同道合者曾计划私下做点生意,先有经济基础再辞职。他们在门头沟物色了一个店面准备开餐馆,又准备办个帮人出书的皮包公司,叫“万通代理事务所”,后来都没搞成。

  牟其中不是一个真正意义上的企业家。他热衷政治,不习惯授权管理,鼓吹与人斗其乐无穷。他的思想导致了公司发展不稳定和内部缺乏信任。当南德公司规模很大时,他依然只相信自己,而且不去组建职业经理人团队。

  他对冯仑也不信任,因为很多经理都是冯仑介绍的,他觉得这是“冯系”,他从老家四川调人来公司,想搞平衡和监视。冯仑整天看着那些监视者的脸色,感觉很不痛快,此时他看到了自己在公司的天花板。

  他们想到过兵谏,让牟其中只做董事长,但冯深知他的性格,最后只能作罢。在冯仑的印象中,牟其中这个人凶狠霸蛮,在香山吃饭时为争凳子一拳把别人的嘴打得缝了5针。冯仑他们一想到牟其中的土匪劲头儿,顿时胆怯了。

  最后只有一条路——出走。冯仑偷偷摸摸地离开了南德,事实证明,冯、王等人的判断是正确的。他们走后,南德公司有人试图“兵谏”,结果半夜从被窝被人揪起,还被关进了地下室。

  冯仑的出走使他和牟其中结下了“梁子”,而且南德的人老往冯仑的公司跑,“梁子”越结越深,先是牟其中见面不搭理冯仑,接着是冯仑发狠放话说“活着就不要见了”。

  牟其中的南德泡沫最终还是破灭了,坐牢时,他曾给冯仑他们打过电话、写过信。冯仑和王功权商量后,给了一个回复:“在官司阶段,不介入。如果服刑,生活上的事情可以管。”后来,冯仑和王石曾一起去武汉探望了牟其中。他说尽管这违背当年“活着不见面”的狠话,但随着岁月流逝,看法变了。

  野蛮生长

  1991年6月,冯仑、王功权、刘军、易小迪、王启富等人在海南成立了海南农业高技术投资联合开发总公司(万通前身),后来又加入了潘石屹。他们以兄弟相称,等到分拆家产,各自成为“老大”之后,人们称呼这个群体叫“万通六兄弟”。

  新公司账面上只有3万块钱,冯仑却敢和一家信托投资公司老总谈海南房地产的机会。这是一个8栋别墅的项目。冯仑告诉对方:“我出1300万,你出500万。我们一起做,你干不干?”

  对方先要求考察他们的项目,冯仑很紧张:“我们平时没有正经衣服,于是翻翻每个人口袋里还有多少钱,现买衬衫和领带。当时金利来领带比较高级,我们忍痛割肉买了领带送给投资人。”

  验完了成色,对方点头同意,冯仑立即骑着自行车跑出去写文件,在最短时间内将手续做完后,王功权负责将500万在最短的时间内拿回来,万通靠着这500万,立即从银行贷了1300万。

  这是一个典型的空手套白狼故事,也是公司的第一笔运作资金。潘石屹,SOHO中国董事长,讲述自己的起家史,说8栋卖出高价的别墅就是拿这个钱买的。那时候,万通的账上有300万,冯仑的感觉就像“大姑娘初婚,幸福又糊涂”。

  自1988年海南建省以来,中央政府给予了新特区超乎想象的优惠政策,资金和淘金客一起疯狂地奔向海南。“十万大军下海南”,就是对当时景象的鲜活描述。

  尽管有着热火朝天的商业氛围,但此时海南经济没有健全的法制,更不要说正常的商业信条,这里有点像淘金时代的美国西部。

  冯仑对《纽约客》杂志讲过一个细节,“你会被骗到一个夜总会,被推到一间黑屋子里靠墙站着,一把枪抵住肚子,然后强迫签下一个合同。这种事情曾经发生在我们公司的人身上。”

  事情的缘由是这样的,万通在海南卖出了一块地,赚了五千多万。后来出事了,对方不认账,想退钱。当时大领导批示封万通的账,王功权妥协了,签了一个城下之盟,万通又买回了这块地,前前后后搭进去了差不多一个亿。上述细节就是王功权所遭遇的。

  在冯仑的记忆中,荒唐事可不止这一件。他告诉《纽约客》:“当时发生了许多稀奇古怪的事情,有时候有人会就这么消失了,被杀了。政府签章全是假的。但那时非常快乐,你突然到了一个完全自由的地方,无法无天,毫无限制,不用在意那些老掉牙的传统观念。”

  和很多在海南的失意者相比,冯仑体现出极强的适应性,他迅速完成了从体制内精英到市场动物的转变。他说当时世界观彻底改变了,自由而疯狂,但非常享受这一切。此前,15岁入青团,20岁入党,一直是学生干部,他自嘲:“最后,呸!我完全变了。”

  海南的房地产泡沫很快破灭,今天中国的房地产大腕不少是当时的幸存者,万通六君子及时上岸,他们从泡沫中获益,同时没有被泡沫淹没,随后回到北京开发房地产。

  六君子分手

  六君子回到北京后还是有经济基础的,这是潘石屹早年打下的。在海南创业不久,潘石屹有一次到北京调研市场,顺便去怀柔注册公司。有一天他在怀柔县政府食堂吃饭时,无意中听到,北京市给了怀柔4个定向募集资金的股份制公司指标,但没人愿意做。

  潘石屹知道指标就是机会和钱,他去搭怀柔县体改办主任这条线,问人家:“我们做一个行不行?”对方答应给他们一个。这为日后万通开了一扇窗。没多久,万通开始在北京阜城门开发万通新世界广场。

  当时香港利达行主席邓智仁找到了潘石屹,潘把销售代理权给了邓智仁。邓干得很出色,正式销售才5天就回笼了5亿港元。邓智仁发了一笔横财,而万通在北京也一下子站稳脚跟。1993年,海南农业高技术联合开发投资总公司变成万通集团公司。

  最初6个人股份是均等的,没有哪个人有决定权,身为老大的王功权,在纠结了一段后,把位子让给了冯仑。6个人不同的性格和价值观,导致分歧不可避免。

  冯仑发现 “梁山模式”已经成为万通的致命伤,它导致了“奖惩考核不能正常进行,造成组织效率低下、是非多样性、苦乐不均,周边能人很恼火”,陷入了一种“前进无路,后退遗憾”的困局中,而兄弟情感又让他们左右为难。

  冯仑研究了土匪的组织结构,发现土匪组织长不大的原因在于低水平不断重复,只有共产党才将组织结构解决得最完善、最成功。他还研究太平天国,研究“天京之变”。他把罗尔纲的《太平天国史》给兄弟们看,建议他们要有耐心,不能搞成“天京之变”。

  大家同意了,痛苦了挺长一段时间。冯仑曾对记者说:“我们不想分开,几年里几个人没事就凑在一起讨论究竟该怎么走,有的人难受得哭了。外人很难想象我们当时痛苦到什么程度。那时我住在保利大厦1401房间,潘石屹住楼下,我们很痛苦地讨论着,等待着,就像一家人哪个孩子都不敢先说分家,谁先说谁就大逆不道。”

  事情终于出现了转机,分家成了荒野中惟一的出路。冯仑在第一本书《野蛮生长》中提到3个契机促成了这次分家——

  “1995年功权去美国管理分公司,暂且回避一下。他吸收了很多美国体制下商务、财务安排的方法以及产权划分的理论,这带来了一个契机。另一个契机跟女人有关:当时张维迎在牛津,介绍一个女人回到中国,就是张欣。张维迎把我们公司1992年写的文章《披荆斩棘 共赴未来》给张欣看,张欣要回国,就让维迎介绍和我认识。她回来后在保利和我见了面,就算认识了。”

  “一个多月以后,我们去香港,张欣正在做投资银行,我们一行三四个人聚会,那次潘石屹跟张欣单独聊过一会儿,等我们回来以后,他们俩就谈恋爱了。于是又来了一个海外因素,张欣带来的价值观、对问题的看法都是西方的,认为不行就分嘛。她站在西方的文化立场上把我们全否定了,说我们太土了。虽然大家觉得这是对我们兄弟感情的一种伤害,但她把西方社会成熟的合伙人之间处理纠纷的商业规则带进了万通。”

  王功权和潘石屹接受了成熟的商业规则后开始对冯仑进行思想教育。正在这时,冯仑在美国又邂逅了周其仁,周给他讲“退出机制”和“出价原则”,这给了他很大的启发——不能用传统文化中的兄弟感情处理内部矛盾,而要用商人的规则处理分家。

  “以江湖方式进入,以商人方式退出”的念头就此诞生了。当“老大”确立分家规则、兄弟们又觉得规则不坏的时候,“万通六兄弟”终于分道扬镳、各奔东西了。

  六兄弟所走的路也有所不同。

  分家后,王功权投身于风险投资,他后来因民生银行、奇虎360、江西赛维等项目名震江湖。冯仑选择留守万通,后来通过借壳也成了上市公司董事长。易小迪分到了广西万通,在此基础上创建阳光100集团。王启富一开始做国际贸易,后转做木地板,现为海帝木业(天津)有限公司董事长。刘军去了四川,据媒体报道从事农业高科技。

  关于万通的那段历史,外界只能从当事人的回忆里得到一些片段,但崛起于大时代江湖的万通,像块巨大的磁铁,吸引了各路商业精英,被称为中国地产界的“黄埔军校”,业界为之侧目。

  多年后,冯仑告诉记者为什么他扛了万通的壳子:“万通的始作俑者是我和功权,他走了,只有我来扛,其他人又不放心。”有一天,冯仑和王功权去看他们早期的一个房子,王功权说:“没想到你能扛这么久,太困难了,如果只挣几个亿,天理不容;如果挣几十个亿,我心里不平衡。”

  冯仑曾对记者总结从商经历:“成功就像走路,比别人走得长又还活着,还能笑,别人就认为是成功。其实两个字就可以说明白:死扛。”但过往并未使他心目中的理想主义泯灭。2006年11月,冯仑给王功权发了一条短信:“横穿胶州,过临沂,下莒县,忆起万通举事之初,铭刻‘毋忘在莒’,庄敬以求自强,不禁胸中再点兵,万里江山一日收……”

  尽管投身很早,也很早就在地产江湖扬名立万,但相比其他同行,冯仑的事业难说辉煌。与他本人的知名度相比,万通公司显得不那么出众,不要说万科,和恒大、碧桂园等同行相比也有一定差距。

  在业务探索上,冯仑一直寻找自己的路,也因此屡屡创新。从“美国模式”到“嘉德模式”,从纽约世贸中心到台北2011大厦,从批发市场到立体城市,冯仑和他的万通一直都挺忙乎。

  通达人生

  在冯仑看来,他的人生轨迹充满了时代的意味:最开始,有人说他是反动文人;流落江湖,成为流氓文人;为了养活自己,被迫做了商人,被认定为民营企业;再后来,就成了黑心开发商。

  1989年下海时,干爹马鸿模告诉他:“你这是高山上倒马桶,臭名远扬。”干爹的话一语成谶,当然这代表着那个时代的某种认知。

  在对外经贸大学的新书发布会上,崔永元调侃冯仑是黑心开发商,舞台上的冯仑已经是一个淡定哥。他和崔永元相交的故事也佐证了这个商人之外的面相。

  冯仑和崔永元之前并不认识,他起初认为崔的理想主义言语显得不太真诚,但一个朋友告诉他崔永元在做口述史这件大事。冯仑专门约了崔永元见面,崔送给他一些自己的作品,但这并没有打动他,他只是觉得抛开央视这个平台,崔依然是个有才华的人。

  之后,王石从冯仑口中得知了崔永元的事业,两位房地产大佬发现了崔永元身上令人敬佩之处——一个全中国闻名的抑郁症患者,为民族历史不能正确记录而四处奔波。崔永元的坚持与努力感动了冯仑和王石,他们也参与到了崔的口述史项目中。

  两个不搭界的人成了朋友,诚如崔永元所调侃的,有的人挺正经,但房子建得很不正经,有的人看起来很不正经,但房子还建得挺正常。

  对于公众来说,冯仑似乎太不正经了:在做企业的过程中,他拿过回扣,也行贿过,给有问题跑路的朋友钱,还跟黑社会坐在一起喝酒聊天。但在企业家群体当中,他没有被人诟病过道德问题。在这个社会的另一些群体眼里,冯仑也不是“原罪”的代表。

  值得玩味的是,企业家“原罪”这个词最早是冯仑自己提出的。他曾翻译过一本书,《狂飙突进——马克思的心路历程》,他对本刊记者表示,在他的灵魂里,三分之二是马克思主义。

  在中国经济体制改革研究会公共政策研究中心秘书长杨鹏看来,冯仑提出“原罪说”,只是希望自己和其他民营企业家强化道德伦理,提高商业道德意识,追求阳光下的利润,创建健康公正的中国经济。

  2006年11月,胡德平在接受《南方周末》记者采访时说,民营经济的诞生非但没有“原罪”,而且应该早生十年、二十年。现在要来追究和清算“原罪”和“第一桶金”,就等于是对改革开放的巨大成绩的否定。

  对于一些企业家非常忌讳的经历,冯仑显得非常坦荡:他收过回扣,但转头把回扣交给了公司;有官员索贿,他和对方干架,让公司也跟着倒霉;他让跑路的朋友打收条,说是去自首的路上用;他和黑社会聊天,顺便请教对方如何对付没有底线的官员。

  那个曾经在党校课堂上挥斥方遒、言语正经的冯仑开始了自身的某种蜕变。他说:“经过那么多事情,我已经不能平心静气去吹捧了,大家说好,你也说好吗?”他认为,这种转变是一种被蹂躏的结果,“我糟蹋自己总可以了吧?我娘的儿子我做主,我想欺负他就欺负他。”

  冯仑的段子是一流的,他并不抗拒媒体,他的博客至今仍坚持更新。他还写过两本畅销书,在他对媒体的言谈和书中,一些精彩语录被广为传播。

  不过,冯仑并不同意自己说的是“段子”。他曾经对媒体说:“我最多是像李敖一样,把正经的事用荤的、素的、俚语的、民间的方法揉碎了说,有时是性解释而不是诲淫。李敖说台湾是中国的睾丸,不勃起没什么用,勃起它就不能少。这叫段子吗?不叫段子。很多人不明白这里面的深意。”

  不正经中透漏出的正经,大部分时候冯仑会陷入一种荒诞感。他常常想起干爹临死前的一个场景:“有一次我去看干爹,他坐那哭,重复地说一句话,‘荒唐啊,荒唐啊……’他是在自言自语,不是跟我说的。因为早年打日本,鬼子拐走了他女儿。打国民党,他把他干爹都杀了。现在他干爹的孩子,在两岸开放以后,打上门来找他。他跟共产党走,不停折腾他,他教的东西,学生们一个都不信。”

  老头过世之后,冯仑把他的照片放在皮夹当中,此外还有一张阿拉法特的照片。

  在故去的人当中,阿拉法特是冯仑的楷模。在他看来,时间是一个男人做事的最大赌注,而阿拉法特就如同西西弗斯一样,用一辈子去做了一件看似不可能成功的事情。尽管如此,他觉得自己能理解阿拉法特的毅力,而且经常鼓励自己,阿拉法特大哥四十多年都没成事,还有什么可孤独的。

  如同西西弗在做一件荒唐的事情,冯仑的感慨是:“最近我也在想,我他妈也荒唐。我干爹荒唐,我怎么也荒唐呢,是吧?我觉得中国社会再也不能这样了,你必须让一个认真做事的人,有长远的预期,有制度的信赖感,有安全感,不要再有荒唐感,干爹的荒唐感一直延续到我现在。”

  在采访中,他一直说自己是个买卖人,操心的都是买卖上的事情。即便在外界看来,他的思考对这个社会很有价值,他也只是淡淡地说:“那是因为妨碍到我们的买卖。”

  这个人甚至很少用企业家来形容自己,他和陈东升、郭凡生、胡葆森等人被称作92派。这拨企业家曾经多是体制内精英,在时代召唤和不由自主的命运安排下,选择了另一条道路。和草根企业家、互联网精英相比,这代人思考得显然更多更远,甚至出现在世人面前的更多是一种知识分子形象。

  这或许是先天气质使然,但作为92派的代表人物,冯仑并不认为思考家国天下是一件多么值得炫耀的事情。他会拿Facebook的扎克伯格举例,认为单纯做一个企业家没什么不好。

  千百年来,中国的知识分子就以家国情怀作为自我激励的最大精神动力。当日历翻到冯仑这一代人,他们也不可避免地成为这种精神的继承者。尽管在他看来,买卖人揣着家国情怀是一个很荒诞的事情,但显然他的经历已经让他成为这个时代精神的代表人。

  我就是买卖人,思考的东西都跟买卖有关

  ——对话冯仑

  “我站在企业和买卖人角度讲问题;如果讲得远了一点,也是因为这些问题跟买卖有关,妨碍到我们的买卖,无意中走远了。我一般不走远,我都在买卖上面,这也是柳传志教我的事。”——冯仑

  本刊记者 薛芳 发自北京

  新房子和旧房子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转型期的中国?

  冯仑:转型相当于什么呢?旧体制相当于一个老房子,新体制相当于未来一个新房子。在我看来,过去30年就是两件事,一个是对旧房子适当装修,贴个墙纸,窗户擦干净,这叫在旧的框架内适当收拾收拾。另外呢,派一部分人在外边搭新房子,这个新房子叫市场经济。

  现在新房子里有多少人?改革开放以来有八千万的公务员去建新房子,有个名词形容这个行为叫“下海”。现在每年毕业的大学生,大部分都直接到了新房子,少数考公务员的进入到旧房子。现在看,新房子里人已经挺多了,旧房子呢,还有些人,比如说岁数大的长期依赖旧房子体系,他们对旧房子还是比较留恋,因为旧房子塌了,他也就完了,而他在新房子里没有安身立命之处。

  接下来改革其实就是怎么让旧房子里的人尽可能安心,同时保证新房子建设和一系列运转应该越来越顺畅。旧房子里的人就踏实了,在旧房子里,暂时还可以,万一去新房子呢,新房子的人也接纳,至少孩子在新房子里。

  比如说家长发现小孩在做生意,他就挺踏实。为什么?他家有人在新房子里面,他老了以后,就能跟着孩子住了。因此社会转型,实际上就是新房子和旧房子之间的一个博弈和游戏。领导要做决定困难的地方,在于什么时候让老房子里的人,干脆一下全搬到新房子里,但还不至于在搬的过程中,旧房子塌了,把他们砸碎。另外一个要做的决定就是旧房子把最后一根梁抽掉的时候,自己还能够去管理新房子,别等最后一个梁抽掉以后,新房子里没你事儿,领导者要考虑的是这个问题,这叫决策者的困境。

  新房子和旧房子之间的关系,始终是民众、社会、领导考虑的核心问题。有时候老房子闹腾了,没办法,从新房子里拿点材料过来,加固老房子,这叫倒退。有时候发现旧房子里实在混不下去,还得建新房子,又把一些东西释放出来,比如市场化,就叫改革开放。

  社会不停地这么倒腾,现在倒腾出点眉目了,这是我比较乐观的地方。大家现在慢慢发现社会不能走极端,最后都变成了“中左”和“中右”,不是“极左”和“极右”。一个社会要想直线往前走,你会发现只能是一脚左一脚右,而且都是一脚微左,一脚微右,才能往前直线走。如果是一个跛子,比如一直往右拨,走了半天,发现是打转的,你老往右摆,跛到最后是一圈,什么也没动;或者你往左跛,跛了一圈也没用。

  因此,社会的理性和进步就表现在时不时中左,时不时中右。

  一个社会,在面临转型时,领导者的理性就是把社会控制在中左、中右上,然后直线往前走,千万不能失去控制,否则就进入一个万劫不复的乱循环,社会就必须死人,最后就会崩溃。

  人物周刊:你如何看待当下功利主义和物质主义大行其道的局面?

  冯仑:大家就容忍一段时间吧,这相当于社会出了一个疹子,物欲横流也就是一段时间,政府也提出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等,希望开始重塑国民精神。其实台湾曾经有一个术语叫“重塑国民精神”和“国家价值观的重建”。

  针对这些问题,不在抱怨,而在怎么重建。对于我们这样一个有着超级意识形态的国家,每一个国民都植入了政党的意识形态,随着改革开放,这四化的出现,在我们脑子里拿出了一部分,再填回些东西,这就叫作国民价值观的重建。

  填什么东西呢?对照周边的四小龙也好,包括大陆手足的台湾,我去三十多次台湾了。其实能填的东西,一是中国文化传统,儒家传统;二是本土的宗教,所谓本土宗教。比如说像台湾的土道教和佛教,台湾四大道场,影响台湾大概一半人口。证严法师的信众有400万人,台湾一共2300万人;这些是我们价值重建时,脑子里可以塞进去的东西。

  现在的问题是应该非常积极主动地来安排价值观的重建。首先是民间的重建,比如偶尔修修佛,学学国学,我先让自己的灵魂有个地方安顿,至少价值观是统一的。人闹心的是价值观不统一,昨天之我和今天之我交战,这件事是一个价值观,那件事又是一个价值观,天天心里闹腾。

  中国政商关系是一个悲哀的问题

  人物周刊:你有过从政和经商经历,如何看待中国的政商关系?

  冯仑:中国的政商关系是一个很悲哀的问题。最近我在看一本书,叫《革命与生意》,讲辛亥革命一百年,民营企业与社会、政治的关系,结论是民营企业毫无出路。这一百年,民营企业始终面临两个博弈,一个是商品市场的博弈,比如说卖水、卖药、卖肥皂、卖衣服,以及以此展开的优质服务,从而降低成本,提升竞争力。另外一个博弈就是制度性博弈,就是体制博弈。这一百年我们经历了4次社会制度变革,平均25年一次。一个民营企业好不容易熬个十几二十年,换一个制度,就死了,很少有民营企业能穿越一百年,真是步步惊心,这也就是为什么没有一家民营企业从1920年代穿越到今天。在这个过程中,每一个民营企业苦恼的是,又要卖商品,又要选择制度化,这事累得慌。

  举个例子,30年代,一帮海归精英,学化学的博士,做了肥皂,在市场上已打败了联合利华,人家退出了中国。但这个企业经历了抗战、国共内战,还有社会主义改造,企业被折腾死了,然后联合利华又回来了。人家的制度没变化,就是私人产权和市场经济。在市场上输了,无非就是退回去,产品再研发,时机成熟再回来,不需要研究制度博弈,只需要研究市场博弈。

  我们现在的民营企业,两头都得研究。我跟一些老板谈事,前半截都是谈市场,后半截自觉不自觉地都落到谈体制,谈领导人更替,这事哪有谱儿啊,咱哪懂啊,但不谈不行。因此,政商关系成为中国民营企业的死结,阻止民营企业发展的不是商品竞争,是制度博弈。我觉得如果一种体制能稳定一百年,一定会有百年民营企业。

  人物周刊:改革开放以来,国进民退和民进国退一直是博弈的状态,作为民营企业家的一分子,你如何看待民营企业的这种生存状态?

  冯仑:民营企业的生存状态,三句话可以概括,叫小姐心态、寡妇待遇、妇联追求。所谓小姐心态,就是做生意,客户为王,客户要求什么,就做什么,什么姿势都伺候,最后买单给钱就行。第二,的确没人疼没人爱,上面没人,这就是寡妇待遇。就拿航空业来说,国企困难了政府注资,民营的破产了,人就抓了起来。第三,有理想,做一些贡献,还希望能够依法经营、照章纳税、对环境负责、照顾好员工,这叫妇联追求,我们还是好人,得有一颗好人的心。

  另外,民营企业现在解决国家70%就业,上缴50%税收,创造50%GDP和超过 50%的公益捐款,但是只拥有或者支配了30%的公共资源,这个状态需要改变。政府如果需要发展经济,民营企业这块,我认为没有必要再进行任何学术讨论,给了30%的阳光就灿烂到安排70%的就业。现实和理想总是有差距,近一段时间,民营企业发展空间在收窄,民营企业家对未来的预期也不是很清晰。

  人物周刊:学术界目前说改革已经走到一个分水岭了,你的观点是什么?

  冯仑:改革不是一个抽象的事,就是要使市场经济更有效率,市场效率体现在交易成本、交易速度,另外体现在能否对企业家的创新进行定价。简单说扎克伯格,28岁,300亿美金市值,资本市场就给他定价了。李彦宏是美国资本市场给的定价,不是宣传部门宣布的。

  如果交易速度越来越慢,交易成本越来越高,这就叫倒退,与市场经济背道而驰。

  民营企业家移民相当于良家妇女走夜道

  人物周刊:企业是市场经济的细胞,你是一个细胞的首脑,你觉得现在效率高了,还是低了?

  冯仑:给你举个例子,比如我卖一套房,以前我跟刘总谈完了,下午就签约了,最多一天。现在我们每一个客户,政府要两到三周才批完,审批完才能签约,所以一单交易都得20天,过去一天的事现在需要20天。现在的交易速度非常缓慢,交易成本极大提高,从这个角度来说,市场效率降低了,意味着改革就必须重新提到日程上来。

  人物周刊:生存环境在变恶劣,民营企业家如何解决这些问题?

  冯仑:在这种情况下,大家都采取了一个保守的办法,就是撤,就是所谓海外移民。移民就相当于良家妇女走夜道,路上有劫道的、试图调戏的、想强暴的。怎么办?加件衣服,裤带拴紧,还不行?加个拉链,还不行?那怎么办,咱不走这道儿了,往别地去。往别地去也不行,东西留下,人走,那这也太不讲道理了。

  民营企业现在的移民潮,就属于走夜道的妇女,实在没招儿了,是一个弱势群体保护自己的措施,惹不起,咱走不行吗。走都不让走,社会对此还很苛责。我觉得很悲哀。

  人物周刊:万通六君子当年都说不移民,这么多年过去了,你的想法有没有变?

  冯仑:现在每个人想法没准儿。我就属于胆小守旧的良家妇女,实在不行就求求大哥,不走这条道,掉回头往别的地方走。我们6个人当年的想法是我们对这个社会、对改革开放、对市场经济充满信心,因此,我们说人在阵地在,企业一定要融入到中国的市场化的变革当中去,以此来完善自我。

  我能理解,当劫道的太多、生命和财产安全得不到保障的时候,采取一个自我保护的方法也能够理解。这是社会治安太差了,而不能理解成妇女多事。为什么好多年前,曾经在海外的都往回跑呢,现在都往外跑呢,相关部门应该自我检讨。

  人物周刊:百年老店究竟是不是民营企业自己的事?

  冯仑:不是我们的事,老说民营企业不想做成百年老店,谁不想,自己家买卖谁不想基业长青。关键是制度变革老让民营企业选择,我们不想选择,一个皇上就行,千万别老折腾。

  所以民营企业第一支持政府,第二支持稳定,第三不思制度变革,稳定就行。假定回到一个制度,绝对不许做买卖了,说清楚了,我们也就认了,就怕又清楚又不清楚。因此,制度变革能相对稳定,预期清楚,民营企业也用不着移民,因为现在大家不知道赚的钱,是不是我的。你根据某些领导人的媒体讲话,这事儿有点含糊。那就先移民再说吧。

  你说我很开心吗?有时候很开心,但有时候看到一些言论,我也觉得挺委屈,为什么?我做生意不是我主动选择的,是因为时代逼迫,我成为下岗职工,而后再就业。再就业创办了企业,发展了,咋就错了呢?

  我当时是想到机关,但社会变革,最后不让我们回去。我创业,又说错了,叫黑心开发商,我怎么都开心不起来。你说这社会哪儿出问题了?我们现在的领导者、我们做企业的这些人,还有整个社会,应该达成一个共识,一定要有一种良好的社会体制,保证大家创业、致富和慈善的环境,让社会有一个持续稳定的进步。

  我就是一个买卖人

  人物周刊:你是中国梦的代表,你怎么看待“中国梦”?

  冯仑:如果万一我们成功了,我们无非是给中国梦做了个注脚。如果没有成功,证明中国没有梦。

  按照当下对成功的理解,我们这拨人可能是成功的。但是时间太短了,再坚持20年才可以做结论,今后20年还有什么变化,谁也不知道。现在所谓的成功都是阶段性成功,要一代延续一代,中国梦才是成立的。偶尔成功,历史上都有过,比如1927年到1937年,中国民营企业也成功了,但是你说那能叫有中国梦吗,接下来都摧残了,全没了。所以中国梦,还是留待时间考验。

  人物周刊:你的灵魂何处安放?

  冯仑:我的灵魂一半放在马克思主义了,没办法,我从小就受这个教育。但我只放在历史唯物主义这部分,没放在阶级斗争那一部分里。另外一部分,我放在了普世价值观,我的灵魂也有点纠结。我没有信仰传统宗教,对中国传统文化也一知半解。应该说,我的灵魂三分之二在马克思主义,三分之一在普世价值观,这就是我今天的精神世界。不管怎么样,我也重建了一部分了。

  人物周刊:你的书里,频繁出现两个名字,一个是王石,一个是王功权,王功权信仰藏传佛教,王石对基督教有倾向。他们的幸福感是不是比你高点?

  冯仑:我觉得功权幸福感最高的时候,是私奔的六十多天,那六十多天他的幸福感比我高。我们是朋友,很熟,我觉得现在他纠结的事也不少。王石的幸福感比我高,他一直有着稳定的精神世界,而且他倾向普世价值观,他现在在哈佛进修商业伦理,也都跟传统的基督教有很大关系,因此他的企业办得比我好。你看我还有一部分搁历史唯物主义了,我得把这儿倒腾出来,挺费劲,我也不准备倒腾了。如果说中国民营企业家里还有一个马克思主义者,那我就做一个标本吧。

  人物周刊:你怎么看待好朋友王功权一系列身体力行的为公民社会呼吁的行为?

  冯仑:我觉得这是一个好玩儿的事情。从社会意义上来说,有这么一个人,不断呼吁强调,甚至用激烈的言词来提醒大家,关注一些被淡忘忽视的基本价值观和基本事实,我觉得是有益的。

  但是,作为个人他最显著的身份标签就是商人。他现在扮演的角色有点多元化。有一天我们俩聊天,“你到底应该扮演什么角色?”你要是商人,就不应该过多地去谈这些问题。如果不是商人,那就是鲁迅的角色,可以谈这些问题,那你就变成了公知了。你扮演了公知,那情圣的角色就不能扮演了,总之,要有所选择,角色一多就会容易打架。

  比如说拍电影,我演兄弟俩,这角色还勉强能演,化化妆扮父子俩也行。但我不能扮演女人,否则这角色就乱了。

  目前这段,功权的角色扮演还是有些多,但是从功权的性格看,我非常理解,他是一个善良、忠厚、疾恶如仇、追求光明的这样一个公知倾向的商人。

  我比较低俗,有时候就活得有点窝囊,所以我就老说我是小姐心态,我对功权风骨还是比较钦佩。

  人物周刊:看完你的两本书,还是会觉得你和王功权一样,内心都住着一个知识分子。

  冯仑:那倒没有,我是个买卖人,绝大部分时间在思考买卖的事。我也不愿意做公知,更不愿意变成鲁迅,那不是我的活儿,是公知的活儿。说来道去,买卖人就是把自己的买卖看好,但是为什么会多说一点,只是感觉那些东西妨碍了我们买卖,我才说。我说的都是跟民营企业、跟房地产、跟买卖有关的事情。

  买卖人的职责所系就是要面对股东,这一点我特别赞成王石,当你是一个企业的领导人时,个性不能够太张扬,应该服从于企业和股东。不能说你在这儿代表股东,还老过自己的瘾,那等于拿别人的钱过个人的瘾,不道德不厚道。股东投钱是让你挣钱,你有了舞台,干自己感兴趣的事,股票价格还一再跌。

  这两天我看万通的股票,还涨了点,那我觉得我在买卖人里面,算是认真的,对吧。

  王石在总结万科的过去时,讲到当你还在公司时,应该站在股东立场上去想问题,而不是个性自由奔放,所以我应该是股东意志的执行者,而不应该是个人自由意志的表演者,这点我很清晰。

  我站在企业和买卖人角度讲问题;如果讲得远了一点,也是因为这些问题跟买卖有关,妨碍到我们的买卖,无意中走远了。我一般不走远,我都在买卖上面,这也是柳传志教我的事。

  冯仑段子

  ◎ 大哥的境界就是追求无我。

  ◎ 你老站着,别人蹲着,别人就不舒服。

  ◎ 不争即争,争即不争。

  ◎ 美丽相当于是敲门砖,开门之后还得靠真本事。

  ◎ 软的价值观决定你企业钱多少,钱的方向和你企业未来的命运。

  ◎ 幸福三要素:不算小帐,不算时间,不算是非!

  ◎“历史只有成败没有是非。”

  冯仑谈父母、孩子与社会

  本刊记者 任武 整理

  回家跟老人听故事

  谁都爱自己的家人,但不同的人有不同的方式,我喜欢跟老人聊天,回家聊天,是我关心老人的方式。

  其实跟父母聊天挺好玩的,一般都是先聊聊家常:姐怎么样了,小孩怎么样了,亲戚朋友怎么样了。然后就讲讲最近在做什么。他们总会表达一下他们的忧虑:我母亲是做会计的,她老担心我们资金链会断,很害怕。但不管怎样,能够有所沟通,就能各自心安。

  这一段时间我们多了一个话题:讲家族历史。我就问我父亲过去经历过的故事,还有从1949年到1956年,各种社会运动在他们那个地方是怎么回事,很多人是怎么被枪毙的,是为什么?按照1949年以后的说法,我父母出身破落地主家庭,所以他们在新的社会制度下,都谨小慎微,很软弱,很规矩;我奶奶曾因这一出身的问题,被整成神经病。

  这些事情,过去没人问,再往前他们也不敢说,现在跟他们聊聊,他们也敢说了,能够听到这些早年的故事,是我最近特别开心的事情。

  我不教育孩子

  教育这词有点大,我没什么教育,就是爱跟孩子聊聊天。

  我觉得,如果社会不幸,上一代会把他的理想寄托给下一代,比如说社会动乱,我有家仇,我就需要子女报仇,对吧;社会正常健康发展,上一代总是让下一代自由选择,甚至是跟自己不一样的生活。所以现在从我来说,我对子女没有什么特别的要求,但我也始终强调,让孩子有一个GPS,一定把大方向定位好,然后让他自己去判断。比如昨天晚上,孩子主动给我打电话,说他在台湾见了很多宗教人士,“得赶紧回来,不行了,我都快被迷惑了。”这就是之前有了既定的大方位认知,当外界的信息跟内部的认知出现偏差或无法兼容时,他自身是会有所反应的,这样好过什么信息都可以随意接收,那就是混乱了。

  小孩子都有青春期,容易有所谓“早恋”,很多家长就是一种态度:阻碍、管制。我不同,我跟我女儿关系很好,我也不管她这事。很早的时候,我会跟她说,爸爸不问你跟谁约会,这是你的事,但是,18岁以前你有一件事得告诉我:在哪儿约会?为什么?18岁以前我是监护人,你在哪儿,如果见不到警察,又见不到其他人,万一有事,我得担责任。 你必须在一个能够看见警察,或者有事能够呼到人的地方,只要能保证这点,你什么时候、跟谁,我都不管了。

  我老开玩笑说,我们依法来谈话,万一有事,我不能帮你,最后说我监护人没做好,你这不是害你爹吗?《未成年人保护法》都写着呢。只要你满了18岁,这条我都不管了 。 所以,我是非常轻松地来处理这事。

  就我的研究和观察,几岁恋爱,跟幸福没关系,说早恋不好是胡扯淡。有18岁恋爱幸福的,有25岁初恋也幸福的,也有很晚恋爱特别痛苦的,所以孩子几岁开始恋爱我都无所谓:现在16岁还叫早恋,在旧社会,不吃激素,16岁早当妈了。

  我会跟我的孩子说,你什么时候开始谈恋爱都行。但是我会接着说,我发现跟谁恋爱跟幸福是有很大关系的,有一点你得想好,那就是,你以后想过什么日子?你想过什么样的生活,你就跟什么人恋爱。如你想当诗人,你就找一个不靠谱的文青,就很爽。反正你老爸不会帮你把关。所以说,我不教育孩子,只是爱聊聊天。

  用关爱将财富回馈社会

  国内有相当多人在提企业公民和社会责任,我觉得有两方面值得关注:一是中国传统文化中的道德伦理要求我们行善积德。如修桥补路,照顾乡里,扶助弱小,关心他人,爱护环境,等等,这是中国几千年文化里的固有精神,这种文化积淀会促使人做善事,哪怕只是献一次血,做一次义工。不按照这个做,你会有道德上的不安,相当于有钱但没有道德感,会引起内心的痛苦。

  第二个问题是,当社会进步后,相当多个人通过专业、勤劳、智慧积累了个人财富,这些财富用什么方式回馈社会?目前中国社会出现了一些矛盾和问题,很多人质疑社会差异、财富两极分化,我赞成用卡内基的方式解决:投入公益事业。这既能保持生产领域的效率,又能调和社会矛盾,现在巴菲特、盖茨等人就走在这条理性的道路上,这条路最有希望。

  我当然愿意参与善事。我参加的最典型的非政府组织就是“阿拉善(SEE)生态协会”,有将近100个企业家参加,几乎囊括了国内目前最活跃的企业家,一部分是本土企业家,一部分是海归,还有一部分是台湾企业家(有20多位)。在这个非政府组织里,我们这一大群企业家,通过共同的公益事业,扩大横向联系,也促进了融合,在公益事业的舞台上互相借鉴,相互学习,探索和思考如何回馈社会。中国的民营企业家从单纯的赢利赚钱到意识到企业的社会责任,再到起而行,拿出金钱和时间来亲身参与到履行社会责任的活动中来,这标志着中国改革开放的一大进步,也是中国企业家对当今中国承担社会责任的一种承诺。

  幸福是什么?

  幸福,就是自由、快乐、健康、满足感、成就感、被人尊重等等一系列加起来就是幸福。如果你花钱买一架飞机,却没有安全感,这等于花钱却没得到幸福。所以,花钱很多,却不一定得到幸福。花钱的艺术就在于,你花了钱是否能增加自由,增加快乐,增加安全感,增加被尊重。在花钱和幸福之间,要寻找到一个点。

  伟大是管理自己,不是领导别人。要管理好自己的欲望,我们通常挣钱的速度像散步,欲望增长的速度却像跑步。这样你怎么都不会快乐。

  那么怎么管理好欲望?管理欲望效果最好、让人满足感最强、用很少的钱就能幸福的,要数宗教。很多的政治家、经济学家教人用财富增长的方式赶上欲望的增长,宗教则采取另外的办法:不管财富增长,而是控制欲望——让欲望增长慢一点,或者让欲望的实现方式发生改变,比如去关爱别人。所以不必让你的财富奔跑,而是让欲望停下来,这就要祈求宗教,祈求伦理,祈求你价值观的改变。

  就像宗教教人们的那样,要想幸福,先要控制欲望,然后,学着去关爱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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