货币之力

　　在人类进化过程中，创造和使用工具是从动物进化至人类的关键一步，文字的产生和运用使得知识得以传播、积累和传承，标志着人类开始进入文明历史，但货币的产生及其对人类文明的推动作用却往往被历史学家和社会学家忽略。作为资源配置和社会组织的基本形式，货币的诞生甚至可能早于文字，货币的发展也一直与有文字记载以来的人类文明历史纵横交织。人类文明史几千年来，曾尝试过许多种资源配置和社会组织的形式，到今天市场经济成为世界主流，最终又回归到了交换的本源——货币。虽然货币起源之日早已湮没在人类历史长河中的某个遥远漩涡之中，但货币本身已氤氲在文明与社会的生息之中——从远古时代货币的萌芽，到中世纪欧洲货币成为资本，到中央银行的诞生，再到国际货币的出现，货币作为交换的工具，价值的载体，欲望的体现，已经成为人类社会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和无形的力量深刻影响着人们的生活。货币甚至超越尘世，成为人们与精神世界联结的纽带，中国人自古便相信焚烧冥币可抚慰阴间的魂灵。

　　货币同时也是人类社会进化的自然结果，社会发展必然会产生交换和资源优化配置的需求，在这种需求促使下货币应运而生，扩大了原始社会分工的规模，打破了地域的限制，使贸易成为可能。就像宇宙从起源时一片混沌的状态发展成为星系间有序运转的过程中，物体间的万有引力发挥了重要的推动作用；同样，货币也是遵循自然规律产生，通过市场交换和资源配置的不断优化，就像一种无形的自然力量推动文明进步和经济发展。

　　虽然历史上政府总有造币夹杂、贬值货币的倾向，但随着货币逐渐转化成信用货币、国家中央银行诞生、尤其是上世纪30年代凯恩斯关于政府干预刺激经济的思想形成体系，以及70年代初布雷顿森林体系崩溃后，世界主要国家政府更多运用货币政策以调节经济运行、平缓经济周期。拥有货币发行的权利机构怀抱着货币超发短期内不会引起过度通胀的美好愿望，期望借货币之力维持国家经济繁荣。但是货币超发的结果就是流动性泛滥，从而滋生资产泡沫，甚至引发金融危机，危机之后经济需要多年调整才能回归常态。2002年以后美国基准利率长期偏低，导致银行信贷供应过度和美元超发，虽然美国国内通货膨胀因为大量的廉价商品进口而受到抑制，但次级按揭支持下的房地产泡沫逐渐滋生最终泡沫的破灭引发了2008年全球性的金融危机。为了应对危机，各国政府又开始了新一轮的货币扩张，目前世界主要国家中，除德国在欧元区内没有货币超发的政策倾向外，普遍存在货币超发现象。中国经济在改革开放以来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就，与此相随的超量货币供给在推动经济快速发展的同时，也造成了通胀困扰以及资产价格和基本面的失衡。

　　金融危机所凸显的当代国际货币金融体系的深层次问题也引发越来越多人的关注和思考：美元是全球最主要的结算和储备货币，发展中国家为了维护国际贸易购买力和本国金融稳定需要储备美元，全世界要获得充足的外汇储备，美国的国际收支就要保持大量逆差，否则全世界就会面临外汇储备短缺，国际流通渠道出现国际支付手段短缺；但随着美国贸易逆差的扩大，加上巨额财政赤字和公共债务的困扰，美元长期不断贬值，难以维持货币金融体系的平衡稳定。这种以单一国家货币为核心的国际货币体系亟需新的变革。承载实现欧罗巴大陆统一梦想的欧元，无疑是一项伟大的尝试与创新。欧元自诞生以来加强了欧洲市场的一体化，促进了欧元区成员国之间的贸易往来。欧元虽在繁荣时期为欧元区的经济腾飞立下了汗马功劳，但危机之后其先天的制度缺陷却成为下一次危机的种子，欧洲主权债务危机令欧元区原本看似固若金汤的经济金融体系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和质疑，甚至面临解体的危险。欧元区若不进一步走向共同承担，就一定会逐步离散。但不管欧债危机如何演化，欧元发展何去何从，欧元仍然是人类历史上一个伟大的实验，其成功的经验、失败的教训、暴露的问题、解决的手段、政府干预的力度和市场配合的机制等，都是下一步货币进化的宝贵经验。

　　未来国际货币新格局将会如何演变？目前社会依然有回归金本位的呼声，可以肯定的是，已经退出历史舞台的金本位制度不会恢复，凯恩斯早已精准地把它称为“文明前的遗物”，虽然可以通过黄金价格的大幅上调令金本位下货币总量与社会经济货币需求总量相符，但黄金储量增速和经济增速难以匹配、各国之间黄金分布极不平均和不公平都将从根本上否决恢复金本位制度的可操作性。长远来看，未来货币的新格局，有可能来自于“自下而上”的区域间货币的自发联合体，由消化国家债务后的美元、更加稳健的欧元、更加国际化的人民币或设想中的“亚元”等板块币种相互竞争动态构成，构建新的多元化的国际货币金融体系，从根本上弥补目前以美元为主国际货币体系存在的缺陷；也有可能来自于“自上而下”的顶层设计，形成新的相对静态的国际货币单位，如国际货币基金组织特别提款权，并由代表各国共同利益的某个世界货币组织发行。不论哪一种形式，新格局的产生都将是一个长期和渐进的过程。但可以肯定的是，货币和市场交换作为社会组织和资源配置的基本形式，将以一种自然无形之力继续推动社会进步和经济发展。

　　人类已繁衍发展长达250万年，以文字和货币为代表的文明史仅有数千年，虽然货币构筑起了以商业文明为基础的现代社会，但可能只是人类发展之路上的一个小插曲。货币并不是随人类起源而诞生，在远古时代，当资源极度贫乏，人类仅仅能够维持温饱，没有交换的需求，货币也没有存在的必要。随着人类社会继续发展进化，是否会有一天，货币又会消亡？我们可以大胆设想，当人类社会不断向前发展，物资不断丰富，人类社会的组织形式不必再以交换作为基础，货币将失去存在的意义；也有可能，地球上的资源经过人类的过度攫取而耗尽，人类再度倒退进入以维持基本生存为目的的阶段，货币也将不复存在……

　　央视纪录片《货币》讲述了货币的起源、发展、崛起、灾难和未来，以及货币和人类社会政治、经济、文化以及组织秩序间的深入联系，通过大量纪实的拍摄手法，走访了国际众多学者名人，在全球各地搜集了大量宝贵的第一手资料，为观众全面解读货币的方方面面。货币历史上曾或多或少被忽视，但近年来人们越来越认识到其对经济社会发展的作用。在后金融危机时代，站在国际货币格局的变革和人民币国际化的转折点，研究、探讨货币，以史为鉴，《货币》定能对决策者、金融市场实践者以及大众能有所启示。

　　（本文作者为中国国际金融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