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护怒江的力量 于晓刚和名为“绿色流域”的组织
本报记者 程必忠 昆明 怒江报道
雨季中的怒江又变得野性十足，急流夹杂沙石，咆哮着穿城而过。
从1年前开始，生活在江边上的人们就试图通过修建13级梯级电站来将怒江改“良”，从而改变自己的命运。
尽管这种努力遭到了外界的质疑、反对，乃至于中央都发出了“慎重”的声音后，怒江仍选择了前行。
7月3日，怒江傈僳族自治州州委书记解毅、州计委主任张晋宣又带队前往昆明，为自治州成立50周年招商做前期准备工作。
该州计委一官员说“为电站建设招商是重头戏，不管遇到多大阻力，我们都不会放弃”。
当地政府力推水电的态势，让处在怒江下游的缅甸、泰国充满了担忧。
而就在同一天，在中国举行的第28届世遗大会上，三江并流遗产被处以黄牌警告。
世遗中心认为，三江并流是中国生物物种发源地，集中了6000种植物种类和超过全中国一半的动物物种。其中怒江是东南亚唯一一条大型“自由流动河流”，如果在怒江上大量修建水电站，不仅会影响物种生存，还将对该处自然遗产的原生态造成破坏。
面对国家电力短缺，极度贫穷却又水资源富集的怒江州，是选择水电开发还是选择世界遗产，这不仅对怒江当地政府还是云南省，抑或是中国政府，都是一场智慧的考量。
伴随着这种考量，怒江官场已经有了一些细微变化。
扶贫办主任“免”职
7月7日，怒江州扶贫办一女士称，“茶超欧已经不是主任了”。茶是怒江州政协副主席，分管教育卫生及扶贫工作，并兼任州扶贫办主任。
一位了解茶超欧的官员称，“在怒江，没有哪个官员能像茶超欧一样了解全州的扶贫情况，能对怒江民众的脱贫有自己许多独到的见解”。
6月20日，怒江州组织部干部科在没有对茶超欧免职的情况下，即在怒江电视台公示了扶贫办主任的候选人。继任者为怒江州兰坪县常务副县长奚跃章，今年50岁，比茶超欧年长1岁。据知情人士透露公示前，没有任何领导及组织找茶超欧谈话，也没有征求过他本人的意见。
怒江州扶贫办官员透露，怒江全州49万人口，直到2003年，怒江绝对贫困人口还有12．7万人。其中，独龙族独龙乡仅有人口4300人，面积却达2000多平方公里，其中4000人均在贫困线以下，村到村之间要6－7天才能到达，如果村委会要开全村村民大会，需要提前放炮通知。
一扶贫干部说：“这里的村民一天到晚都在忙着糊口，可就是没有哪顿吃饱过，在这紧要关头‘不正常’的换将，对怒江扶贫工作推进显然不利。”
茶超欧是因为什么原因被“悬起”？
怒江政府一官方人士透露，主要是在怒江发展水电问题上，茶坚持电站的修建一定要体现民众利益。直接事件就是支持一民间环保组织——云南大众流域带领怒江六库镇一些群众出去考察。茶超欧此举在当地被认为是在一些“大是大非”问题上不“明智”的结果。茶也因此成为怒江州从2003年力推水电项目来，第一个“出局”的官员。
电站与利益之争
怒江州计委副主任李福寿称，直到今天，怒江州的财政收入2003年也仅为1．2亿元，自给率为17％，其余全靠国家及省财政支付，怒江州年人均为948元。
但怒江州却拥有资源财富：去年7月，“三江（怒江、澜沧江、金沙江）并流”通过世界遗产评审，州内三大干流（怒江、澜沧江、独龙江）水能储量超过2000万千瓦，按照北京水电设计院设计方案，仅怒江13级电站的年发电量即可达1029．6亿千瓦时，装机容量为2132万千瓦。
在“有树不能砍，有山不能动”的政策框架下，怒江州把开发怒江流域电力作为脱贫的突破口。
按照怒江州政府的设想，13级电站建成后，发电年产值将达360亿元，为国家贡献利润80亿元，地方财政收入将增加27亿元，仅怒江州地方财政每年即可增加10亿元。而且，整个工程的投资在1000亿元左右，由此对当地经济拉动至少超过100亿元。
三江干流的水电开发，不仅对怒江州，对云南省完成“十一五”电力规划也是一个充满诱惑力的计划。不仅如此，电力装机容量现在只有5．8亿千瓦，拥有丰富水资源的云南也是国家解决电力能源的一个主要突破口。
怒江由此成为包括中国华电集团在内几大发电开发企业在西部的“圈水运动”中难得的优良资源。
2003年6月14日，注册资本为2亿元的云南华电怒江水电开发有限公司组建完成，其中中国华电集团占51％、云南电力集团占19％、云南开发投资公司占20％、云南怒江电力集团占10％。同年8月14日，《怒江中下游流域水电规划报告》通过国家发改委组织的评审，该规划报告涉及怒江州、保山、德宏三个地区。
在此次评审会上，来自国家环保局的官员就怒江的开发发出了第一次“杂音”——不同意在评审报告上签下环保总局的同意意见。
这迅即得到了国内众多专家学者及环保人士、部分官员的“附和”，在他们看来，怒江水电规划报告对怒江流域没有做生态环境影响评价，而且，水电开发中受损民众的利益也没有一个可供操作的具体方案。
2003年9月3日、10月20－21日，国家环保总局分别在北京和昆明就怒江水电开发召开了专家座谈会。一位参与座谈会的专家说：“怒江争论的问题就是保护与开发。”
与此同时，民间环保力量——绿色流域、自然之友、绿家园也开始加入到保护怒江的行动中去。并于2003年12月在泰国世界河流与人民大会上呼吁保护怒江。
然而，在强大利益集团的努力下，2004年1月5日，怒江水电开发的环境影响评价通过了国家相关部门的评审。
但博弈并没有因此停止。1月8日－9日，中国社科院、绿色流域、四川地质学会、移民研究中心等联合在北京举行了怒江水电开发的研讨，最后将会议记录递交给了国家最高决策者。
2月18日，国家领导人就怒江水电开发作出明确批示：“对这类引起社会高度关注，且有环保方面不同意见的大型水电工程，应慎重研究、科学决策。”
怒江水电开发由此被暂时停止。
上还是不上？
但“水电推动发展”已经成为怒江上下一致共识。以至于有官员说：“我们宁愿放弃世界遗产也要上马水电。虽然出现了波折，我们仍然要做100％的努力。”怒江的发展再也不能拖下去了。
面对当地政府对怒江水电开发的决心，有观察人士分析称，怒江水电开不开发都是一道难题。
怒江州脱贫、国家电力缺口、生态与民众利益、“三江并流”保护、友好邻邦资源利益、保护与发展、东西部利益平衡、能源短缺与制度建设等都是比较棘手的问题。
云南省社会科学院一研究员认为，怒江问题的处理，对中央政府来说，同样需要智慧。
向左？向右？不仅仅是处在“困惑”中的怒江州迫切需要一个答案，西部许多城市及国家一些部门、专家学者等都需要一个定论的“方向”。
5月20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许嘉璐率民进中央考察团来到了怒江。
在怒江州通宝大酒店，州副厅以上干部及与水电开发相关的职能部门参加了向许嘉璐副委员长的汇报会。
一位参与此次汇报的官员透露，就怒江水电开发问题，许嘉璐副委员长谈到了五点意见：
1．怒江电站开发在论证过程中要想到群众的要求，给老百姓到底带来多少实惠要仔细地研究。
2．怒江水电开发对生态的影响还有很多科学的问题要解决。
3．三江并流遗产不是怒江的也不是中国的，而是属于世界。
4．怒江的希望在江，还在于山。
5．怒江电站的开发恐怕要召开中央政治局常委会决定，谁都要对历史负责，不要急躁。对怒江开发的长期性、复杂性、艰巨性要有一个长远的认识，商人的眼光是短浅的，商人的话只能作为参考。
有学者指出，许嘉璐的话已经够透彻了，生态和文化是民族地区长远发展的“生命线”，这不仅回答了怒江的问题，也是西部一些地方今后发展的一个方向，这其实也是在传递中央的一种声音。
怒江“第二”条路
发展水电，一度被认为是怒江州脱贫的唯一通道，除此外，有没有第二条路？
怒江虽穷但却拥有水和生态两大富集资源，茶超欧说：“生态兴州是比较适合怒江的路子，在发展生态基础上，怒江的希望还在路和江。”
“富村子不如穷街子，多年的调查发现，住在江边和公路沿线的群众都是比较富裕的”，路通了，才有人流、物流、商品流，脱贫才有希望。
10年扶贫，茶超欧“就地取材”对怒江州民众脱贫提出了两种思路：对居住零星分散的住户，集中起来，实行相对集中的搬迁，集中通电、通水、通路、办学、集中发展产业（发展经济林，生态林），把25度以下的坡地建成高稳产良田，同时人均拥有5－10亩生态林，1－3亩经济林。茶超欧认为：“要达到这一步，还需要国家给予8－10年的退耕还林政策。”
利用江边，开发山脚保护山头是第二种思路。即在江边公路沿线，点线结合，实现人口密集型，科技密集型，精耕精种精养，结合小城镇建设，实行退耕还林，完成建房建园建池及林木产业布局。
经测算，这一系列扶贫、交通、教育，需要国家投入10亿元。
“在极端贫困状态下，我们承担了大量的生态保护任务，全州50％的国土面积是保护区，现在的状况是跟上时代的环境保护却远远落后于时代的资源开发。”怒江州一官员说，在国家相关补偿机制没有建立的情况下，如果花10亿元能解决这一切问题，值得。
但有学者直言，“前提是当地官员必须树立一个长远的政绩发展观，对怒江官员的政绩考核不能以经济指标（ＧＤＰ）来量化，否则，怒江的争论有可能还将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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