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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王梓 山西平遥报道
天上掉下来的“赚钱事业”
在平遥人的眼中，薛丽一家的殷实令人羡慕。这家人从1984年开始跑个体运输，是当地赫赫有名的百万元户。
2001年，福建三明市人聂玉声来到了平遥，薛丽的命运从此改变。聂宣称，其名下的山西璞真灵芝酒业有限公司，开创了一种定期返本加高息的抵押销售模式，如客户购买1万元的璞真产品，产品由璞真代销，半年后还给客户本金1万元，第七个月回报1000元，第八个月再回报1000元。
聂极富感染力的演讲使得薛丽产生了试一试的想法。她先投入了15万，而令她惊喜的是，8个月后这15万元变成了18万。尽管同样的资金用来跑煤炭运输可以赚上10万，但是，她很明白后者的艰辛和风险，远没有前者来得轻松。
很快，薛丽一家成了彻彻底底的“璞真人”，而他们的30户亲戚也纷纷找上门来，请求“入股”。两年多的时间里，他们相继参加“返本销售”210万、“丰产林”80万，“贵宾卡”160万，他们将本利一起不断地投入到他们的“璞真事业”。
在平遥的“璞真”人中，像薛丽这样的大户并不多，根据记者大量的调查发现，投资“璞真”更多的是农民、残疾人、下岗和退休职工，但是，他们走上璞真之路的模式却是出奇的一样。
原平遥第二针织厂职工一位老干部介绍，平遥原来有六大国有企业：平遥第一针织厂、平遥第二针织厂、平遥火柴厂、平遥柴油机厂、平遥棉织厂和平遥电机车厂。第二针织厂在1997年就宣布破产，其他国有企业也都相继遭遇了同样的命运。为了孩子上学，自己养老，他加入了璞真，他和他的11家亲友共投入了28万元资金。他同时透露，和他一样参加“璞真”的六大老厂的下岗职工不在少数。
记者在采访中发现，自从2003年8月5日聂玉声被逮捕之后，“璞真人”的压力不仅在于个人多年的积蓄可能无法收回，更在于“入股”的亲朋好友纷纷找上门来催债，本来的好人缘、好关系都发生了变化，这种压力又随着还款希望的渺茫而越发沉重。
郭振海的遭遇就是一个范例，他已经成为一个无家可归的人。郭原本是平遥建筑工程公司的工人，1998年下岗，之后就进入了“基本无收入”的状态。他清楚地记得，2003年2月28日，他投资璞真之后，生活才重新出现了“希望”，而且这种希望之火越燃越旺。他先后滚动投资璞真43万，包括个人多方拆借的5万。却没有想到，璞真“出事”之后，其他18户联名将其告上法庭，之后，他的房子被贴上了封条——不让卖、不让住。
悲剧在王建英身上重演。7月30日，王将和他的弟弟对簿公堂。2003年，刚刚卖掉楼房的王建英，将所有的9.5万和弟弟的5000元全部投入了璞真，却没想到，一分钱的利没有得到，璞真就出了事，弟弟将其打得头破血流。
类似以上关于璞真的故事，在平遥随处可见。很多人都是开始抱着试一试的想法，得利以后，遂四处借贷，并把大量亲友拖下水。璞真案发之后，他们“不仅丢了钱，而且丢了人”。
晋中市公安局经侦支队一位办案组成员介绍，璞真已经返利1.02亿元，未返本金3亿多，仅平遥一地，未返本金高达1.64亿，直接涉及一万多人。平遥县提供的信息表明，截至5月底，整个平遥的财政总收入才8511万元，2004年一季度调查数据显示，占平遥县城镇居民10%的最低收入户人均可支配收入为445.48元，而绝大多数的农村人口还远远达不到这个水平。
这个总人口47万的古城，面临塌陷的危机。
“新晋商”面孔？
平遥古城的一个标志，是日升昌。
位于平遥西大街的日升昌，创立于1825年，是中国第一家专营银两汇兑和存放款业务的私人金融机构，年汇兑金额曾达到3800万两，存款2000万两，放款1900万两，号称“京都日升昌汇通天下”。日升昌票号创立后，相继有薇泰厚、薇丰厚、薇盛长、天成亨、新泰后等大型票号崛起，祁县、太古等商贾大号相继效仿，山西票号总分号在国内外达到400多个，成为清代全国金融中心，日升昌更是经历了108年的风霜。
伴随山西票号的名满天下，晋商的诚信、重义、敬业、谨慎以及合作精神也得到世人的公认，平遥则是这种精神的核心。
平遥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银行界资深人士分析，晋商藏富于民的传统在平遥一直没有改变，高储低消是整个小社会的共同取向，大量的银行“体外资金”在民间循环。
因为国有企业纷纷倒闭，银行不良资产率偏高，贷款控制也就变得相对严格，加之当地够规模的大项目又比较稀缺，企业投资只能从民间借贷，这位人士介绍，一般的民间借贷月利率都在2%-5%之间，远远高于银行的0.885%。
平遥县经贸局局长安修文介绍，2003年前平遥的支柱产业为焦炭、旅游和牛肉等畜产品加工。随着平遥古城内4万多城市居民搬迁工程的展开，房地产业也迅速发展起来。但是，毕竟这些产业不能和璞真的高额利润比肩，这也是平遥人被吸引的重要原因。
除此以外，平遥人投资璞真的理由，还包括聂玉声和著名美籍华人社会活动家陈香梅女士的合影，山西省高层为璞真颁发的“山西特色农业龙头企业”匾牌，中央电视台《夕阳红》栏目对聂玉声的专访，以及“山西十强科技扶贫企业”、“山西特色农业龙头企业”、ISO9001质量体系对璞真灵芝酒的质量认证等等，这些在璞真的宣传册中和平遥人的心目都是铁一般的事实。2001年10月31日，“陈香梅-璞真”安养中心落户平遥的仪式也是有县领导参加的，其“慈善”之举深得人心。而直到案发前，聂玉声也没有少过他们一分钱。对聂宣传的“超前”理念，他们是认同的，更何况，聂玉声本人又是平遥的女婿，可谓地利、人和兼备。平遥人信服聂玉声，并因此称他为“新晋商”。
“新晋商”的出现，在这个小城掀起过大风浪。首先受到冲击的就是当地的银行。当时平遥的各大银行都是叫苦连天，仅去年1到6月，平遥各大商业银行存款相比以前的平均水平减少了近亿元，完不成任务的银行职工待遇直接受到影响。知情人士表示，这也是人民银行太古支行最初举报璞真的直接原因。
谁为“璞真案”买单？
2004年7月14日，“璞真案”在晋中市中级人民法院开庭，全国为之瞩目。
据晋中市人民检察院起诉书称，经晋中市公安局查明，1999年1月25日，由聂玉声投资108万元注册成立了山西璞真灵芝酒业有限公司，该公司从2000年10月至2003年6月，分别在太原、晋中、阳泉、运城、长治等五个地市，以吸收产品抵押金、返本销售的形式，吸收公众存款5.78亿元。
2002年7月4日，聂玉声用山西璞真灵芝酒业有限公司的2000万元资金，注册成立山西三江源璞真生态环境投资有限公司。该公司从2002年7月28日至2003年5月底，以植树造林为名，在晋中、太原、阳泉、运城等地，吸收公众存款4882万元。
2002年12月24日，聂玉声又用山西璞真灵芝酒业有限公司1200万元和山西三江源璞真生态环境投资有限公司的800万元，共计2000万元，注册成立了山西璞真假日俱乐部有限公司，该公司从2003年1月至同年6月，以办理住房卡的形式，吸收公众存款3737万元。
由此，晋中市人民检察院认定，从2000年10月至2003年6月，“璞真事业机构”在不到三年的时间里，分别在太原、晋中、阳泉、运城、长治五个地市，以收取产品抵押金、返本销售、投资植树造林、办理“住房卡”的形式，共变相吸收公众存款6.65亿元。依据刑法第176条规定，以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提起诉讼，追究包括聂玉声在内的10人刑事责任。
围绕着是否属于“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控辩双方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庭审的三天，每天都长达12个小时。随着初审结果的临近，平遥的璞真人也开始为自己还能得到多少返还资金而焦虑不堪。
根据山西省公安厅的统计，目前共扣押璞真现金113.7万元，冻结银行存款6859万余元和6300美元，所扣汽车的拍卖款7000多万元，加上预付中远威药业股份有限公司1552万元、投资中财国企上海投资有限公司640万元以及在德国、青海的投资，总额也不过一亿元。包括已经返利1.02亿元和无法追回的资金近一亿元都将无法弥补。
被逮捕的一个月内，聂玉声在看守所的被子上写就了5万多字的小册子《一封信》，在其中两封给高层领导的信件中，他全面阐述了自己“先销售后生产，先卖观念和服务，后做市场与生产，先树品牌，后做市场，定牌生产”的理念，他反复强调，要想使老百姓不受损失，唯一的办法就是使他恢复自由。他当着记者承诺，保证在一年半到两年的时间里将所有欠款归还。
聂玉声的辩护律师上海润华律师事务所的丁守明表示，“6.26”之后，璞真风险才有可能变为现实。他说，基于定牌生产的低廉成本，璞真的收益将是巨大的，而璞真的部分产品已经进入大型超市华宇超市、田森超市等场所，随着前期推广效应的显现，后期的销售将大幅度增加，更何况聂玉声也在开发更多的盈利模式。而公诉方针锋相对地指出，在璞真大量的“贴牌生产”中，许多产品根本不符合质量检验标准，更难谈盈利。根据璞真产品的市场状况，无论是何等先进的模式，聂也不可能在一两年的时间里，实现2亿元的利润。
有消息人士透露，在返还资金方面，晋中市政府已经专门成立了相应的协调小组，庭审之后，各方都在紧锣密鼓地探讨下一步的应对方案。
中国政法大学法学院一位知名教授表示，对于平遥的人而言，如果“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能够确立，那么“璞真人”开始得到的回报都属于非法收入，他们只能得到“按比例返还的资金”，至于进一步的赔偿，则没有相应的法律依据，“璞真人”能做的就是吸取教训——“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
对此，北京大学法学院教授姜明安表示了不同的看法。姜教授分析，对于聂玉声，可以采用刑事诉讼附带民事诉讼的办法，在确定“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的前提下，由其本人来赔偿受害人的损失，如果聂无力赔偿，则要看事件本身是否有政府违法行为，从而考虑国家赔偿。山西省政府相关部门如在不具备法定条件或程序违法的情况下，向璞真公司颁发相应的资格证件；政府相关部门对发证机构如不履行法定监督、检查职责，有不作为的行为，那么根据《中华人民共和国国家赔偿法》(以下简称赔偿法)第四条第四项规定，行政机关及其工作人员在行使行政职权时有“造成财产损害的其他违法行为”，受害人有得到赔偿的权利。而据山西省公安厅有关人士介绍，“璞真事业机构”下属的四个公司很多证件都是不合格的。人民银行平遥支行一位领导也表示，其实，早在2003年之前，银行方面就已经感觉璞真有问题，但是，因为考虑到聂玉声“可能有来头”，不敢动。
姜明安表示，如果璞真和政府都没有过错，那么根据赔偿法第五条第二项规定，“因公民、法人和其他组织自己的行为”致使损害发生的，国家不承担赔偿责任，那么责任就由“璞真人”自己来承担，比如购买贵宾卡本身就具有参与非法活动性质，损害自然由个人来承担。
璞真2002年10月实施“绿色财富计划”，该计划由璞真公司与投资人签订委托中介和承包植树合同，璞真公司收取投资人的植树款后，与山西省扶贫开发服务中心合作，由山西省扶贫开发服务中心组织出面与乡村农户签订植树合同。当地政府相关部门直接参与了这项活动，是否要承担赔偿责任，将成为一大焦点。
知情人士透露，一审判决将在本周五进行。对于一审判决的结果，聂玉声的辩护律师丁守明分析，根据我国《刑法》第176条规定，“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扰乱金融秩序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二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五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以下的罚金。”也就是说，聂玉声最高只能被判十年有期徒刑。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罪
刑法：
第一百七十六条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扰乱金融秩序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或者拘役，并处或者单处二万元以上二十万元以下罚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并处五万元以上五十万元以下罚金。
单位犯前款罪的，对单位判处罚金，并对其直接负责的主管人员和其他直接责任人员，依照前款的规定处罚。
司法解释：
《最高人民检察院、公安部关于经济犯罪案件追诉标准的规定》2001.5：
二十四、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案刑法第176条
非法吸收公众存款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扰乱金融秩序，涉嫌下列情形之一的，应予追诉：
1、个人非法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数额在二十万元以上的，单位非法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数额在一百万元以上的；
2、个人非法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三十户以上的，单位非法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一百五十户以上的；
3、个人非法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给存款人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数额在十万元以上的，单位非法吸收或者变相吸收公众存款，给存款人造成直接经济损失数额五十万元以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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