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图）▲7月20日，当地刚刚下了两天的大暴雨，大批辣椒苗都已经“涝”死了。 |
“形象工程”树起了什么“形象”？
●淮阳为即将举办的“姓氏节”启动十大重点工程，公职人员“内部筹资”成为主要资金来源，县国土局向干部“借支”300余万元
●淮周路欲打造成迎宾大道，农民土地被返租建“绿化带”，乡镇干部负责看护花木，死亡一株处罚五倍
七月中旬的淮阳，正大兴土木。一位土生土长的老人说：“这几个月拉砖拉瓦的大货车，比我一辈子见的都多。”
这个国家级扶贫县大兴土木的原因，是迎接将于今年10月份在这里举行的首届中国姓氏文化节。
淮阳所属周口市并没有为这次文化节拨款。淮阳县一位官员则估算，办姓氏节“光硬件至少得两个亿”。
姓氏节筹资委一位工作人员介绍，姓氏节基本上靠社会捐资和内部筹资。
“淮阳要一年建设，十年还债。”新上任的县委书记刘庆森在电视讲话时表态：“干部群众要舍小家，顾大家。”
淮阳干部为县里建设“埋单”，最多的集资7万余元。
淮阳县城西南方向，一条通往周口市的省级公路名为淮周路。在淮阳境内，淮周路总长20公里。
7月20日，记者在淮周路上看到，公路两侧两条数十米宽的花卉绿化带已经初步成型，在淮阳，这被称为“淮周路精品绿化工程。”
在这条花卉绿化带内，紫薇、木锦等观赏花卉已经开花；一排排楸桐树下种植着朝天椒，长得快的，青绿色的小辣椒已经坠在了枝头。
据此前淮阳电视台播发的消息：从今年3月20日开始，淮阳全县22个乡镇（场）
每天出动上万人，用7天时间在20公里省道两旁的麦地里，栽种了一排排名贵的花木。
“要像巧妇纳鞋底一样，横看成行，斜看也成行。”根据县委书记刘庆森的要求，淮周路两旁灌溉沟外侧，辟出10米花卉带，依次种植腊梅、紫薇等观赏花卉。花卉带之外50米为绿化带，栽种楸桐树，一种名贵的园林树种。
“姓氏文化节”的迎宾大道
在淮阳当地官员眼中，“淮周路绿化工程”非常重要而且任务紧迫。因为今年10月的“姓氏文化节”期间，淮周路就是淮阳的“迎宾大道”。
淮阳古名宛丘，传说三皇之首伏羲氏就葬于此。伏羲氏之陵———太昊陵也成为当地独特的旅游资源。据传说，伏羲曾“定姓氏”、“制嫁娶”、“封龙官”，中华民族“龙的传人”之说即由此而来。
淮阳县委宣传部副部长钱良营介绍，太昊陵的规模大于黄帝陵和炎帝陵，但名气却远不如后者。“每年农历二月二至三月三，到太昊陵寻根问祖的香客超过30万，但其中绝大部分是淮阳县周边的农民，外地游客很少。”
同样与伏羲传说相关的龙湖，环绕淮阳老城，占地1.6万余亩，比西湖大4倍，也不为外人所知。
由周口市策划，有关部门共同举办，周口市承办的首届中国姓氏文化节，定于2004年10月17日至19日在淮阳举办。淮阳有官员认为，淮阳将通过这次规模空前的“姓氏文化节”宣传淮阳，并达到招商引资的目的。
乡镇干部负责看护花木
而这条迎宾路的精品绿化工程不可避免地占用了当地农民的耕地。据淮阳当地电视台的消息，今年3月，淮阳县将沿路耕地从农民手中以每年每亩600元的价格“返租”回来，分包给全县22个乡镇（场），各乡镇分别成立林草牧一体化发展公司，负责分包地块的开发。
淮阳县搬口乡一位张姓乡长助理说，返租地其实就是一块“试验田”，试验的意义大于一切，林草牧一体化发展公司就是为了在这块试验田上搞经营。
据了解，林草牧公司一般由一个副乡长担任法人，多个乡干部负责。淮阳县委宣传部一位领导说，一个乡编制三四十人，但现在实际上都有一二百人在拿财政工资，“开始是准备探索解决这问题的途径，让行政人员搞实体，探索如何发展经济，就提出了搞林草牧一体化公司。”
按照县委的要求，各乡镇所包路段花木要栽一棵、成活一棵、成材一棵，林草牧公司要求“昼夜值班”。县里还专门为此制定了统一的管户制度和奖惩制度。
奖惩制度中有这样的规定：“对因看护不力造成花草树木死亡的，除责令看护责任人限期补栽保活外，还要给予原花木价格5倍的处罚。对因工作失职造成花草树木丢失或损坏的，除责令责任人及时进行补栽外，还要给予每棵150元的处罚。”
如此一来，花木的成活与否跟干部们的钱袋甚至前途相关。知情人士介绍，当地每个乡镇都抽出人力轮班为花木浇水、剪枝，并斥资数万元购建管护设施。
以毗邻淮周路的临蔡镇为例，为保证所包路段花木100%的成活率，临蔡镇专门派出副镇长俞成海带领35人组成管护小分队，包树到人。临蔡镇还在所包路段建了4间管护房，打了3眼浇水井，购买各种管护工具和器材，为此开支5万余元。
“当初向农户租地的6万块钱也是镇里出的，买树苗又出了1万多，盖房打井又花了5万多。”临蔡镇一名干部说，“农民种地都不挣钱，干部种田还能挣钱？不就图个好看！”
淮阳县委有关部门在接受记者采访时承认，公路两边的绿化带“确实是分包给各个乡镇在管”，原因是前两年就种过树，但当时种在农民的地里“没人照看”，树都死了。
据当地媒体报道，今年3月27日，周口市委书记董光峰视察淮周路精品绿化工程后，赞道：“淮阳工作思路清晰，措施得力，为全市各县区树立了榜样。”
600元返租金的经济账
为什么要返租淮周路两侧的土地？淮阳县委宣传部一位领导解释，这些地都不是“基本农田”，而是“一般耕地”，征用过来让各乡镇看护，现在树木成活率在95%以上；而农民也不吃亏，“每亩地给他们600元返租金，而他们一年的纯收入还达不到600元。”
搬口乡一位干部也认为，返租土地对于政府和农民是“互惠”的。“每亩地给600元，农民不用投入和劳动，算纯收入的话，比种地来得实惠。”
而村民们却否定了这种说法。贾寨村的村民给记者算了一笔账，按今年小麦0.72元一斤的价格，600元返租金只能买到不到900斤小麦，而自己种小麦，一个春天就能收成8、9百斤，这仅仅是一个春季的账。秋季，农民一般都会选择种经济作物，种棉花亩产可达600斤左右，去掉投资，每亩收入也可在1000元以上，如果种植玉米和大豆，这两样作物基本可以不投资，每亩收入也可在800元以上。
“你可以这么想，600元的价格只是我们一个春季的收成。照现在这样，这些地我们每年要干赔一个秋天。”
贾寨村一位姓贾的村民则告诉记者，他家的地基本上都靠近公路边，被政府返租后，他家原有的近5亩地现在只剩了七八分，“连口粮都不够。”
村民们确认，每亩600元的返租金都已经发到了手中。但他们表示，政府征地并没有同农民商量过。“干部们说返租的地订了10年合同，但我们都没有见过合同。”
种植朝天椒带来的争议
绿化带里现已长到20多厘米高的朝天椒是淮阳县在4月份布置的一项种植任务。
“10月份举办姓氏文化节时，正是朝天椒最红的时候，20公里道路两旁火红一片，多好看！”一位干部说。
“种辣椒也考虑到经济效益。”临蔡镇副镇长俞成海告诉记者，县里要求种辣椒后，“辣椒亩产可以达到300多斤，去年的价格是每市斤3元到5元不等，每亩可收益1000多元。”
但当地农民对种辣椒却并不乐观，主要是当地在此之前从来没有种过辣椒，而近来连日的暴雨将会大大降低辣椒的收成。
记者7月20日来到这里时，当地刚刚下了两天的大暴雨，大批的辣椒苗都已经“涝”死了。
“这是天灾，苗死了就完了，辣椒这东西季节性强，不能补种。”当地人说。
而在淮周路的周口段，绿化带里并没有种这样的朝天椒。
周口市管辖的一小段淮周路两侧同样延伸了60米宽的绿化带。周口市川汇区吕庄村一位村干部向记者确认，由政府占用的土地给农民每亩的补偿金是1000元。
川汇区瓦房庄村的农民则告诉记者，（绿化带的）地还是归农民自己种，但是要统一标准，花带要保持完整，楸桐树也照常，惟一与淮阳不同的是树下不用种朝天椒，而是可以由农民自主选择种庄稼。
“种庄稼的同时要照顾政府的花木，不能被偷、不能死掉。1000块钱实际上是给我们的工钱。”
一位村民表示，公路两旁绿化带应该是周口和淮阳一起统一考虑的，但种朝天椒则“肯定是淮阳县的主意”。
姓氏节遭遇的资金难题
在淮阳，即将于今年10月举办的“姓氏节”似乎已成为全县的头等大事。“淮周路精品绿化工程”就是淮阳为“姓氏节”启动的十大重点工程之一。
除了“淮周路精品绿化工程”，其他各项工程也都在紧锣密鼓地进行中。七月中旬的淮阳县城，记者触目所及，到处都在大搞建设，铺青石板、种植花木、扩路搭桥，一位土生土长的老人说：“这几个月拉砖拉瓦的大货车，比我一辈子见得都多。
而据淮阳县一些干部们透露，工程的资金现在已经成了问题。据姓氏节筹资委工作人员张鹏介绍，周口市没有给予财政拨款，“姓氏节”基本上靠社会捐资和内部筹资。
淮阳县委有官员透露给记者两个数字，太昊陵前的伏羲文化广场将是“姓氏文化节”的主广场，改造资金为3000万元；另一处位于东关的淮郑河的改造工程需资金2600万元。此外，可以类比的工程还有滨湖福文化广场、滨湖亲水游园等等。
淮阳县一位官员则估算，办姓氏节“光硬件至少得两个亿”。然而，背负着巨额资金筹资任务的淮阳却是一个国家级扶贫县，当地一位县领导私下透露，2003年全县实际完成财政收入1.1亿元，财政支出却达3.35亿元。
淮阳县委宣传部提供的一份材料显示，2002年淮阳县乡镇债务达2.7784亿元，平均每个乡镇负债1389万元；村级债务达1.2348亿元，每村合24万元。大多数乡镇5个月没有发薪，有的乡镇去年还欠着4个月工资。
“淮阳今年的城区建设力度很大，但这仅仅是（姓氏文化节）客人来了，我把家里打扫打扫，创造一个环境。”县城建局局长张振淮说。
太昊陵综合开发项目总投资共1.495亿元，是整个姓氏文化节中投资最大的项目。但这个项目却率先在资金上遭遇困境。
5月2日，淮阳县县委副书记戴春枝在县电视台讲话说：太昊陵整修后，主建筑面积将由现在的不足150亩扩大到875亩，除恢复火神台等原有建筑外，还将扩大现有的松柏造型剪枝公园，建设现代化的博物馆、广场、停车场等。
招商公告称：项目建成开放后，年门票收入可达5000万元，除去税收1490万元，其他费用600万元，年获纯利润2910万元，五年可收回全部投资。
淮阳县委一份材料中多次提出：“要运用现代经营理念出让太昊陵的开发经营权，创新引资方式”和“以对外招商为主体，对太昊陵进行高标准、快速度的开发建设。”
4月23日《周口日报》报道，4月中旬，美国马里国际投资公司代表团，在淮阳进行了为期3天的太昊陵庙开发项目投资评估活动。报道称：如果此次合作成功，太昊陵将由外商投资开发，并参与管理。
“只要给钱，我让他200年都可以。”县委书记刘庆森在电视讲话中说。
但在5月10日，河南省文物局文物处一位司姓处长称：《文物保护法》第24条规定：建立博物馆、保管所或者辟为参观游览场所的国有文物保护单位，不得作为企业资产经营。太昊陵利用门票收入进行招商是违法的，即便招商成功合作协议也属无效，和外商合作更是法律不允许的。
公职人员成为县城建设“债主”
据了解，淮阳县县级财政供养人员共2万多人，他们中的许多人目前已成为县城建设的“债主”。
知情人介绍，这都源于县领导的意思。县委书记刘庆森在电视讲话时就表态“淮阳要一年建设，十年还债。”他要求：“干部群众要舍小家，顾大家。”
临蔡镇一位干部透露，县里召开姓氏节筹资动员会后，就要求每个干部职工“自愿”捐资200元，“镇干部今年其实就没发过工资，有些人只得从家里拿钱。”
7月5日，淮阳县一位退休干部证实，她本人捐了100元，单位的在职人员则捐了200元。另一位监察局的退休干部则表示捐了200元。记者采访中涉及到的该县各职能部门、金融、卫生、教育以及各乡镇干部职工都数额不等地捐了资。
一位干部告诉记者，他妻子在县旅游局上班，局里要求每个人集资2500元，三天集不上来就回家。三天之后，有几位干部钱没交上来，被要求“回去弄钱”。
郑集乡一位不肯透露姓名的公办教师告诉记者，他的工资每月900多元，此前，每年都会被以针对救灾、扶贫等内容直接扣掉数百元的工资，但上面给的说法却是“捐资”。今年又被扣发了200元工资，只是内容改成了“为姓氏文化节出力”。
“现在是7月了，学校里刚刚发放4月份的工资。”这位教师说。
在记者走访的几个村庄，村民们也都表示给姓氏文化节捐了钱：每人3元。
淮阳县委宣传部的干部否认了从工资中扣除捐资款的说法。一位干部说，扣工资是不可能的。而且捐款的事情是周口市总工会等8个部门在去年12月16日联合发起的“吁请全市各界募捐倡议”，和淮阳县没有直接关系。
统一口径：回收社会闲散资金
除了公职人员，各乡镇也都向“淮阳县的拆迁建设” 集了资。3月中旬，淮阳县大规模拆迁正式开始，其中龙湖商业街拆迁的补偿费用，县里是向各乡镇筹集的，其中，向临蔡镇借款10万元。4月上旬，淮阳县再向每个乡镇借款30万元，有人计算认为，这样摊下来，相当于科级干部每人5000元，副科级每人3000元，一般干部2000元。
淮阳县国土资源局是该县集资数额最大的职能部门。该局在龙湖商业街的拆迁中承包了上千万拆迁补偿款的筹集任务，其中600多万元需要依靠内部借款。
7月20日，该局一位干部向记者证实，淮阳县国土资源局前后一共向每位干部集资7万元，额度标准都一样。她还表示：局里面不叫集资，叫借支。
而县里的干部们现在已经统一口径，集资或者借支统一称之为“回收社会上的闲散资金”。
“你到哪儿弄钱我不管”
淮阳县多位干部表示，这次工作，上级的力度很大，“钱必须到位，你到哪儿弄钱我不管！”如果干部们不想丢掉这个铁饭碗，就只能到处玩空心思去借钱。
记者采访中，一位退休干部直言不讳：“县里美化环境我举双手赞成，但目前的情况是财政不能负担庞大的建设费用，而其中的财政缺口又被分摊到县里的人头上，有钱掏钱、没钱借钱，都要出份子，这迟早是个问题。”
那段时间，县委书记刘庆森在召开各乡党委书记会议讲话的情景在电视上每天播三遍，反复播放，以至于多数淮阳人都耳熟能详：“县里搞建设，各个乡镇都要集资，给你们五分钟的时间表态，有意见马上提，没有意见就散会，三天之内钱到位。”
城关镇的一位干部告诉记者，确实有乡镇集资集不上来的，“数额实在太大，乡镇不堪重负。”
该县金融部门透露，有乡镇采取了另一种集资方法：以乡政府的名义，从乡信用社贷款，然后将款项交到县财政。
7月21日，淮阳县委有关部门负责人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所谓向各乡镇借支的情况实际上是各乡镇上交的保护树木的资金。该负责人介绍说，县里过去种树是年年植树不见树，树边种边死，今年为了提高树木的成活率，由县财政统一拿钱买树苗承包给各乡镇，各乡镇缴纳不等的保证金以保证树木成活，“交得最多的乡才三五万元”，而且，现在树木的成活率已经达到95%以上，各乡镇的保证金也已在6月份全部退回。
“我可以实话实说，包括商业街拆迁在内其他内容的借支都没有。”该负责人认为：“新一届淮阳班子没有乱用一分钱，没有违背一点百姓利益，所做的一切工作都是以人为本、以政策和法律为准，是为了淮阳的发展。”
他说：“任何事物都有两面性，工作干得再好也有人说三道四。只要符合大多数人的利益，我认为工作就是办好了。”
县国土局向干部“借支”300万元
7月21日下午，淮阳县国土资源局成富才局长说，目前该局已“吸纳社会闲散资金”
600多万元，月息1分；该局90多名干部，有70%参与了借支，总额度为300多万元。
“这样做是为了解决拆迁户安居小区近2000万元的资金缺口。”成富才说。他介绍，该县针对拆迁户新建的安居小区给拆迁户的价格是每平方米420元，而实际的工程造价每平方米要高出200元，这样，500多套、6万多平方米的小区资金缺口就接近2000万元。
“融资渠道有三个，财政拨款、银行贷款和自筹，”成富才说，“县里是吃饭财政，银行贷款贷不下来，我们只能走第三条路。”
成富才强调，目前的办法只是一个应急手段，到年底安居工程结束本息将全部返回给借支人。而且，借支本着“自愿”原则，“随时入、随时出”，“到现在有上百万的借支款因为借支人的个人原因已经退回了。”
而记者在向该局几位干部了解情况时，，他们都“不愿”多说。对此，成富才的解释是：曾经有记者来问过这些情况，记者说我们这是非法集资，所以干部们不愿多说。
“非法集资？只有中央银行才有权力这么说，这些小报记者说是就是了？”说到这儿，成富才很气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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