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18日,星期天,隐身一个半月的唐万新重返北京。
消息人士透露,一周以前,有关部门召集了一个关于德隆问题的协调会议,“在这次会上,高层明确了以市场化重组的思路,并要求德隆配合各监管部门,共同研究重组方案。”同时,德隆部分留守高层奉命赶赴北京集合,等待唐万新现身,重主局面。
资金断裂,还是休克疗法?
德隆此次崩盘的导火索,是遗留迄今的第一大悬念。
从盘面上看,老三股股价下行前期更像是一场有步骤的撤退,而非资金链断裂后的塌方——这是判断德隆事件性质的第一个逻辑节点——究竟是被动地弃守,还是主动的“休克疗法”?
事实上,庞杂的德隆在2001年后开始变得清晰:致力于产业整合的德隆国际、进行行业研究的中企东方、旨在提供金融综合服务的友联战略,以及位于上海的德隆大厦六楼的经济研究所直接掌控的委托理财部队。
前两者相对透明,近两年德隆已将自己的产业整合理念广为布道。混沌的是后两者。据称,友联是一个按国际标准搭建的金融控股管理平台,是德隆走向梦想中的金融混业经营的一个“过渡性”机构,负责其具体运作的干将全部是2001年后入阁的职业经理人。
外界之所以一直将友联与此次德隆暴露出来的委托理财黑洞混为一谈,是因为两者控制着同一批金融终端。而两条线上的部分高层在执委会层面也有所交叉。
据一位德隆前高层透露,2003年年末,央行和银监会的一些高层领导分别在非公开场合召见唐万新,要求其理顺德隆金融产业模式,并主动查清隐匿的风险。
据这位人士介绍,唐万新将其视为一个积极的信号,之后精心准备了一份厚达百页的报告。报告先介绍了世界金融业发展大势和国际金融控股管理模式,分析了2006年中国金融放开后面临的严峻挑战,最后顺理成章地提出了德隆金融战略的管理理念和已经完成的实战探索。该报告透露出德隆控制的金融资产已接近1000亿元,总投资规模在百亿元之上。
其实,积极的信号在2003年年初就有所显现。据有关人士透露,当时证监会提出,德隆系一定要先改变形态和庄股形象,硬性指标是,“老三股”必须将市盈率降到35倍左右。
庄股失控
作为回应,唐万新提出两个思路,一是整体浮出水面,即所有关联公司都必须以明确的德隆身份出现,二是与外资合作,引入国际战略投资者,打破德隆的家族企业形象。
考虑到德隆掌控的10多家金融机构中,只有南昌市商业银行是由德隆国际直接出面的,其他都经过了壳公司或是关联公司的复杂倒手,德隆最终选择了第二条道路。
德隆寻找战略投资者是分几条线同步运作的,德隆国际欧洲部主管朱家健在欧洲找机会,执委向宏在美国已经见到了老虎基金的主席。
而动作更快的是最早入阁德隆的职业经理人邵郅博士,通过他的关系,德隆与美国德州一个石油大亨已有多次接触。
“如果直接找国际投行的话,他们是合伙制,决策会很慢。而这个德州石油大亨是家族企业,决策很果断,由他们再去委托国际投行就非常容易。”上述德隆前高管透露,当时双方已商定了初步的合作计划,合资10亿美元成立一个类基金管理公司,逐步吸纳整合德隆的庞杂兵团,“今年春节前还在谈。”
德隆曾积极引入战略合作者的另一个佐证是,作为首批QFII成员之一的花旗环球金融有限公司,于2003年12月16日,通过中金公司以每股14.2元的价格买入新疆屯河(600737)(相关,行情,个股论坛)600737.SH30万股。后又为一美国客户买入了湘火炬(000549)(相关,行情,个股论坛)A(000549)和合金投资(000633)(相关,行情,个股论坛)(000633),前后投资总额达5000万美元。
“这被外界普遍认为是德隆的自弹自唱。事实上,这是另外一家洽谈中的境外战略投资机构委托花旗试探性进入。”
与此同时,老三股开始主动下调。但德隆强调,股价只能调低30%,否则会崩盘。“因为托着二级市场的资金里面,委托理财至少占1/3,这是体外的,德隆不能独立控制。”一位友联前高层透露。自今年1月中旬起,老三股步入漫漫跌势。
这一阶段,德隆大厦的六楼忙碌不已。“在下跌的过程中,必须不断倒手,既要大幅打压股价,又要托住30%的底线,控制得不好就会被一举击穿。技术难度很大,资金的需求量更大。”
到4月初,德隆将股价压下20%多。当时老三股如湘火炬,从1月14日的15.71元开始往下走,到4月2日以11.25元收盘,跌去28%。
但这时,德隆已经没钱了。4月3日,德隆召开了有史以来最为沉重的一次会议。会议由唐万新、唐万川主持,到场的是所有金融机构的一把手,友联全体执委和部分其他核心人员。
唐万新在会上表态,这一步过去了,德隆还有更好的将来,过不去,大家再也没有机会坐在一起开会了。当天会议结论是,全力护盘,坚决不能跌过30%。“那时测算下来,要托住,还得10个亿。与会的机构一把手们纷纷表态,努力筹钱。”
第二天清晨,各路诸侯领命散去,准备做最后一搏——这一天,是4月4日——唐万新的40岁生日。
尽管德隆的人大都认为自己“熊市不跌,牛市跌,非常悲壮”,但他们没有预计到在各方面的强势关注下,外部市场信心倒塌得那么地迅速和轻易。
很快,德隆的个别金融机构,开始发生挤兑;一些德隆旧将选择了“阳奉阴违”;当时还发现了有机构制造假合同欺骗总部的事。内外交困的德隆,终无力回天。
4月14日,老三股“逃无可逃”地迎来了第一个跌停。此后的情况已是路人皆知,连续五六个跌停至今,三驾马车市值蒸发两百亿元。德隆开始失控。
4月21日,新疆屯河与湘火炬一度放巨量打开了跌停,但随即又狂泻不止,内部人士透露,这是德隆的“垂死一博”。
4月19日,曾由德隆行政部总经理沈巍出面,发动所有的机构和员工加入买盘行列。“部门经理10000股,普通员工1000股,计入年终考核指标的任务。”
有人说,此举在于德隆筹到了新款,准备发起绝地反击,连拉三个涨停,挽救市场信心。但也有人说,这是德隆的股东们打算将自己手上最后的筹码套现。
相信后一种说法的员工并不在少数,这令他们对德隆溃败的态度由遗憾变成了失望,终于纷纷离去。现在,德隆大厦仅剩10余人,即便是这些人也没有得到什么承诺。
但也有坚定的追随者表示理解,他们测算,21日这天屯河的交易额为8.6亿元,湘火炬消耗资金6.85亿元,总计15亿元的资金估计有10亿元左右能回到老板手上。
“也是不得不为了。”一位德隆员工说,也许这就是德隆东山再起最后的本钱,“唐万新在为以后做准备。”
但是,还会有以后吗?
德隆自救
据德隆前高层称,4月底,唐万新曾带着一张简易资产负债表及重组的初步方案上北京汇报。德隆提交的数据是,250亿元负债,260亿元资产。
但汇报回来以后,上面一直没有任何动静。“我们本以为会有工作组进驻什么的,但什么也没有发生。”
唐万新当时也很疑惑,曾与身边人一起揣测,大概是上面也没有经验,“对于民企,政府没有一个现成的应对机制。”
5月1日到15日,是一段难熬的“真空期”。
15日以后,风云突变。地方政府按捺不住了,纷纷行动起来。各地的公安都派了人到上海准备抓人,各地方法院则开始查封所有和德隆沾边的资产。据上海公安局有关人士说,“那段时间每天都要接待好几批同行。”
一直在“等待说法”的德隆,开始成立自己的指挥部,主动出击,平息此起彼伏的危机。当时,德隆按银行债务、1000万元以上的大额债务、中小债务等,组建了好几个偿债小组,分头具体地设计和谈判债务重组方案。
“可到了5月底,大家又觉得没有意义了,因为很多基本保障都没了。“德隆不重组,拿什么偿债?”当时的一位工作组成员说,后来员工工资也停发了。再后来,连德隆大厦的中央空调也关闭了。
6月1日起,德隆人员开始大撤退。不久,唐万新也销声匿迹了。
危机处理
“此后,一直是单线联系,只有唐万新可以联络他想找的人。”德隆前高层透露,而且一切行动都围绕“万新原则”运作:绝不能变卖资产。
唐的逻辑很简单,现在已经资不抵债,在市场信心崩溃的情况下,德隆的资产价值会被严重低估。而一旦被瓜分完毕,就再也没有翻身的本钱。
在产业这一头,唐万新的具体策略是通过子公司的相互诉讼,以法律手段将资产暂时冻结起来,以此拖延时间,保全资产。
5月13日湘火炬及其子公司上海生生投资有限公司起诉大股东新疆德隆上亿元欠款纠纷,要求冻结其所持有的湘火炬股权20520万股。“外界曾将此视为湘火炬临阵倒戈,其实类似的事件都是有一定默契的,目的在于以时间换空间。”
据悉,德隆产业一端尚是资可抵债,总共只有10多亿银行贷款。而金融一端已是积重难返,必须另寻出路。
或许是参照了国际上惯用的“一元重组方案”,唐万新也提出了一个另类方案——让重组方零成本收购德隆手上的金融机构。而最终进入唐万新视野的这家机构叫做“中财国企投资有限公司”。
记者在国家工商总局查到了这家公司的资料,注册资本5亿元人民币,股东为占51%的中国华兴集团公司,和占49%的惠能实业有限责任公司。其工商注册的经营业务为:实业项目投资、投资管理、资产受托管理、企业并购策划、融资中介服务,及与上述业务相关的咨询服务。
北京的一位法律界人士透露,该公司成立于1998年,最早由国家财政部所属的国企资产优化配置中心发起。其大股东惠能实业有原煤炭部背景,中财现任董事长王刚,早年即为煤炭部官员。
据悉,中财方面具体负责操办德隆这件事的是执行总裁高志凯,此人为耶鲁大学法学博士,曾当过翻译,32岁时告别译员生涯,出任美国摩根财团法律顾问及亚洲分公司副总裁,1999年被香港特别行政区聘为证券与期货监管委员会中国事务顾问,2001年出任香港电讯盈科中国地区执行董事。
知情者透露,在全国工商联的一次会议上,高恰好与唐万里同桌。后来又被引见给唐万新,两人会面后,一见如故。
记者获悉,中财国企至少已接纳德隆旗下5家金融机构,分别为大江国投、新世纪租赁、恒信证券、伊斯兰信托和昆明商业银行。据说在交易过程中,唐万新曾向对方提出“一元钱就给你”。唐万新此举俨然有“托孤”之意。
唐同时对债务作出了策略性安排,将债权人分成个人客户、机构客户、银行客户三大类:占5%的个人客户;机构客户,争取债转股,委托理财的也挂在帐上作为投资;银行方面则争取得到延期。
最后机会
可此一时、彼一时,德隆命运并不掌握在自己手中。即便是唐万新的三个“锦囊”,也还需要一个前提——政府愿意将重组的主动权交给德隆自己。
有关人士称,今年3月,银监会曾下文向各地银监部门进行风险提示,称包括德隆在内的十家企业过度运用了金融手段。结果,各地银行开始慎贷。
唐万新一度冀望于将产业以商业贷款方式保留下来,而金融资产则以央行再贷款方式保全。他曾寄希望于争取70亿元的央行再贷款。但央行对此没有表态。
有一则说法记者尚未得到证实。
据说4月18日,友联的金融产品部总经理王世渝在北京参加首届房地产金融论坛,碰到万通的冯仑。当晚冯仑打电话给他,说自己在理发时突然萌生一个念头,他作为民生银行(600016)(相关,行情,个股论坛)第二大股东,愿意牵线由民生银行和其他投资银行一起与德隆进行一系列合作。“帮助德隆过关,作为一笔业务,民生也有收益。”
21日,冯仑赴上海与唐万新进行了面谈,之后冯又将唐直接引见给董文标。董表示民生将考虑拿出50亿元,帮助德隆整体解决问题。
4月25日,德隆曾有一场事先高调宣传的新闻发布会被临时取消,此事的原委市场上猜测至今。据说,当时想要宣布的正是和民生的合作计划。但当天唐万新带队飞到北京后,没出机场就折返了。据说是临时接到消息,这个方案最终没有获准。
据悉,德隆曾给国家有关部门打过几个报告,希望成立协调小组,同意德隆的市场化解决方案。但当时,各地公安开始抓人,法院开始查封资产。
此后,据说有关部门曾召开了一个协调会。会议要求:一、德隆的问题要市场化解决,涉及的法律问题要法制化解决;二、德隆产业涉及新疆的,要考虑稳定,对个人客户要保证兑付;三、各地政府解决各地的问题;四、各地监管部门要配合各地政府,维持当地的金融稳定。
之后,问题相对得到缓冲。据传,曾有内部精神称,关于德隆的诉讼,暂时只受理,不处理。而最新的信息是,7月初,银监会要求15家债权银行理性对待德隆系贷款,对德隆的银行债务暂缓追诉。
唐万新的归来,似乎更当视为一个转折——德隆试图与监管部门重建沟通渠道。
但依然可以肯定,这已是德隆最后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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