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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华社电 四川达县建设煤矿拍卖的“幕后故事”
检察机关从一本“行贿记录” 入手，竟查获一起系列行贿受贿案，带出的一串贪官受到法律严惩或是党纪政纪处分；同时也让人们有机会看到，围绕一家破产国有煤矿 的财产和采矿权归属演绎出的“幕后故事”。
百年老矿破产 协议出让差点“诞生”
2003年1月，达州市检察院接一份书面举报称：达县意源有限责任公司（原达县建设煤矿）破产清算中，采用了“先委托管理，再协议出售”的暗箱操作方式，而且托管公告仅4天时间，严重损害了职工和国家利益，要求检察机关依法进行查处。
达州检院反贪局在调查中了解到，达县建设煤矿原系国有煤矿，有各类职工1487 人。1997年进行了一次不彻底的股份制改造，让职工持股，更名为达县意源有限公司。2002年底，终因严重资不抵债被达县人民法院依法宣告破产，进入了清算程序。
达县产权领导小组随即决定采取协议出售的方式进行改制，破产期间可由拟收购者托管。同年12月27日（星期五），清算组在当地媒体发布“先托管后协议处置”的公告。
此时，达县建设煤业有限责任公司和达州市中汇煤业有限责任公司两家共同交纳了800万元，取得了入围资格，获得了评估价资产1700余万元的这家国有煤矿的托管经营权。其实，早在一年前，这两家民营企业就有意合作收购该矿，并于2001年11月向达县有关部门递交了购买申请。
2003年1月，清算组与这两家公司草签了委托管理协议书。该协议书载明“采取先委托管理，再协议处置破产财产”，同时还有“若甲方（清算组）不协议出让，应向乙方（两公司）赔偿100万元”对乙方明显有利的条款。建设煤矿职工对此强烈反对，认为这是典型的暗箱操作，也损害职工的合法权益，于是愤而向检察机关举报。达州市检察院调查后认为，对破产财产采取协议出售和托管者收购、托管公告期限仅4天等做法明显违法，也容易滋生腐败，造成国有资产流失。市检察院随即向清算组发出《检察建议》，指出“托管经营”和“托管者协议收购”等条款严重违法，建议对煤矿依法公开竞价转让。
检察机关的建议引起了达县县委、县政府高度重视，决定当年6月18日对煤矿破产 财产进行公开拍卖。拍卖公告在当地媒体见报后，最后仅有达县建设煤业有限公司法人代表杨直标、一位名叫刘多华的自然人两家交纳保证金参加拍卖。经过89轮竞价，杨直标以2820万元的价格竞得了破产煤矿的财产和采矿权。
高出底价1900万元近1000万元成交，县里感到意外惊喜：这不仅保证了国有资产的应有收益，还能非常宽松地处理所有的职工安置等等遗留问题。谁知意外惊喜之余，还有几个始料不及。
事后，达县一位主管领导坦言，"没想到市检察院的介入，不光纠正了破产清算中的违规违法，还避免了低价协议转让国有煤矿的破产资产的可能；没想到竞拍会上拍出2820 万元的成交价；也没想到我们当初过于乐观，结果最高出价的买受人杨直标在规定时限内根本不能筹集够所需资金履约从而悔拍，还引起一些媒体误导性的报道；更没想到一批干部在两年前就被杨直标他们拉下水！"
一本"行贿记录" 牵出撂倒贪官一串
在拍卖会举行的前一天即2003年6月17日，达州市检察院又接到群众举报，称达县一家国有煤矿矿长挪用600万元公款，给自己侄儿作购买建设煤矿的保证金。侦查人员在对这一举报进行初步调查核实后，否定了被举报的国有煤矿矿长有违法犯罪行为，但却出现了一个戏剧性情节。
调查中，当侦查人员在向达州市中汇煤业有限责任公司法人代表任光本询问了解有关事实时，任妻抱出公司相关账本，以证明没有借用国有企业资金用作竞拍保证金。就在这时，一个笔记本滑落地上。她一见脸色大变，欲将笔记本撕毁，被办案人员及时阻止。
欲盖弥彰，定有隐情。果不其然，这本笔记本是一本行贿记录，上面详细记录了2002年6月至2003年6月即煤矿破产、托管至拍卖期间，任光本和合伙人杨直标分别向相关的国家机关工作人员行贿及请客吃饭的情况，累计多达150余笔，金额高达70多万元。在“行贿记录”中，每次的时间、地点、请托人、开支金额、名目如打牌发赌资、开房等、杨任二人各承担多少都详细列出，大笔如最多一次送出10万元，小至请人抽了一包烟花去40元都有记载。被传唤到检察机关后，任光本见事已败露，向检察机关全盘交待了行贿事实。
为证实任光本的供述，6月19日下午，检察机关又依法传唤了杨直标。一进到检察机关，杨就一直很着急。此时办案的反贪人员才获知杨已于头天的拍卖中竞得了破产煤矿，为筹措资金，已定好当晚外出筹资。为了尽快脱身，杨直标在证据面前显得非常合作，如实交待了与任光本共谋，为低价协议收购煤矿而向有关人员行贿的犯罪事实。询问完毕，办案人员于当晚9时即让杨离开了检察院，以让他能够及时乘上火车。
这本意外获得的“行贿记录”，成了检察机关的意外战果，使得原审理建设煤矿破产案的达县法院原民二庭庭长杨春、达州市地税局稽查分局原副局长段明等人落入法网，均被法院以受贿罪判处刑罚。然而，杨直标、任光本两位以行贿手段将一批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拉下水的行为至今尚未受到追究。对此，达州市检察院反贪局局长在回答记者提问时，否定了杨直标、任光本行贿案已经完全结案的说法。
尽管达县政府在杨直标拍卖成交后毁约一再为其展期、宽限，但他一直未能筹集到资金履约。无奈之下，清算组只好依法委托拍卖公司继续公告拍卖。在第二至五次拍卖均无人应价而流标后，清算组及时调整了拍卖保证金。后来在成都举行的第六次公开拍卖中，拍卖标的终于被刘多华以2000万元的底价成交。杨直标对此大为不满。
企图通过行贿，以先托管再协议出让购买破产国有煤矿资产和采矿权的目的落空后，对检察机关的及时介入和通过“行贿记录”惩治腐败，杨直标更是不满。甚至把自己拍卖成交后不能履约而悔拍的责任也归罪于检察机关。一家媒体替他代言说，他的“信誉度严重受损”，因而导致“融资困难，…被迫毁约”。
对此，当地一些知情人有另一番解释。杨直标的确“信誉度严重受损”，主要是由于他和合伙人详尽记下每笔行贿，从而导致多位官员落水，使他“里外不是人”。无论从哪个角度而言，这都是他咎由自取，怎么怪检察机关呢？
合法还是“违规”
破产的原国有企业达县建设煤矿资产产权于2003年12月26日成功拍卖后，刘多华按约缴纳了90％成交价款1800万元，依法取得建设煤矿的资产产权，成为新业主。原有的职工在三个月内得到了妥善安置，企业也开始正常生产，按说事情应该告一段落。然而 ，幕后的故事却仍未结束。
建设煤矿“非法生产” 不法分子“见义勇为”
记者在最近赴煤矿采访时，途中偶遇今年54岁、1970年进矿的老工人李玉川和今年51岁、1987年进矿的罗朝贵。攀谈之中，他们似乎根本不理解何谓企业破产，甚至分不清国有企业的领导和私营企业"老板"的区别。李玉川说，"现在的领导好，过年过节还发慰问金"；罗朝贵则告诉我们，煤矿拍卖后，工人的收入比以前涨了一倍以上。他过去每月不到600元，今年3月以后每月收入3000多元，对退休后的担心也没有了， “以前矿上没给工人办的退休保险都办了。”
矿长陈善贵也是矿上的“老”人。他说，“过去欠账太多。新业主接手后，刚把职工安置搞完，立即投入几百万资金进行矿井安全建设和技术改造”。他不关心谁来经营煤矿，“只看谁能为政府解忧，去年矿上职工因为生活问题到市里集体上访好几次”， “现在终于稳定下来了，我的职责就是保证煤矿和生产安全，保证职工生活待遇”。的确，建设煤矿拍卖成功后，破产国有企业的资产产权以合法的方式和适当的价格转让，企业1487名职工得到了妥善安置。当地市、县两级党委和政府这才松了一口气，感到卸下了一个大包袱。按说企业从此可以走上良性发展的轨道了。
这时，意想不到的问题出现了。继续“讲故事”的依然还是原来故事里的主角杨直标。
达县公安局告诉我们，自2004年1月以来，“这个煤矿就连续遭到不法分子的破坏 ，矿井门被封达8次之多”。1月7日，杨直标的弟弟杨直光带人将煤矿的井口及库房的门封锁，不准上下班的工人进出矿井，严重危及井下一百多工人的生命安全。当地派出所接警后传唤杨直光，责令其打开了井口大门。此后两天里，警方刚一离开，杨直光又6次强行锁住井口大门。4月7日，杨直光等人再次强行封锁井口大门、机电工作房、材料库房等，导致煤矿被迫全面停产直至4月12日。期间达县政法委等部门领导多次现场劝说无效，直到公安机关依法对杨直光等人治安拘留后，井门方被打开。此后，杨直标及其家人才不敢再对井口采取封堵，但仍然多次采取拦堵轨道车等方式阻挠煤矿正常运转。
6月22日，在现场的省煤监局达州办事处的工作人员又看见一伙人正在搬石头封堵井口轨道，当即责令他们停止。一个年轻人竟然煞有其事地辩称说：“这个矿是无证非法生产，新闻都这样说了，我们是见义勇为”。
按说，一个煤矿企业是否非法生产，一个守法公民完全可以向有关行政机关举报。可是无论从杨直标尚未受到追究的行贿还是他动员其家人采取的足以危害那些与他们无怨无仇、正在井下作业的上百工人生命安全的违法行为看，都不是守法公民应有。见义勇为从何说起。
究其原因，记者在采访中得知，杨直标参加竞拍后有两次毁约，将向国家依法承担920万元经济责任。当地有关部门负责人指出，这才是他及其家人敢冒天下之大不韪，铤而走险的真实原因。他还告诉记者，根据《拍卖法》、《合同法》等相关法律规定，第一次拍买的买受人杨直标应承担因悔拍违约而形成的820万元的差额补偿，并应承担第二次违约的100万元违约金。两项合计后，杨直标的建设煤业还应支付清算组920万元。如果不依法追讨，国有资产才会真正流失。
国土坚持“重新处置” 法院裁定拍卖合法
据了解，在煤矿阻挠生产的人所说的新闻，是指今年6月有两家媒体分别在报道建设煤矿拍卖过程的新闻稿中，引用省国土资源厅矿产管理处处长田华光的一段话：“达县建设煤矿的拍卖（指2003年2月26日最后一次拍卖）只有两家，肯定是不合乎规定，必须重新拍卖。现在，我们国土部门至今没有给他们颁发采矿许可证”。
8月2日，田华光尽管不愿意接受我们的采访，但仍对记者说，有关新闻报道“曲解"”并对他的话“断章取义”。他还认为，建设煤矿采矿权的拍卖不符合国土资源部门关于竞买者必须有3家以上的规定，应“重新处置”。省国土资源厅副厅长宋光齐没有否定矿产处关于“违规”和“重新处置”的说法，依据仍然是国土资源部和省国土厅相关规定和文件。但他同时告诉记者，建设煤矿的情况已引起了省委、省政府领导的重视。此前曾向达州有关部门发出要求“重新处置”建设 煤矿采矿权的函，省国土厅目前正在对这一行政行为进行评估。他表示，国土部门欢迎 社会各界和舆论监督，严格依法行政。
对国土部门的说词，审判机关似乎并不认同。达县法院认为该案涉及的采矿权拍卖，从事实和程序上讲都是合法的，并于2004年2月，以《（2002）达达民破字第9－10号民事裁定书》，裁定煤矿破产资产产权以及采矿权和其他资产的拍卖程序合法，结果真实有效；还裁定采矿权归刘多华所有，清算组负责向国家缴纳采矿权转让价款，协助刘多华办理采矿权转让手续和变更煤矿生产许可证。
据煤矿破产案合议庭成员、达县人民法院民二庭副庭长李波告诉记者：做出上述裁定，是法院根据查明的事实，认为建设煤矿一直是证照齐全的合法矿，其采矿证至今仍在有效期内，只是涉及所有权人的更名问题，而且现正在依法变更和换证过程中，不存在“无证开采”问题。
有关法律专家在审阅了相关资料后，认为达县法院的裁定无论从程序还是实体上都是合法有效的。这位专家还指出，首先，这次拍卖完全符合《拍卖法》和国务院1998年242号令《探矿权采矿权转让管理办法》以及相关法律的有关规定。国土资源部的规定系行政部门规章，而省国土厅的规定仅是部门文件，无论从法律阶位还是法律效力而言，不能对抗国家法律和法规。因此拍卖是合法有效的。
其次，从拍卖主体和约束力来看，国土资源部2003年8月1日施行的《探矿权采矿权招标拍卖办法（试行）》中关于采矿权拍卖的有关办法，约束的是由国土部门自已组织的拍卖行为，而建设煤矿采矿权拍卖系国土部门委托中介机构从事的拍卖行为。此外，国土部门制定的《采矿权招拍挂办法》适用于新设采矿权，建设煤矿采矿权不在此列，故此次拍卖活动不应受国土部门自已制定办法的约束。
最后从事实上看，此次拍卖是经省国土资源厅批准并委托达县国土局具体实施的，县国土局又委托中介机构来完成的。在拍卖过程中，县国土局派员到场监督，成交后又与买受人签订了协议，至始至终未对拍卖活动提出异议。事后县国土局与清算组签订了采矿权价值分割协议，收取了价款，省国土厅也按比例收取了价款，出具了收据。这些事实都应视为国土部门对此次采矿权拍卖的确认。
四川省高级人民法院行政庭庭长吴星远在接受记者咨询相关法律法规时也表示，现在的业主通过合法拍卖活动竞得了建设煤矿的破产财产，是善意取得，其合法权益应受到保护。
现在的唯一症结在于，这种审判机关和行政机关对于同一问题的不同理解和看法，使得一个本来已经起死回生的破产企业又面临危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