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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者按:国家外汇管理局广东分局日前披露的一份报告显示，我国现行外汇管理体制中某些僵硬的规定已经成为民企加快走向世界的束缚。通过正规渠道用汇不方便，迫于业务压力有关企业必然转向其它渠道，比如地下钱庄。本报记者暗访中发现的部分私换外汇的地下钱庄关门复又开业的现象，就是这种需求存在的例证。这一现象同时也显示，在打击非法地下钱庄的同时，加快外汇管理体制的改革对中国来说尤为必要。
地下钱庄是民间对从事地下非法金融业务的一类组织的俗称，实际就是地下银行。主要从事非法金融业务，如非法吸收公众存款、非法买卖外汇、非法借贷拆借、非法高利转贷以及非法典当、私募基金等。1998年6月30日国务院颁布施行的《非法金融机构和非法金融业务活动取缔办法》第3条规定：“非法金融机构，是指未经中国人民银行批准，擅自设立从事或者从事吸收存款、发放贷款、融资担保、外汇买卖等金融业务活动的机构。”因此，地下钱庄属非法金融机构。它严重危害我国经济和金融安全，扰乱我国金融市场和外汇管理秩序。地下钱庄主要分布在广东、福建、浙江、江苏、山东等经济发达的沿海地区，而广东的地下钱庄尤为猖獗，以非法买卖外汇为主。
本报记者根据读者报料提供的线索，孤身打入深圳的地下钱庄，进行了长达7个月的卧底暗访。
火车站小店的“秘密交易”
2004年2月20日上午，记者根据报料人提供的线索，乔装成一位兑换外币的“炒汇客”，来到深圳火车站前一排杂货店，见时不时有人上前从包里掏出一叠叠外币与营业员进行兑换人民币的交易。这排店铺一共有6个日用杂货店，每个小店里有两三个女营业员。当一人和来客进行交易时，另外的人都十分警惕地注视着小店附近的动静。
记者来到一小店柜台前，问一位身穿淡蓝色运动衫的女营业员：“小姐，请问港币换人民币怎么换？”对方用计算器打出1064字样给记者看（即1元港币兑换1.064元人民币）。记者说：“这太低了。”对方说：“今天可是礼拜五啊，你都知道礼拜五、礼拜六、礼拜天都是跌的啦！要不给你1068吧！”记者转身到旁边的一个店铺问一位身穿红色上衣的女营业员：“请问美金怎么换？”对方说：“是你拿美金来换人民币吗，有多少？”记者说有两万，对方手脚麻利地敲了敲计算器，拿给记者看，计算器屏幕显示825。记者说：“能不能高一点？”对方说：“港币都跌啦，美金都是跟港币一起（升或降）的啦！”对方见记者想离开，便问：“是不是真心要换。”记者果断地回答：“当然啦！”对方便招招手说：“回来，回来，这个数换给你总可以吧？”记者一看计算器屏幕显示8285，便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钱在车上，我去拿过来。”对方见一位熟客来了，便把记者晾在一边，忙乎着他们的交易，记者趁机闪开抓拍了其交易的照片。
这排小店的正前方横亘着一座天桥。当日上午，记者来到天桥上，将镜头对准了一家正在进行私换外汇交易的店铺。店铺前一对中年男女，男的身穿深蓝色衬衣、女的身穿粉红上衣，女的从一个绿色的背包里掏出一叠蓝紫色的外币，递给女营业员，女营业员数了数，放进钱柜里，然后从钱柜里拿出一叠面值百元的新版人民币，点了点数交给对方，对方接过钱币清点了一番，装进背包，如此成叠的钱币进出背包十几个来回。
当记者拍下这宗私换外币的全过程之后，接着一位身穿一套黑西装的中年男子在这排小店前徘徊了一阵，另一家店铺的营业员向他打招呼，中年男子走上前去和一身穿淡蓝色运动衫的女营业员搭讪了一番，从西服内袋里取出一叠面值500元的港币，递给营业员，营业员数了数，放进钱柜里，接着拿出3叠（每叠足有100张）用橡皮圈箍着的面值百元的新版人民币交给中年男子。该男子接过钱币清点了一番，装回了他的西装内袋。该男子又从西服另一内袋里取出一叠面值500元的港币，递给营业员，营业员数了数，放进钱柜里，接着拿出厚厚一叠用橡皮圈箍着的面值百元的新版人民币（足有1万元）交给该男子，该男子接过钱币清点了一番，又装回了他的西装内袋。
美元欧元日元什么外币都换
记者在暗访中了解到，目前深圳的地下钱庄的“经营”形态是以非法买卖外汇如港币、美元等为主。深圳市罗湖商业城、罗湖口岸大厦、深圳火车站少数店铺都秘密进行地下外汇交易。当日上午，记者在一家大药房门口问一位导购小姐换不换欧元，她说：“换呀，欧元、美金、英镑，我们这都换，你带了多少欧元？”记者说：“两万元，你们是怎么个换法？”导购小姐把记者领进药店里，用潮汕口音和另外一位女营业员嘀咕了几句，问记者：“货带来了没有，现在欧元的行情是900（即1欧元换9元人民币）。”经过一番讨价还价，对方终于开出901的价。“你把我当外行了，银行都一千零五百多，这种价格我不敢换，因为钱是我们老板的，我只是个打工的，做不了主。”记者说着转身要走，对方连连叫道：“过来过来，我给老板打个电话，肯定比银行高一点。你货带来了没有，你真心要换我就给老板打电话，不然的话，老板会骂我神经病的。”见对方一脸正色，记者只好掏出手机边走边说：“我给老板打个电话再定吧。”
2月20日中午，记者来到深圳市罗湖商业城二楼的一家茶庄，同样以兑换美金为借口与对方“洽谈业务”。记者说：“我老板有30万美元要兑换，要的是现金（人民币）。”对方用一种异样的眼光打量了一下记者，便与坐在柜台里面的一位中年男子商量了一番，该男子走上前问记者：“以前你没来过吧？”记者说：“以前我帮老板换钱，都是在一家开古玩店的老板那里换，现在那家伙不见了。”对方说：“我就说没见过你嘛，一回生二回熟，以后你就到我这儿来换。我跟你说啊，你跟我换绝对不让你吃亏，我可不像人家做转手买卖，我在香港开了好多个美元的户头（帐户），几十万的业务湿湿碎啦，我随时可以搞掂。你都知道，汇进香港的美金账户里每天只限3000（美元）以下，超过这个数要交0.25%的手续费，要是几万（美元）以上，就需要出具资金来源证明。我在那边的户头多，你30万，我完全吞得下！你都知道，美金汇出去很麻烦，因为香港那边管得严。港币（汇出）就好办些。”记者追问：“港币（汇出）为什么好办些？”他说：“因为香港那边对港币（汇出）管得松些，我们（的港币）可以通过‘水客’过境，也可以和我那些在香港走私的朋友公司合作，签订假的购销合同、做假单据，把港币汇过去。”此刻，在这位钱庄老板眼里，记者是一条大鱼，他开始贿赂记者，说这30万美元兑换业务办下来，他会给记者“喝茶费”，说着冲记者伸出了三个手指头，不知道是3000还是3万。对方告诉记者：“很多大单都从我这里走的，那些办事的马仔我都没有亏待他们，做我们这一行靠的是诚信。”最后，老板给记者开出了828.6的价格（当天中国银行公布的外币牌价：美金的银行买入价是826.47，银行卖出价是828.95，这位钱庄老板给记者出的价每兑换100美元比银行要高出2.13元人民币）。老板又说：“跟我做生意你一万个放心，我把换好的人民币（本金和佣金）先打到你指定的账户上，你拿着存折去银行验资核实之后再把美金给我，你总该放心吧！一句话，初次打交道，我就是要让你放心。”最后该钱庄老板和记者一拍即合，约定次日上午成交。
外商信赖中行不愿钱庄交易
当日下午，记者为了解外币牌价来到中国银行深圳市分行北方大厦营业处，看到一位来自美国加利福尼亚州的商人正在该营业处办理美金兑换人民币的业务，便问他是不是只来中国银行兑换人民币，他说是的。他听他的朋友说过在中国除了在银行可以用美元兑换人民币之外，还可以到海关附近的士多店兑换，据说价格还更高，但他一直都在中国银行兑换，他说在中国银行换得放心些，担心在小店会换来假钞或者不安全。“总之，去那些士多兑换，我总是觉得不踏实。”
记者又采访了一位前来办理外汇兑换业务的梁女士：“你知不知道除了在中国银行可以兑换外币，还有其他什么地方可以兑换？”梁女士说：“因为我们这家公司的老板是加拿大人，公事公办，我当然是来中国银行办。要是我自己的事，我就会去那些小店里换，这样换的价格也高，手续也简单。”记者问：“你不怕出现假币或者受到别的欺诈？”梁女士说：“应该不会，至少我没有听说过。我想，做他们这一行，本来人们更相信银行，对那些小店不放心，他们就更需要诚信和周到的服务，要不然的话，他们就没法做下去。”
该银行的一位营业员则对记者说：“来我们银行办理外汇兑换业务的，有中国人，也有外国人，有公家的，也有私人的。不过外国人还是更相信我们中国银行。至于你提到的外面的兑换价格比我们银行还优惠，这个我就不清楚。我只知道外汇牌价是在不断变化的。”
记者和钱庄约定做笔大买卖
2月21日上午，记者根据知情人提供的线索，顺藤摸瓜来到了地下钱庄活动猖獗的深圳市宝安区西乡镇步行街进行暗访。
西乡步行街，有许多男人和女人神秘地向行人低语道：“换港币、换外币。”记者发现从步行街小拱桥到大哥乐快餐厅附近的街道两旁，至少有十名手里拿着钱币或计算器的换外币者。
当日下午1时许，记者来到西乡街的佳华商场门前，有位身穿灰色衬衣、30多岁的
男子悄悄地靠近记者说：“换港币吗？”记者说：“港币没有，美金倒有，我这是帮我们老板来联系买主的，刚才也有人说要跟我换，就是价钱出得太低了。”对方急不可耐地抢着问：“他们出多少？”“823，”记者说：“这么低，我怎么敢换，老板还会怀疑我回扣吃得太多了。”对方立马出价：“826！你有多少？”记者说：“6万，老板有交待，至少要一半的现金。”对方爽快地答应了，同时要求在交易时验钞。记者也爽快地答应了。
对方思忖了片刻问道：“你是老板的什么人？”记者说：“我只是老板的一个信得过的马仔，当然不止我一个人来，还有老板的小舅子也会来。”对方问：“你要什么时候换？”记者说：“今天下午三四点钟吧。”对方说：“那我们就说定，下午3点半到前面那家农业银行接头（对方指了指前方不远处小河边那家中国农业银行），给一半现金，另一半用你老板的名字和密码在那家银行开一个户头存进去。”“那我们就说定了，3点半不见不散！”记者要求对方给张名片，他说：“我没有名片，不用什么名片了，说好3点半在那里见面就行了。要不，你给我一个手机号码吧。”记者欣然将一个专门用于暗访的储值卡手机号码写给了对方。
离开那位兑换外币的男子，记者便在一家小饭馆里吃中饭。捱到3时20分，记者偷偷潜伏在那家农业银行的河对岸，窥视着对方的情况。那条小河大约有100米宽，小河对岸是那家银行，小河这边是一个溜冰场，一些20岁上下的青年男女在溜冰场里穿梭滑行，河沿是一张张垂柳掩映的石凳，一对对恋人相拥而坐，幸福地呢喃着。
记者隐蔽在对方不能直视的拐角处，端着相机，对准了那家银行的大门。下午3时27分，银行门前突然停靠着一辆米黄色的面包车，车上走下那位身穿灰色衬衣的男子和一位穿着白色短袖T恤的男子，他们从大门进进出出，时而站在银行大门口向四处张望着。3时32分，那位身穿灰色衬衣的男子掏出手机拨打起来，随即记者的手机响了起来。记者接通手机：“你到了吗？带了现金吗？”对方说：“我到了，你放心，当然带现金。”一会儿，穿着白色短袖T恤的男子也拨打着手机。两名男子来回走动、四处张望，显出焦躁不安的样子。继而，对方又连续拨打记者的手机，记者没有接听。直到3时51分，见记者一直不听手机，两名男子才悻悻然离去。
私换外汇小店关闭复又开业
4月15日中午，记者来到深圳火车站，发现那排曾经进行过私换巨额外汇交易的杂货店都关上了铁闸门，便问值勤的保安：“这几间小店，为什么关闭？是什么时候关闭的？”保安茫然地摇了摇头说：“不知道，好像关了好久了。”
8月23日上午，记者再次来到深圳火车站，发现那排一度关闭的杂货店又开业了，不过以前记者暗访过的女营业员全不见了。记者问了其中一间小店营业员：“这几间小店，不是关闭了吗？”营业员说：“早就开业啦！”当记者问到为什么被关闭时，营业员说：“这就不知道，我是听说关闭了一段时间，反正我是后来的，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再开业的？你怎么知道？”记者说：“我过去常来这儿换美金。”对方说：“你现在要不要换？”记者说：“你给我一张名片吧，下次要换我就来找你！”对方于是就给记者递了一张名片。
记者来到旁边那间曾经私换巨额外汇的杂货店，营业员已经不是原来的。记者问：“请问原来的那个女营业员呢？”对方是一位40岁左右的妇女：“有什么事？”记者说：“我是想来换外币的。”对方立即跟问：“什么外币？”对方一听有3万美元、2万港元，便用计算器向记者报出兑换价———港元换人民币1056，美元换人民币820，并说：“她现在不在，你找我是一样的。货带来了吗？”记者说：“你给我写个电话号码吧，明天我把货带来，来之前，我给你一个电话。”对方随手拿了一张深圳电信服务定额发票，在背面留下了电话号码8232×××2。
9月15日中午，记者拨通了0755-8232×××2的电话，接电话的是个女人。记者假称有1万美元、2万港元要兑换。对方给记者开出美元换人民币822、港元换人民币1056的价格，并说：“你放心，我不会给少你的，凡是打电话来的都是熟客，我都是给高价的。你什么时候来换？”记者说：“下午5点，全部换现金哦。”对方回答：“换现金可以。”记者问：“就在你那小店换吗？不用去银行？”对方说：“不用，就在我店里就行了。”
我国外汇管理制度尚需完善
记者通过深入地下钱庄暗访以及向有关部门咨询了解到，“洗黑钱”的黑道术语称作“打数”：当境内“客户”有人要用大量人民币现金或汇票换取港元或美元在香港提取时，就将人民币现金和汇票直接交给地下钱庄或存入其指定账户，地下钱庄按当日外汇黑市价算出应支付的港元或美元数量并通知其在香港的合伙人，香港合伙人则从香港的银行账户中支付外汇到客户指定的账号，反之亦然。当境内收入的人民币大大超过支出时，地下钱庄再通过“专业户”换汇汇给香港合伙人，这些“专业户”的外汇来源主要是用假进口合同、报关单进行骗汇获取。
监管部门在打击地下钱庄的过程中发现，这些地下钱庄都有着良好的“市场信誉”，成为一种职业化的非法买卖据点。他们有着固定的地点、固定的客户和稳定的资金来源，再加上长期经营，使其“市场信誉”不断提升。在这种信任的前提下，不少客户都已不再采用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方式，而是通过电话敲定交易数量后，先将资金汇到地下钱庄，交易双方根本不需见面，具有很强的隐蔽性。地下钱庄的日渐猖獗，究其原因，一方面是因为在亚洲金融危机之后，人们有一种担心人民币贬值的心理，想换取美元保值，而实际上从1994年以来人民币一直保持稳中有升的走势。另一方面在监管部门堵住了货到付款和信用证项下骗购汇后，不法分子受利益驱动，将目光转向了外汇黑市，从而滋长了地下钱庄这一庞大的金融毒瘤。
记者从国家外汇管理局有关部门了解到，境内居民到境外设立外币账户本身并不违法，但是由于我国属于外汇管制国家，在涉及外币资金往来时很可能会触犯相关法律，按照有关规定，境内公民出境到港澳地区，通常允许携带的外币最高限额是1000美元。
不过，专家指出，资本项目外汇管理虽然名义上很严，但有不少是程序性的审批或核准，效果不尽理想；虽然对银行结售汇的监管在不断改进，但对通过银行进行的直接外汇收付监管依然存在不少空白。近年来内地通过各种优惠政策引进的外资每年在400亿美元左右，而内地通过地下钱庄流出境外的资金高达2000亿元人民币。国家外管局联合公安部门打击“地下钱庄”，对整顿和规范全国外汇领域的经济秩序，净化我国的外汇市场环境，维护国家经济和金融安全有着极其重大的意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