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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辆辆卡车驶过，扬起的灰尘，久久不能落下。
1月13日，在江苏太仓这条名为电厂路的马路上，一片繁忙。路的一旁，是一排临时搭建的商店。
“除非下雨，灰尘是不会落下的。”店老板对柜台上的积尘早已习以为常——这群靠工地吃饭的人还不知道，他们赖以为生的工程——道路尽头的太仓港环保发电有限公司的四期项目，即将因成为环保违规典型，而被国家环保总局叫停。
本报12日从权威部门获悉，将在近期通报约30家无视《环境影响评价法》而上马的投资项目。
“其中主要是电力项目。”有权威消息人士透露，2004年下半年，环保总局组织多个调查组奔赴各地，督察部分违反《环境影响评价法》的违规项目，然后携带数万字的调查报告返回北京。巡查中发现，全国有超过15个省和自治区存在违规电厂项目。
可以预见，2005年全国两会召开前夕，环保总局将掀起一轮“环保风暴”。
在环保总局提供的一份措辞严厉的材料中，甚至将这些项目与常州铁本作比，称“决不允许出现像铁本那样的违法建设项目”，并表示要“坚决停建那些置环境影响评价制度于不顾的违法开工项目”。
有关资料显示，太仓港环保发电有限公司的四期工程首当其冲，环保总局对它的描述是：“（四期工程）在环评报告书未获批准的情况下，就已开工建设，有些工程已基本完成，属于典型的未批先建的违法工程。”
处罚依据援引《环境影响评价法》的规定：建设项目的环境影响评价文件未经批准，该项目审批部门不得批准其建设，建设单位不得开工建设。
环保总局还表示，对类似项目将“依法责令立即停止这些项目的建设，并予处罚，对直接责任人员，建议有关部门依法给予行政处分”。
13日傍晚时，忙碌了一天的太仓环保发电公司工地现场逐渐停止喧嚣。没有人知道，这是否就是暴风雨前那片刻的宁静。
太仓港现场
也许是已经接到了环保总局的违规通知，面对突然出现的记者，指挥部的一位秘书并不显得惊奇。他表示“我们正在积极争取早日获得环保总局的批准”。
与此同时，工程并没有停止，施工依然紧张。
违规的事实如此明显，工程指挥部的人甚至没有更多的辩解，只是说：“你知道现在缺电这么严重，早一天建成投产，对地方有利，对公司也有利。”
据查，太仓环保发电公司占地近2000亩，规划投建八台机组，总投资约108亿元人民币。共分四期建设，一期的2×135ＭＷ发电供热机组、二期的2×300ＭＷ发电供热机组、三期的2×300ＭＷ冷凝发电机组都已经全部建成，并已经投入运行，并网发电。
这次被环保总局通报违规的，是正在建设的四期2×600ＭＷ超临界发电机组，原计划2005年8月和2006年2月先后投入运行。
负责报批各类报告的总指挥助理徐晋正在北京出差，他在电话中告诉记者：“本来早该批了，但我们报告中间少了有关脱硝的部分，所以后来我们又重新补上，导致审批推迟。”
徐晋说：“我们的环评报告已经送上去（环保总局）快两个月了。”
而环保总局的一位人士表示，环评报告环保总局承诺在60天之内予以答复，环保发电公司四期工程的环评批复件依然在环保总局承诺的答复时效之内。
四期工程的施工方黑龙江省火电第三工程公司的人士透露，四期工程的第一台机组在2004年2月15日锅炉本体钢结构开始吊装。这意味着，四期工程至少从那时起，就开始施工。
也就是说，早在四期工程递送环评报告之前，该期工程就已经开工建设。依据环评报告获批才能够开始施工的标准来看，违规无可申辩。
而且，据记者调查，环保违规的情况可能并不仅仅限于此次被查处的四期工程。
环保发电公司自己的宣称资料显示，2004年三期工程的最后一台机组于2004年12月31日并网发电成功，而该期工程另一台机组也在很早的时候就已经开始运转。
而记者从太仓市环保局了解到，国家环保总局对其三期工程环评报告书的批复日期是2004年12月2日，如果按照环评批准才可以开工建设的标准来看，三期工程同样违规。
环境污染之辩
如果抛却开工的程序违规问题，太仓环保发电公司实际是否将对环境造成污染？
记者了解到，为环保发电公司所有工程提供环评论证的是国家电力公司电力环境保护研究所。
14日，记者联系该研究所未果。而徐晋表示，国电环科所为他们作的环境影响评价报告书认为四期工程在环境影响上是符合各项指标的，至于二氧化硫排放量，因为加装了脱硫设备，排放量也是符合排放标准的。
但记者同时获悉，这家拥有工程咨询甲级资质的企业，就在去年12月，遭到过国家环保总局的公开谴责。
环保总局当时称，该机构在进行环境影响评价工作中质量较差，在江苏一电厂项目环境影响评价中未能真实反映区域环境现状，部分数据失实，予以三个月限期整改。不过，环保总局所说的这家江苏电厂并不是太仓项目。而是江阴苏龙发电有限公司——在即将公布的30个违规项目名单上，该企业的夏港电厂项目同样赫然在目。
知情人透露，太仓港环保发电公司两台135兆瓦燃煤发电机组的烟气脱硫装置开始运行于2004年9月6日——但此时，已是这两台机组开始运行一年多之后。
依据新的《火电厂大气污染物排放标准》规定，燃煤电厂无论是否处于“两控区”（控制酸雨、控制二氧化硫排放），一律要采取烟气脱硫措施。况且，太仓一直位于国家的两控区。
但也有一位电建系统的人士向记者表示，因为新的标准刚刚执行，此外，脱硫处理耗资巨大，动辄数亿，而且一般的建设周期在3年左右。如果依照新的标准，现有火电厂二氧化硫排放至少将有1／3超标——“从这点来看，环保发电公司做得算是不错的”。
另一个事实是，由于从太仓市环保局分配的二氧化硫排放指标有限，2003年在还没有安装脱硫设备却已投产的情况下，环保发电公司的年排放量超过了标准2000吨左右。
不过，环保发电公司很快从南京下关发电厂以每年170万元的代价，买回了1700吨的二氧化硫排污指标，时间从2003年7月起至2005年——这是当时国内的第一笔排污权交易。
对于这笔交易，环保部门多持肯定态度，因为环保做得好的企业得到经济回报，又推动卖方为确保每年有富余指标供应给买家，提高了企业环保的积极性。
2004年，太仓项目又投产了四台机组总计1200ＭＷ的机组。徐晋相信，由于装有脱硫设备，所以二氧化硫排放不会再超标。
太仓港开发区管委会的一位人士介绍，在太仓浏家港区7平方公里的规划范围内，是一个集中的石化工业区。落户的中外企业需要大量的热能源。环保电厂如果建成，将使落户石化工业区内的企业实现集中供热，“区内的所有小锅炉可以全部取消，浏家港区的环境质量将出现水清草绿的美好景象”。
他不解地问：“这样的项目应该说是可以降低污染的，如果电厂停了，电力再短缺，企业用自备发电机发电，不是对资源、环境破坏更大吗？”
协鑫集团
据查，太仓港环保发电有限公司成立于2002年5月15日，由协鑫能源（太仓港）有限公司持股25％、苏源集团江苏发电有限公司（持股19％）、苏州苏鑫资产投资有限公司（持股19％）、苏州协鑫电力投资有限公司持股12％等六家单位共同投资组建，注册资本3亿元。
协鑫能源（太仓港）有限公司、苏州协鑫电力投资有限公司均为香港协鑫（集团）控股有限公司（以下建成“协鑫集团”）的子公司。
协鑫集团在国内的众多投资多以中外合资面目出现，很多人都将其老总朱共山视作港商。但接近朱的人介绍，他是江苏盐城人，“直到现在，朱在办理各种事务时，出示的也是国内身份证”。
太仓是1958年出生的朱共山的福地，了解他的人记得，最早朱共山起步时非常不容易，“最早也是在太仓建一个热电厂，但当工程进行中，因为资金问题而被迫停工”。不过幸运的是，朱在后来得到了“贵人相助”，终逃一劫。
现在已经很难知道这位贵人是谁，又是怎么帮助了朱共山。不过在此之后，朱共山在国内的事业开始一帆风顺。
1996年，朱共山与香港新海康航业投资有限公司共同投资成立太仓新海康协鑫热电有限公司。资料显示，保利集团的全资子公司“香港嵘高贸易有限公司”持有新海康航业投资有限公司65％的股份——这也是朱在维尔京群岛注册了协鑫集团后，在国内运作的第一个项目。
从这之后，朱共山与协鑫集团的发展也许只能用“不可思议”来形容。
短短8年时间，协鑫集团在急速膨胀，内部人称“整个集团规模已经数百个亿”。
目前协鑫集团已拥有5个已运营的热电企业，另外还有7个在建项目。
除此之外，协鑫集团还在积极拓展新项目的开发目前正在苏州市和江浙沪地区参加水务业竞投，而且在香港特别行政区注册成立了协鑫水务集团有限公司。
太仓市某机关工作人员表示，现在再回想起来朱共山将投资集中在电力生产，的确是非常有眼光和魄力。
1997年前后，正是电力供应过剩时，江苏的很多地方有电都卖不出去，纷纷出台鼓励用电措施。当时谁也想不到未来会发生电荒，但“朱共山非常有眼光，他敏锐地感觉到未来肯定会发生电力短缺，并且大规模投入”。
当地人说，值得称道的还有协鑫的项目管理能力。以环保发电公司的项目为例，不仅一期工程提前6个月投入运行，而且在2004年一年，环保发电公司的二期、三期四台300ＭＷ机组分别在6月、8月、10月和12月竣工投产。环保发电公司的这位人士颇为自豪：一年投产四台300ＭＷ机组，“这是目前国内最快的建设速度”。
他还介绍，如果四期工程能够按照预定目标投产的话，那么环保发电公司项目就创造了“中国电力建设史上的奇迹”。因为按照常规建设，“这么大的一个电厂需要12年时间，现在预计只要4年半时间”。
地方的委屈
客观地说，协鑫集团如此快速的机组投产效率，在2003、2004年为缓解江苏电力短缺局面作出了贡献。但在这背后，未经审批违规开工也是事实。
究其原因，除了企业抓住机遇，急速扩展的冲动之外，饱受缺电之苦与迫切发展经济的心态交集，让地方政府也成为工程违规背后的一种微妙力量。
太仓港开发区管委会的一位人士对环保发电公司被查处的看法比较复杂，“我们已经知道它要被环保总局通报了，也非常支持环保总局的行动。”
但他仍委婉地表示，“希望能够考虑一下我们地方发展的苦衷。”
他说，去年夏天的时候，太仓的工业用电停三开四（一周停电三天，通电四天），去年下半年至今，太仓一些纺织企业，弹簧企业的老总都为限电叫苦不堪，“缺电成了束缚企业发展的绳索”。
他介绍，去年江苏省省政府极为重视电力建设问题，多次要求加大在建电源项目管理和协调力度，确保在保证工程质量的前提条件下，加快电力建设步伐，增加装机总量，消除电力“瓶颈”制约，而“环保发电公司项目就是其中的重点项目”。
除了解决电荒，环保发电公司也在太仓市的发展战略中也是举足轻重。
环保发电公司是江苏省“十五”期间重点建设项目，也是苏州市的7个重点项目之一。太仓港区的最新统计显示，仅环保电厂一个企业2005年产值和销售收入就有望突破30亿元。
太仓市发展计划委员会一份文件表示，港区要着力引进具有带动效应的临江支柱产业大项目，做大做强石化、电力能源、造纸、物流、冶金钢铁五大基地，尤其强调要加快能源电力产业的发展，做大做强电力板块。
如果没有电力板块，定位于重化工基地的太仓港发展可能举步维艰，于是尽快通过审批、尽快投产运行的愿望，地方政府和企业同样迫切。
太仓发改委的一位人士表示，由于众所周知的原因，2004年的对上报批工作是难度很大的一年，“我们一方面要按照国家的宏观调控政策，做好投资清理工作，另一方面也要抓住机遇，对上多报批项目，积蓄后劲，促进经济发展”。
该人士透露，为了加快批复进度，太仓市发改委专门成立了项目报批工作班子，甚至做到“每月上北京、周周到南京”进行沟通汇报。
为此，太仓市环保局的一位人士似乎有一肚子委屈。他担心如果该项目像铁本一样被查处之后，相关人员也可能要受到处分。
他坦陈，地方政府给基层环保部门的压力也很大，要求国土、环保这类部门也加大对上争取力度，争取上级部门的支持，“我们这些职能部门是夹在中间受气”。
环保整肃风暴
那么，太仓环保发电公司会不会成为“铁本第二”？
国家发改委曾在多个场合表示，违规电厂项目即使建成后也不准并网发电。但涉及到具体项目时，这样的铁腕政策也许并不容易落实。
记者了解到，由于电力建设的资本金只需要项目投资的20％，太仓环保发电公司的负债率一直居高不下。2004年4月26日，因负债率已经超过80％，太仓环保发电公司曾被风险预警，“按国际惯例，企业负债已到临界点，预警代码Ａ－4”。
“如果被叫停，会有一系列的后遗症。”一位当地官员说。
另外，在环保发电公司中参股的苏源集团江苏发电有限公司是苏源集团的最大子公司，而苏源集团的最大股东是江苏苏源集体资产运营中心，而运营中心的前身又是江苏省电力职工持股会——也就是说，几乎所有的职工和高管均在苏源集团拥有股份。
通过苏源集团，这一掌管一省电网运行的江苏省电力公司，太仓项目背后的利益纠葛非常复杂。
但是，这次环保总局的决心或许要远远超出人们的想象。
记者获悉，在环保总局即将公布的约30家违规项目的名单中，南京苏源热电有限公司同样名列其中。
不仅如此，根据有关权威部门提供的材料，在即将公布的30个违规项目中，大多为国有资本投资项目，甚至不乏国字头大型企业。比如，在五大电力公司中就有三家；省级电力公司亦不在少数，四川、宁夏、福建等地皆有违规项目上榜。
（本报记者杨磊、张子鹏对本文亦有贡献）
（ 责任编辑：胡立善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