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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本刊记者 曹海东
不公平的政策让外资热电厂日子越来越难过，事实上许多外资热电厂都是中国应该大力支持发展的环保型的电厂。
瘦削的太平洋顶峰（中国）投资有限公司董事长兼首席执行官罗伯特·安德森（Robert Anderson）突然发觉自己的个子矮了许多——疯狂上涨的煤价让他感到泰山压顶。
2004年12月中旬，安德森对于眼前的局势更加不安了——煤炭价格依然上涨，但是电价又由政府部门采取控制性定价，他在中国的7个热电厂中有4个在亏损。安德森耸耸肩膀说，下个星期一如果你要在我们公司找一份工作，我马上就可以把“去董事会汇报”这份工作给你，让你去给他们解释现在的“窘境”。
也许安德森更清楚另外一个事实，他将会变得更加孤单。外资热电厂在这个冬天来临时开始集体退出中国市场。
2004年3月，美国电力公司以2450万美元的价格，将其持有并经营的河南南阳浦山电厂70％股权转让给南阳市能源投资公司。首家以BOT方式进入中国发电市场的法国阿尔斯通公司转让其持有的广西来宾电厂B厂项目40%的股份，目前已经宣布撤离中国市场。美国赛德能源在中国的代理公司也出售了东莞厚街电厂、唐山热电和蒲圻赛德发电有限公司的股份。全球第三大能源巨头美国迈朗公司出售了其在山东国电和广东沙角某电厂的股份，并撤销了驻中国办事处，全线退出中国市场。
一切都在指向一个事实——在中国，外资热电厂的日子越来越难过。
中国机会似是而非
在安德森刚刚搬迁的稍显凌乱的办公室，这个瘦削的美国人用一种急切的语气向《经济》记者描述着他们的淘金梦。显然他想通过媒体表达自己的观点，以前很少有外资公司会如此爽快地同意媒体的造访。
1996年太平洋顶峰公司在新加坡成立的时候，主要从国外的一家保险公司筹集到资金，进行融资，“当时考虑的是给东南亚这些小的国家的电厂提供一些法律和财务方面的服务”。1996年夏季和秋季的时候太平洋顶峰做出一些策略性的决定——全部着眼于在中国的投资和发展。
“当时公司的规模也不算大，主要看怎么着眼于攻一个区域，而且大家也知道在中国的发展机会是最多的，首先一点是考虑到那么大的一个市场，”安德森说。
1992年、1993年中国电力部部长史大桢到纽约去访问，曾公开表示中国将放开电力，欢迎外资来中国投资。正是这样一种表态，很多国外的大公司觉得中国是一个新型市场，纷纷组团来中国考察。第一华盛顿亚洲（控股）有限公司就是第一批进入中国电力市场的美国投资者。国内一位研究能源问题的专家用“饥不择食”向《经济》描述着当初中国政府的初衷。
安德森他们最终选择投资的是热电联产项目。“当时中国政府也希望人们去投资一些大的电厂，与此同时也鼓励一些热电联产方面的公司前去投资。热电联产对于一些小的城镇，不管从环境还是经济上来讲都是特别有利的。”
安德森告诉说，热电联产是环保能源技术中最有代表的项目，即在生产电能的同时也以热水或蒸气的形式供应热能，与热电分产相比较，热电联产在能源效率和资源利用率方面都有极大的优势。
但是1998年开始，中国开始出现电力过剩，一方面电力过剩，一方面电网建设不足，政府开始打击小电厂，像安德森这样的环保型热电厂一般规模不大，处境开始变得非常艰难。
“由于这些外资热电厂并不属于电力公司，不属于垄断企业之内，就变成了第一轮打压的重点。”中国能源网CEO韩晓平说，“中国的实际情况就是谁搞环保，谁搞节能就是重点打击的对象，外资热电厂就是一个例子！”
签署的协议不算数
让很多外资热电厂最难以把握的是中国多变的政策，政策性风险始终如影随形。
北京群鹰创业科技股份有限公司咨询部高级顾问甘世宣曾经在电力系统工作过多年，他告诉《经济》杂志，当初地方政府为了招商引资都与外资电厂签署了核定的电价和发电设备小时数的协议，给外资热电厂的回报率比较高，外资热电厂拿着这个协议就可以在国外银行贷款。但是当电力过剩以后，上至地方政府，下至电力公司，都开始对协议合同不认账。地方政府推脱说，现在权力全部由中央政府收回了，以前签署的协议都不算数了。
“一般电厂的合作签署的都是20年，白纸黑字，这是合同，有法律效力的，突然无效了！”甘世宣说。
结果，一个事实是地方政府基本信用受到损害，外方境外融资成了问题，有个别项目即使在中国借到钱了，但是因为投资回报率问题，董事会开始觉得应该撤出。
安德森现在只有祈祷上帝了，“祈祷我们的合作伙伴和最终的用气用户，能够按照当时签署的合同条款来履行这样的一些义务和责任。”
韩晓平指出，外资热电厂是属于提供地方公共设施的一部分——提供环保设施。“如果不建设热电厂，成千上万的小烟囱把地方搞得乌烟瘴气”。但电价是由中央的电网公司管辖，属于中央的利益，而外资热电厂建设的是地方的热电厂。热是地方的利益，加上供热其中有很大的福利性质，国有垄断企业对地方热电厂的电价又压得很低，导致外资热电厂两头受气。电价不涨，热价不涨，煤价在涨，水价也在涨，热电厂怎么有利可图？
韩国SK株式会社课长张小勇告诉《经济》，他们曾于2003年2月专门考察过中国的小型热电联产，但是最终却找不到法律依据来保障他们的合法利益。“这在中国企业来看，是非常明白的事情，但是跨国公司就是无法理解这样的一种状况！”
张小勇说，中国现在是世界上第二大能源消费大国，但是目前你都能够看到，在电力方面也只有四五家外商投资者前来考察一下，对他们来说特别难以理解中国的一些政策法规，对于政策性风险难以接受。
难以理解的不公平
眼前最让安德森焦虑的是煤价上涨，而电价不动。
“我去美国见一些股东，‘多给点钱，追加一点投资’，可是人家就会问我，煤价上涨了你应该怎么办？以前我觉得问题很简单，煤价上涨了，电价上去，不就均衡了吗？但是目前就不是这样一种状况。煤价上去，电价又不上去，这样就存在太多太多的风险。”
早在2002年年底，安德森就已经将家搬到北京的顺义，但安德森对于在中国从事一个环保型的热电联产的事业，至今还是无法弄明白一些事情。
在这个行业，不管在美国还是欧洲、南美或澳大利亚，这是一个理所当然是事情—一煤价上涨，联动的电价也要上涨，作为发电商也会更加积极地去组织更加便宜的煤炭。“但是我现在觉得所有的风险都全部压在我一个人的肩膀上了！”
据了解，现在太平洋顶峰的上网电价在不同省份有不同的定价。在山东济南的热电厂是0.34元每千瓦时，在河北北部南部、河南都是一个平均的上网电价。“那么多年除了一个非常微小的电价调整以外，基本上没有一个大的变动，而成本却在疯狂地上涨。”
从目前来看，安德森的顶峰公司的成本主要是煤价，通常情况煤炭成本应该在售价的35％到40％的区间浮动，但最糟糕的时候却占到80％。这很大程度上影响了公司的赢利，也直接影响了向银行贷款的还款。
对热电厂来说，通常情况下，动力煤这块成本应该是占售价的35％到40％，这样才能有能力还银行的贷款，同时也能回报股东的资金注入。如果现在占到70％到80％的话，要做到两方面的偿还就非常困难。
《经济》杂志记者从2004年11月初举办的“2005年中国煤炭市场高峰论坛”上了解到，煤炭价格在2005年第一季度仍然有上涨的余地。
计划经济性质的统配煤也让安德森觉得不公平，中国国内大的发电厂可以拿到统配的煤，而且在运力方面可以得到优先保证，安德森他们是根本不可能享受这样的优惠。
“我们想走的这条路是热电联产，而且我们是属于真正的热电联产，我们要供气，应该可以享有一个相对不太贵的一个煤，相对的一个统配煤。比如河北某地有热电联产，那么就应该提供河北这个地方一定数量的煤炭的保证。”安德森说。
诚峰热电是太平洋顶峰经营的另一家热电厂，坐落于河北省石家庄市郊的正定县。据诚峰热电的人说，2003年煤价100多元每吨，2004年已经达到300元每吨。另外一方面，政府规定他们只能发电5500小时，上网电价0.36元，超出发电小时数为0.19元。而取暖费仅仅为12元每平方米，北京的取暖费是19元。
对于现状，安德森抱怨说，我们公司是在热电联产方面最大的投资商，我们现在非常肯定，如果不在政策法规上面做一些调整，我们公司就不会在这块再投资一个美元了。
临近2004岁末，电价终于开始要涨了，似乎可以让安德森的眉头舒展开了，但是一些资深研究能源的专家告诉《经济》，调价就是对国有的几个大的火电厂调整了，反而节能的小的环保型的热电厂都没有调价。
我们不是慈善企业
在2004年10月底由国际分布式能源联盟(WADE)和中国电机工程学会热电专业委员会共同主办的“第五届国际热电联产分布式能源联盟年会”上，罗伯特·安德森提交了一份题为《我们对中国热电联产事业的几点建议》，这些建议都是直指中国热电联产现状，顶峰的人说，这是思考很长时间拿出来的。
补贴问题：
“我们并不是一个慈善企业！”罗伯特·安德森说。但是外资电厂现在的实际情况是，用自己的损失来补贴当地的公共利益。
据韩晓平介绍某外资热电厂投入建设时不仅要拿钱建设自来水管线，污水处理厂，还要拿出八九千万元给供电局进行电路改造，甚至要帮当地修一条路。
定价问题：
在电力和蒸气销售中必须考虑燃料成本，采取两部分定价。
清理假热电联产：
安德森说，政府其实是禁止小型的、纯发电的电厂，但是目前的很多投资者自称是热电联产，其实却是假热电联产。
“我们现在强烈地呼吁政府能够将这些假热电联产电厂停下来，要有检查，要发检验合格证，要提供一些相应的会计报告，来认定你是不是一个真正的热电联产。”
增值税问题：
据了解，在热电企业严重亏损的情况下他们依然要交纳增值税。煤的增值税13％，电的增值税17％，煤价涨了很高之后，还要把煤的13％和电的17％的差价，4％全部要补齐，这导致在严重亏损状况下再次雪上加霜。
安德森认为，如果电厂是一个自然资源综合利用的热电联产，增值税就应该有一定的退还，这是有先例的。
过网费核算问题：
外资热电厂主要建在一些城市，电、气都是就近使用，没有网损，但是外资热电厂和建在偏远地方的电厂之间的过网费是一样的。这样就迫使这些外资热电厂要为远处的火电厂背负网损和输配电路建设。事实上，一般在城市里建立的热电厂环保成本，煤价运输成本高，电价成本远要高于远处的火电厂。
安德森非常希望高层能够听到他们的声音。安德森说，他们现在还没有和能源局和发改委沟通，沟通还主要局限在省一级别。不过，据他透露，很快他们也要与国家级的一些部门沟通，通过事例来说明小的热电联产对于城镇的环境是特别重要的，国家不应该仅仅看到大的电厂，还要看到小的热电联产。
丹麦是全世界能源利用率最高的国家，全国所有的火电厂都在供热，所有的工业锅炉都在发电，所以能源利用效率达到60％，而中国一边是能源缺乏，一边是能源利用效率低下，而这主要又是政策法律的障碍导致的。
据了解，迫于现实，安德森已经准备重新改组他们现在的业务，主要是转向风力、水力等领域。2004年10月15日，太平洋顶峰（中国）投资有限公司与亚太地区小水电研究培训中心（HRC）达成合作协议，委托HRC寻找在中、小水电项目领域的投资机会和对拟投资的项目进行技术咨询。
现在安德森奔波在全国各地考察项目，正在期待一个奇迹的出现。（详情请见《经济》杂志1，2月号合刊）
（ 责任编辑：铭心 ）
